宗明天下 !并且允熥贸然召曹徵入宫觐见也存在问题。若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百户也就罢了,大臣即使不解也不会在意;但他是曹兴之子,允熥毫无理由的召见很可能会引起大臣们的诸多猜测,引发政治斗争。即使曹徵回去后和旁人说皇上召见自己是为了聊天文,旁人也不会相信的。
因此允熥本打算某天去巡视他所在的卫所,同时貌似无意地询问他有关天文学的事情,以确定他是否真的在研究天文学。
可刚才允熥已经确定曹徵确实真的在研究天文学了。关心为何日月星辰不掉下来与研究它们的运动规律有哲学上的意义,但研究它们为何会如此运动就没有哲学上的意义了,凡是研究这一点的人绝对不是奔着哲学的目的来研究的。
更何况,允熥还发现了另外一个也热衷于天文学的人。周伟既然能够与曹徵一见如故,说明周伟也不可能是奔着哲学的目的来研究天文。
所以允熥一下子发现了两个可以成为天文学家,甚至往大了说能够成为中华近代科学的开创者的两个人,他如何不高兴?
过了许久,侍立在允熥身旁的侍卫宋青书不得不俯下身子轻声说道:“陛下,即使陛下要处罚曹徵与周伟,也不必让他们如此久跪。”
“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允熥穆然被惊醒,反应过来说道:“你们二人起来吧。”
曹徵与周伟惴惴不安的站了起来。刚才皇上让他们两个跪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不知会怎么处罚他们。‘莫非不仅是要罢了我的百户之职,还要下大狱?’曹徵想着。
可允熥接下来的话出乎他们预料。“朕不会对你们二人有任何处罚。”
曹徵与周伟不由得对视一眼。皇上为何对他们如此宽容?
“朕只所以不会因此对你们有所处罚,并不是对你们二人有所优待,”看出他们二人所想的允熥说道:“自古以来之所以历朝历代禁止民间之人研习天文,无非是以为能以占星天文判断福祸吉凶,知晓天下大势。可朕对此大谬不然。”
“若是研习天文就可躲避灾祸,知晓福报,那蒙元如何会灭亡?他大可以通过钦天监夜观星象知晓何处即将有人造反,从而提前将那人杀死,不就没事了么?”
“同理可知,若是夜观星象真能知晓天下大势,那宋代时在完颜阿骨打起兵后就应知晓其当为日后的心腹大患,就不会与其联合灭辽以至于国破家亡。”
“由此可知,天文就是天文,星象就是星象,可以依照其来制定历法,知晓什么季节会有东南风什么季节会有西北风,但无法以此得知福祸吉凶与天下大势。”
允熥必须破除不许民间研习天文的规定。天文学作为现代科学的起源,若是不能破除这一点,如何能够发展起来?若是天文学发展不起来,地质学、力学、几何学都不可能发展,大明的科学也就会永远落后下去,直到被外人打上门来。
“青书记着,待朕回宫后,就拟旨宣布,从明日起废除《大明律》中先帝所定下的严禁修习天文星象之制。”允熥又对宋青书吩咐道。
曹徵与周伟顿时激动起来。他们二人因为朱元璋严禁研习天文星象,还因此杀了不少人,所以只能偷偷摸摸的研究,但凡被家人发现就是一顿好打,现在皇上居然要废除禁止研习天文的规定,他们以后终于不用躲躲藏藏了。
“臣(学生)谢陛下隆恩。”他们二人又跪下说道。
“平身。”允熥说道。
待他们站起来后,允熥让他们二人坐下,问道:“朕对于天文也有些兴趣,不知你们现在研习的如何了?或许可以与朕谈论一番。”
“陛下,臣仔细研习天文星象,颇有不解之处。盖天说疏漏较多几可证伪,不去管它;可浑天说也有许多问题。”
曹徵说道:“若日月皆附着于天球,那为何会有日食?日食是因月掩日,月能掩日说明月在日下。月在日下,则月必不能附着于天球,又与浑天说相反。”
“可若是如同盖天说所云并无天球,日月星辰怎可整齐如一的东升西落呢?此乃臣第一不能解。”
‘嗯?中华现在的天文学还没有提出过多天层理论么?’允熥有些惊讶。他之前并未与他人交流过天文学,所以并不知晓这个时候的天文学理论发展的如何。
允熥张嘴就要提点他多天层理论,但张了张嘴却又将话咽了回去。若是这个时候钦天监已经有了多天层理论,那他这样当做原创说出来就不好了。“若是此时有一个钦天监的官员就好了。”他低声嘀咕道。
可就在此时,李波忽然附在允熥耳边轻声说道:“陛下,臣刚刚看到钦天监监副思澄堂在客栈外面的街道上正走着。”刚才李波正巧站在窗户旁边,眼睛一撇就看到思澄堂正在街上行走。正巧他又听见允熥轻声嘀咕,于是凑在耳边说了这句话,
“思澄堂?”允熥大喜,这可真是瞌睡的时候送枕头:“快将他带上来。”
李波领命而下。过不多时,他拉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上来,那人见到允熥马上跪下说道:“臣钦天监监副思澄堂见过陛下。”
思澄堂有些忐忑不安的跪在地上。今年他有一个侄子考中了进士,虽然只是三甲进士,也让他们家高兴的不行,所以他今日提前下值回家庆贺,不成想在半路上被皇上发现。‘皇上不会是因为此事才将我叫上来吧。’他想着。
允熥压根没有想到他此时出现在这里应当是没到时间就体现下值了。他都没搭理他,头也不转的对曹徵说道:“你将刚才那番话与思监副再说一遍。”
曹徵马上重复了一遍。允熥转过头对思澄堂说道:“你可听清楚了?这个问题可能解答?”
“陛下,此事浑天说无解。但前元曾有一名来自波斯名叫扎马鲁丁的色目人,大约在蒙哥在位时来到中原,元世祖称帝后入职司天台。”
“此人曾说,数百年前有天方人推论:天分为十一层,分别为月球天、水星天、金星天、太阳天、火星天、木星天、土星天、恒星天、晶莹天、最高天和净火天,顾名思义,每一层天包裹着一个日月或者星辰。”
“对为何日月星辰围绕大地旋转并不为圆形之事,他以为,所有日月星辰均围绕在一个较小的圆上不停移行,这个圆的圆心而每个圆的圆心则在以大地为中的圆上移行。此人将绕大地转的那个圆叫均轮,小圆叫本轮。并且说大地并非在均轮正中,略偏开一些。日月五星除如上移行外,也与众星辰一起每天绕大地转动一圈。”
“前元之时就有汉蒙之人对此思量,因此说也难以证实是否为真,所以钦天监内存而不论。”
思澄堂十分详细的解答了一遍有关于多天层理论。
允熥听了这话又对曹徵说道:“你可听明白了?”
“臣听明白了。”这个观点比之前他所知晓的所有观点都要清除明白,对他来说就好比久旱逢甘霖一般,因此曹徵喜得抓耳挠腮,想要马上将这番话记录下来。不仅是他,周伟也如此。
允熥心里则感觉不太好。明明之前已经有了解释日食现象的理论,但仅仅钦天监的人知道,其它人都不知道,即使有一二如同曹徵这般喜欢天文并且不怕被抓起来杀头的人,也不可能从头开始推导天文学理论,而钦天监的诸多理论也没有人研究,导致中华的天文学一直停滞不前。‘必须要改变钦天监制度。’他心想。
过了一会儿允熥回过神来,见曹徵如此表现,笑着对宋青书吩咐道:“你可带了纸笔?若是带了拿出来给曹爱卿与周进士。”
宋青书身上当然带了纸笔。允熥时常就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想法要记下来,所以跟随允熥出来的人中总会有带着纸笔的。今日没有宦官跟着出来,所以宋青书带着。他此时将白纸与铅笔掏出来递给曹徵与周伟。
他们两个接过铅笔也并无惊讶之色,就在白纸上写了起来。铅笔发明也已经有二年了,虽然在地方上还很难看到,但因为书写方便京城已经普及开来,许多地方都有卖的。
待他们二人停下笔,允熥又问道:“你们二人可还有其它疑惑?”
“陛下,”周伟说道:“学生还有疑惑不解之处。”
“学生刚才听了多天层之说,确比浑天说更好一些,但学生又有了另外一个疑惑。”
“若是依照浑天说,所有日月星辰均镶嵌在同一天球上,则所有星辰均于一日的时候绕大地一圈十分明了。可若是有多重天层或天球,那这许多日月星辰为何能够恰好于一日的时候绕大地转一圈呢?”
周伟虽然刚刚听到这个理论,但马上抓到了多天层理论的核心问题:太阳月亮和许多星星为什么能够绕着大地在同样的时间内转一圈呢?
最早提出多天层理论的古希腊学者们当然也曾经疑惑过这个问题,并且在后来提出了小轮理论,即存在一个围绕着本轮运转的小轮,行星的运动受到小轮的影响。但是这就导致这个天文学体系太过复杂,有些行星的辅助性小轮多达八十余个,根本就无法进行计算,最终导致哥白尼提出唯一的正确答案:是地球以一天为时间单位进行自转,不是日月星辰在围绕地球转动。
不过允熥却看向思澄堂。他想知道中华这个时候有没有能够合理解释的构想。
不过不出预料的是,思澄堂想了许久,对允熥说道:“陛下,臣未曾听闻过有能解释此问题的说法。”思澄堂虽然在钦天监工作没有压力,但还比较尽职尽责,钦天监内保存的所有有关天文星象理论的书籍都看过,但不记得看到过能解释这个问题的说法。若是有,他即使记不全,也应该会有印象。
允熥转过头,看向面前的曹徵,又转而看向地板,沉默不语。他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出地球自转的概念。
提出一个概念或者理论很简单,但允熥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理论,单个十分正确并且全球领先的理论对他、对大明都没有多大意义,他要的,是科学的方法。简单的说,要能够用数学模型来支撑提出的这个理论,并与实际观察到的天文学现象相印证。而这并不是允熥能够提出的。
地球自转说还罢了,古代人之所以否认地球自转是因为无法解释为何向正上方的天空射出的箭最后会回到地面的同一地方。这个观点很好解释,因为惯性。纵使允熥无法十分完善的回答惯性问题,起码能糊弄过去。
但自转学说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默认大地是一个球体。而这是允熥解释不了的。
中国古代未必没有人提出过地圆说。但是提出地圆说的人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生活在星球对面的人为什么不会掉下去?即使对面没有人,地圆说也意味着,除了极少数人外,其余的人都并不处在待敌的正上方,应该会歪着站,但实际上所有人站立的时候都不会这样站着,所以最后地圆说被否定。
而西元元年前后的古希腊人在提出地圆说之后,对人们认为十分平常不需要解释的人为何会站在地上的事情提出一个观点:重力或者叫引力(并非万有引力),人之所以能够站在地面上是因为重力,并且指出重力的指向方向并非是垂直向下,而是指向地心,这样就解决了地圆说最大的问题,使得地圆说在完全无法被证实的情形下成为主流学说,奠定了地心说的基础。
允熥知道重力理论,但并不知道重力理论是如何提出的,更无法证明重力理论的正确。这是一个复杂的数学问题,不是专业研究这个的谁也不知道,所以他即使对面前的这几个人说了重力理论也没有太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