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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勋问曹丕,说你“得无首鼠两端,密觇形势耶”,曹子桓不禁觉得自己两腿有点儿发软……
人生在世,某些事情可以选择,某些事情无可选择,某些事情可以犹豫,某些事情无可犹豫,而更重要的是,世事瞬息万变,上天往往不会给你足够的犹豫和选择时间。即以曹丕论,他虽然不如乃父一般杀伐决断,原本也不是一个犹犹豫豫,首鼠两端之人,只是此前痛失储位给他造成了太沉重的心理打击,这人差点儿就彻底废了。初至安丰,每日唯纵情声色、酣饮求醉而已,就跟原本历史上在立嗣斗争中败下阵来的曹植差相仿佛。还是朱铄、王昶等人反复劝谏,再加新纳妾郭氏日夕抚慰,好不容易才算是基本上疗治好了他的心灵创伤。
然而因应环境的不同,人生的变迁,心情和秉赋自然会有所扭曲,原本文采斐然、意气飞扬的曹子桓,或者原本历史上刚愎自断的魏文帝,终究是找不回来啦。即以今事论,他若真想上曹冲的贼船,就该速下决断,以免盟主之位终为更有准备的曹冲所横夺;若不想上贼船,那就得赶紧撇清啦,急归洛阳,或可免也。结果他犹犹豫豫的,观望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最终确定方略,如此一来,归洛便迟,首鼠之疑,乃无可免矣。
好在曹丕这人还没有彻底废掉,心志不再清明、脑筋不再灵活,倒也还没沦落到彻底傻x的地步,早在离开安丰之前。他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了。于是去向王昶问计——朱铄没用。那人满肚子的阴谋诡计,但碰上需要堂堂正正直面的问题,却往往束手无策。
王文舒不禁叹息道:“大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捻须沉吟半晌,奉劝曹丕说:“如今之计,唯诚而已。”曹丕道你让我跟朝廷说实话?不能啊,那我脑袋非搬家不可!王昶微微摇头,说:“所诚者。意也,非实也……”我是要你端正态度,诚恳地表现出认罪的姿态来,还真没让你只说大实话。
“大王此赴洛阳,若即觐见,无从缓颊,则天子必怒,只恐往而不反矣。请先拜是公,哀告全生,是公素≠style_txt;忠厚。亦无恶大王也,或可为大王进言——是公名满天下。百僚俱从,所言必有呼应,则大王或可受小惩而掩大过矣。”
所以今天曹丕听得是勋的反问,赶紧双膝一曲,又跪下了,哀声道:“丕少不知事,又当先帝薨逝,方寸俱乱,以是错想……今知过矣,姑婿救我!”
是勋心说那天曹髦也拿曹操挡箭,说因为祖父死了,自己悲伤过度,这才办错事啦,不该下诏贬斥于你……如今曹丕也是差不多的说法,你们曹家人还真是惯于撇清啊,果然是一条根上长出来的果子。也不再去扶曹丕起来,却质问他:“何谓错想?乃欲党同子盈耶?”
曹丕长叹一声:“人皆惜生畏死,此亦无可奈何之事。昔子盈来煽惑丕,丕本不愿从,忽闻朝廷诏斥姑婿,罢太尉衔……”
其实曹冲遣使约同曹丕起事的时候,那会儿灭蜀的消息才刚传到洛阳,曹髦还没有下诏削是勋太尉衔呢,而即便使邢颙赴蜀宣诏,一开始也是密藏消息,要大概十多天以后,这事儿才终于暴露出来,就此引发朝野的轩然大波。所以曹丕这回赴洛途中方才听闻此事,当初做选择的时候,压根儿就不可能知道啊。
当然啦,这种细节问题,若不深究,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得到。
曹丕说了,正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所以我才犹豫啦——“姑婿为国家柱石,先帝倚为股肱,今又率师伐蜀,以姑婿之能,必可奏凯。而天子幼冲,为小人所惑,竟罪姑婿,天下人闻之,孰不谓天子乱命、朝政将堕,则子盈趁时而起,谁可敌也?是子盈得讯迟,未能以援救姑婿为辞也,一旦宣告,即青、登、海、徐,士人莫不欲反,便吾不从,亦可望胜——侯彼胜日,吾辈岂有噍类耶?”
因为朝廷莫名其妙地责罚于你,所以我才担心大厦将倾,不敢立刻跑到洛阳来奔丧、请罪啊——“待闻天子命姑婿为尚书令,实掌朝政,则子盈必败也,丕乃悚惧,急来请罪。还望姑婿活我!”
说白了曹丕就是在拍马屁,说姑婿您的能量太大啦,您一人之荣辱,直接关系到了国家的兴亡,所以我才根据您在朝还是在野,来决定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儿。老实说这话漏洞很多,可是勋也不是天生圣人,在对方态度摆得貌似极其端正,口中敬仰之辞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前提下,还能够心如止水,不起波澜的。他脸上仍然没啥表情,其实心里面早已经乐开了花。
于是终于伸手,又把曹丕给扽了起来:“子桓误矣,国家乃万民之国家,社稷乃先帝之社稷,勋何德能,自身荣辱乃可系朝廷安危耶?既处嫌疑之地,乃当自谋,何必望我?”
曹丕直抹眼泪:“丕实误矣,然不悔也。姑婿在,吾魏在,姑婿去,天下必乱矣。丕素敬仰姑婿,亦步亦趋,尚不可及,乃敢背道而驰耶?故今入洛,亦求姑婿相救也——姑婿仁慈,望念昔日承欢之情,救危拔难。”
听到这几句话,是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往日情景。他投曹之际,曹昂就接近成年了,加上少年老成,自己从来没把他当孩子看待过;曹丕兄弟则不同,是勋还记得初入曹府,曹操因为姻戚关系而使妻儿出见,那会儿曹植还抱在娘怀里,曹丕、曹彰两个追逐打闹,一刻也不得停,是真正的“熊孩子”。即便有原本历史的先入为主,接触得多了,是勋也彻底把曹丕当孩子看待了,没怎么往“魏文帝”上去联想。
再说卞氏三子,曹彰跟自己相性不合(跟自家儿子倒似乎颇为投契),曹植接近成年的时候,曹氏便起争嗣之风,自己也不便过于亲近;只有曹丕,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跟自己关系不错,惯常姑婿长姑婿短的围着自己转。人莫不有情,如今见这孩子立在自己面前,缩着身子直抹眼泪,是宏辅恍然有时光倒流之感,不禁心生怜悯之意。
于是他就教导曹丕:“吾终外姓,何以救汝?既归洛阳,胡不往谒叔父?”你与其求我,不如去求曹德。
曹丕说了:“叔父虽亲,素不与政事,求之何益耶?”是勋正色道:“不然,太傅天家元老,又受先帝辅政之命,但有所请,天子焉敢不听?且骨肉之亲,安可弃耶?速往求之可也。”
曹丕心说我当然要再去哀告曹德啦,可是二叔能量有限,光他一个帮我说话,恐怕管不了什么用,所以我才来求你。如今看你的态度,是愿意伸出援手来啦,那好,我再去找叔父帮忙关说,好做一个引子……
于是辞了是勋,再访曹德。翌日,曹德上奏,说安丰王曹丕实不反也,因谣言四布,人语汹汹,皆云首谋,故不敢请谒,如今在我府上席藁待罪——还望天子法外开恩,宽赦于他。
曹髦一皱眉头:“若安丰叔父果不欲反,何得不早归洛,而乃迁延至今?”别看曹髦年纪小,这点机灵劲儿终归还是有的。
曹德朝是勋使了个眼色,是勋出列奏道:“诸王反乱,大伤朝廷颜面,今若闻安丰王不背,是可定人心,励正义也。且国家法度,当论其行而不论其心,若究于心,苟非圣人,其谁可免?今若罪安丰王,是迫诸王死斗矣;若宽赦之,或可分化敌心,使冰消瓦解。陛下三思。”
群臣一瞧是勋是这种态度,当下纷纷附和。曹髦皱着眉头一转脸,问桓阶道:“御史以为如何?”桓伯绪一脸严肃地说道:“国不可无法,而法不可宽纵。今安丰王得诏而归迟,论罪当申斥之,并罚铜也。”
朝命召还,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来说,迟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既然迟到就不能不受惩罚,一般情况下都得下诏申斥,并且罚款或者降官、削爵。但是叫你三天回来,你拖延到五天,跟你整整拖延了三个月,那事情的性质都根本不同啊,怎可能仅仅罚铜那么简单呢?御史台掌控司法权和监察权,是勋早就料到曹髦会征询桓阶的意见,所以预先跟桓伯绪打过招呼啦。
桓阶跟是勋那也是老交情了,初次相见,他还在长沙太守张羡麾下为吏,是勋往说张羡北上以牵制刘表,为此没少跟桓阶打交道,还刻意笼络之,希望他能够影响到张羡的决断。所以是勋既有所请,桓阶不能不从——再说了,本天家事也,我干嘛偏要跳出来唱黑脸?
曹髦年幼,按规矩朝廷皆由辅政大臣掌控,他还不能真正“亲政”,就算摆在龙案后必须做出表态,那也不好违逆群臣之言。所以既然曹德、是勋领头,大家伙儿都是把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态度,曹髦乃最终决断:“中书即可为朕拟诏,斥责安丰王,罚钱万。且命其暂在太傅府上自思己过可也。”
曹丕就这么着躲过了一场大难。曹髦让他面壁思过,其实也不过几天时间而已,等到曹昂进京,既而到了曹操落葬的时候,自然要把曹丕给放出来——老头子发丧,不可能不让他亲儿子跟着去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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