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笑着挑了挑眉,语声闲闲,“你倒聪明了!还知道把人带到麻面坡去。对了,今日同那帽儿相处了半日,可有说了些什么?”
布罗提起这个话头,沙鲁便苦了脸叹气,“说倒是说了些——可一开头好好的,后来她却不肯同我说话了。”
“哦?”布罗奇了,“你说了什么惹那小丫头生气了?昨日我不是同你说了么——那小丫头对主子有些误会,你拣些好听的说便是。她如何又生气了?”
沙鲁再度叹气,一脸苦楚,无奈地耙了耙头,走进去,大马金刀的在桌前坐下,“她也没生气——就是不同我说话。”说着,又一脸为难地,“那丫头也不知听谁说的,说主子有一百多个女人。还问我诺霞的事儿。我先没说,后来听话音不对,才同她解释了。可等我说完,她就不说话了。后来,我同她说话,她也不大理人。”
布罗怔了怔,眉头皱起,“诺霞的事儿你同她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沙鲁叹气道,“除了没说诺霞是皇上的人,都说了。不过我虽未说,看那丫头的样子,也是猜到了。”说着又笑,“我原觉这丫头笨,其实也有些聪明劲儿。”
布罗翻了个白眼,嗤笑他,“你当谁都同你一样,没个心眼儿。”
沙鲁一噎,下一刻却看了布罗一眼,神色有些不同,看了一眼后,又转开眼,粗声粗气道,“我是心笨,可我不会自讨苦吃。”
布罗神情一滞,紧紧地盯着他,沙鲁余光看他一眼,不自在地别过了首。
布罗唇动了动,垂下眼帘,又倒了一盏茶,慢慢就唇饮着。大约是口不渴了,这隔夜茶到了口中,便觉出些苦涩来。
这时暮色已沉,屋中愈发幽暗,暗沉的天色从大开的房门泻入,屋内沉寂一片。
“那丫头说了些什么?”隔了好半响,布罗开口问,语声一如开头的若无其事。
沙鲁说了那句后也有些后悔,此际闻言忙回道,“我正是想问你这个——她开头说主子是花心大萝卜,说主子配不上王妃。”说到这个,沙鲁又有些不服气,“王妃是好,可这丫头也太偏心了些,咱们主子——”
“说重点——”看沙鲁要说到一边去,布罗打断他,“后来你解释完了,她说了什么?”
沙鲁被打断也不生气,咧嘴笑了笑,“我不也是替主子不平么——”说了一句,又见布罗瞪眼,他忙笑道,“好好,我不岔题。那丫头说,情愿主子的花心大萝卜——你说这丫头怎么想的?开头嫌弃主子女人多,我同她说了,主子这是做给皇上看的,这丫头又说情愿主子是花心大罗卜。”
说着很是不解的摇了摇首,叹气道,“这女人啊,还真是麻烦——她还说什么,她家小姐受得苦已经够多了。你说这话怎么说的?主子现在对王妃上了心,将府里那些女人都散了,还替王妃寻药,那日特地出门,就是为了亲自替王妃挑那地衣。眼下还要整修后院——这些年,主子对太后都没这样伺候过呢!你说,这丫头怎还愁眉苦脸呢?”
沙鲁很是不明白,若换个女人,能得主子这一半好,只怕早就欢喜得不知该如何了,可这王妃的丫鬟,怎就这样奇怪。不但不替王妃高兴,反倒比早前还要不高兴些。真是奇了怪了!
布罗听完这番话却是沉默,看了沙鲁一眼,未有说话。
沙鲁纳闷半响,见布罗不说话便诧异,“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布罗目无表情地瞥他一眼,“你可知皇上为何同意将宝光郡主赐婚洛河郡王?”
沙鲁愣了愣,明明在说王爷同王妃的事儿,怎么一下子又说起宝光郡主的婚事来了?他挠了挠头,想了想,“这个——是因为主子答应了替太子向左柱国府求亲。”
布罗抬了抬眉梢,淡淡一笑,“那你可知皇上为何同意将王妃赐婚给主子?”
沙鲁彻底糊涂了,使劲的耙了耙头,“不是因为咱们王爷求的么?那日在大殿,主子同王妃都说了,他们,他们早就有了情意……”
说到这里,沙鲁说不下去了。这话旁人信,他自己却是半分也不信的。可这其中内情,他同布罗还有卓都是知晓的,旁人却不知晓啊!那相信也不奇怪啊!但转念一想,皇上可不比其他人,对王爷又极是了解,旁人就算相信,皇上也未必能信。再说,于情于理,王妃也是嫁过人的,还是嫁的荣氏的大仇人之后,大汉的北府将军——想到此处,他悚然一惊!
下一瞬间,他呆愣地望着布罗,语声有些发紧干涸,“你是说,你是说……皇上他——有别的心思?”
布罗神情淡淡,只看着他不说话。
沙鲁顿时张口结舌,心下霎时乱如麻。他虽同明思接触不多,但心里对这个王妃还是几分喜爱的。相等的,这些日子下来,对明思的脾性心性也有些了解。这个外表柔弱的汉人女子,似乎比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子,还要坚强坚韧。而脾性,好似也要古怪些。看似和气,但不知为何,他每次同她说话,心里总会生出些同见到荣烈时一般的敬畏感。
他知道,论聪明,王妃的聪明只怕不在主子之下。他生平第一服气的就是荣烈,当然,也有感恩的缘故在里面。他之所以高兴荣烈对明思上心,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觉得只有明思这样聪明有胆色的女人才配得上荣烈。
可这一刻,他却心惊了!
连布罗都看出来的缘由,那个聪明过人的王妃,能猜不到么?
呆了半晌,他只觉心里闷气得慌。又过了片刻,他低声问,“皇上想用王妃引秋池出来?”
屋内光线很暗,布罗端着茶盏垂眸,“不止秋池。”
沙鲁蓦地一惊,猛地抬首,“不止秋池,这是什么意思?”
布罗目光落在茶盏中,已经喝了一半的茶水呈现出一种并不新鲜的深茶色,“大汉的传国玉玺失踪,相传传国玉玺中有一副藏宝图。据说是大汉皇室数百年前那回叛乱后留下的。这藏宝图便是为了以防万一时,让司马氏东山再起而准备的。”
沙鲁心下猛跳,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皇上怀疑大汉太子未死?”
布罗没有抬眼,将茶盏轻轻转动,轻声道,“攻破宫城的那一夜,主子就未相信过那尸首是大汉太子。”
沙鲁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望着布罗。他就是再心粗,这其中利害也是明白的。别说那藏宝图可做大汉复国的军资,就大汉太子未死这一点,皇上就是万万不能放过的!别说皇上,就连主子,也断不会留下这个祸端。
这些年,主子同皇上之间虽有嫌隙。但只一条,他是清楚的。这两兄弟无论有天大的隔膜,但对于大事,却是不会有半点犹豫的心思。早前,他朦胧地察觉出主子有上位的心思。
但那些年,也并非没有半点机会。只要主子同意了左柱国府的联姻,再加上太后身后突斯国的势力,不说有百分百的机会,黑甲军乃最精锐是王师,若主子有心,早两年发作,至少也是一半一半的机会。
可那时主子不动,无论皇上吩咐如何难办的差事,主子一面想着法子把差事办好,一面还要想法子化去皇上的疑心。无论差事办得多好,每每都不居功。连攻破皇城宫城,这样天大的功劳,也要等着分太子一半。
他心里明白,主子是以大局为重的人。
荣氏皇族数十年的大辱,这天下的大局,才是主子最看重的东西。
可是——现在怎么办?
沙鲁茫然了。
直到此刻,他才醒悟,这个主子上了心的王妃还有一个身份——她曾是北府将军秋池的唯一明媒正娶的夫人!
早前一月的调查,他也参与了不少。在调查的内容中,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大汉以冷面冷情出名的这个玉面将军,对这唯一的夫人,那是用情极深!不论开始如何,但后来却真是用心极重。为了讨这夫人欢心,亲上白头岭猎那雪狐做衣。后来,甚至不惜为了她,侍母至孝的秋将军还打算将自己的母亲送回苍郡。
在夫人决绝和离离开后,一直到战起,他都一直没有放弃过派人寻找……
沙鲁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厉害!
这其中的内情,他有许多不明白。但看到的这些,已经是不少。这些过往,他知晓,布罗知晓,王爷知晓,那皇上知晓的,只会比他们更多,更清楚。
一瞬间,他忽地脑中明晰了许多。皇上深谋远虑,主子的计算也不会比皇上差。那,那——岂不是,一开始,主子同皇上都算计到了这些……
沙鲁惊愕地望着布罗,“那现在……该如何?”
秋池、大汉太子、藏宝图……哪一样都是皇上绝不能放过的!就连主子自己,只怕也是同样的心思。可是,若真是这样做了,王妃该怎么办?而主子,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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