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宣看她伏在桌上没动静,一双手肤质如半透明的玉,看得人心痒得很。他便赶快转向一边,瞧着墙上挂的字画,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怦怦地跳。
陈秋娘则是伏在桌上,一颗心都乱了。刚才叶宣说的话,她却只记得那一句“那位会急疯的”。她想:他那样聪慧的人,学了那么多的阴谋阳谋,天下之策,又怎么会看不清她那一点小九九呢。但他却还是担心她有事,还冒险让叶宣来走了这么一遭。
两个男女各怀心事,皆没有说话。屋内安静得很,只剩下屋外夏风吹得院内的银杏树唰唰响,偶尔会听见蝉鸣。
过了良久,两人才平复过来。陈秋娘抬眸看叶宣,叶宣也正好回过头来,瞧见她一双眸子晶亮亮的,秋水长天一样的干净。他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屁股像是着了火似的,巴不得马上就逃离这里。所以,他立刻垂了眼帘,便尴尬地笑了笑,说:“你没事就好,时候不早,我还会去复命呢。”
“你先别走。”陈秋娘见他要走,连忙就出声留住。
叶宣一怔,便在凳子上正襟危坐,活像是在听严格的夫子授课的学生,也不敢再看她,便语气生硬地问:“不知道江公子还有何事?”
“咦?你不是叶宣么?”陈秋娘很是疑惑地自语了一句。
“我怎么不是了?”叶宣语气着急,不由得看了陈秋娘一眼。此刻,陈秋娘略略蹙眉,正在审视着叶宣。她之前都不曾怀疑这叶宣是假的,可是刚才叶宣那神情简直一点都不像是叶宣该有的。在她的印象中叶宣是个嘴欠人好的贵公子,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个富家公子,留恋兰台,喜好风雅之事,装逼装得凶。但实际上这个人也是很有城府的。可刚才捕捉他的表情,怎么就像是没见过她似的。她顿时就想到了易容术,所以,便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她甚至还在想会不会是朱文康扮成了叶宣来试探她的。如果是朱文康来试探她的,那刚才都说漏嘴了,她可要想办法不能留下这个人才是。
“不像他啊。”陈秋娘托着下巴好像是闲聊似的,其实心里已在盘算如何留下他了。
“我怎么不像了?你很了解我么?”叶宣不知道为何,无端地有些生气。
“他虽然嘴欠了点,但一直都是风雅的公子,没遇见大事情,还是很淡定的。而且,定力什么的都不错。而你呢,脸上还有紧张的表情。你紧张啥啊?”陈秋娘缓缓地说,还真的像是在开玩笑似的。
叶宣这会儿可是不答应了,立马就站起来说:“我怎么就嘴欠了?我做事有分寸得很。要不然,那晚,我就不会反对景凉不救你,还与玉禾大打出手了。”
陈秋娘听到了这些话,顿时就明白这人还真是叶宣,所以,她还是略有些失望地说:“原来还真是叶公子,可你到底紧张啥呢?”
“我,我内急,不可以啊?”叶宣只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只是那么心猿意马一下,就被她看见了,还怀疑他不是本人。
“哎呀,你早说嘛。你先去出恭,等你出恭完毕,我们再继续谈,我还有事跟你谈啊。”陈秋娘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头却知道这人是在说谎。她虽然才与叶宣见过两面,但看叶宣的言谈举止也绝对不是这么忸怩之人。不知道这人的紧张从哪里来的。
“本公子,本公子这会儿不急了。”叶宣高声说,心里却在骂自己真没出息,这表现怎么就这样糟糕呢。
“真不急了?”陈秋娘蹙了蹙眉,很仔细地看着叶宣,大眼睛轻轻眨了眨,才说,“看来叶公子肠胃不是很好。我这边长话短说,说完之后,你且去找大夫看看。”
“好,好,你还有什么话,请讲。”叶宣如释重负,立刻又垂了眼帘。
“请叶公子给那位带个话:如今局面,无论是否是他想要的,都请他稍安勿躁,敌不动我不动。这六合镇上,怕还有暗桩。”陈秋娘斟酌一番,说了这么一句。心想:无论你是真的叶宣,还是假的叶宣,无论你这句话带给谁,事实上到最后,她都可以抵死不承认的。
“好。还有别的么?”叶宣又问。
“没有了。”陈秋娘低声说,那声音懒懒的,像是柔滑的丝帕拂过了面颊,叶宣只觉得的又是一怔,他立刻就站起身,说:“那你好好养着,在下告辞了。”
陈秋娘点头,喊“小翠,送客”时,叶宣已经窜到了院子里,那样子好像她陈秋娘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送走了叶宣,她就开始提笔写菜谱,心里却是在想如何让赵匡胤的人知道蜀国可能有宝藏,而她正在寻找,她就可以牵着对方的鼻子走了。但在实施计划之前,她先要做的事,就是干掉朱文康。
她琢磨良久,便让小翠喊来喜宝,让喜宝准备一下,她明日里要清泉寺。
“这三伏天,暴雨多,公子,您就不要去清泉寺了吧。”喜宝大惊。
“多嘴。去备两辆车,明日里,我住过去为朱公子诵经,你帮我把陈夫人接回来。算算日子,陈夫人也该回来了。”陈秋娘手一挥,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喜宝无奈也只得去准备。
这一日,陈文正依旧在酒楼忙到很晚,盼清则是去了一趟柳村看收地的进度。陈秋娘百无聊赖,从喜宝走后,就泡在陈文正的书房里翻阅典籍。然而陈文正的藏书多是一些孔孟之道以及各种历史类典籍。至于那些神仙志怪、奇闻异事的书籍,几乎就没有。
她一直翻阅到傍晚,也没有什么收获,眼睛也看得有些疼。于是吃了晚饭,就点了熏香,搬了椅子在院子里纳凉。让那些小厮丫鬟们讲些奇闻异事来听,说谁讲得好,就有赏,但是自己编的就能算。丫鬟小厮们听说有赏,简直是将自己道听途说的,或者世代传下来的那点压箱底的异闻奇事都拿来说了。但陈秋娘还是没有听到什么有意思的,再加上丫鬟小厮们说故事的能力简直太堪忧了,别说绘声绘色,能有几个表达清晰流畅的就已经不错了。最后,她听得乏了,就随便打赏几个碎银子给一个口齿还算伶俐的,让她拿钱跑腿去自家的饮料铺子里买一些冷饮来给大家解暑。
一院子的小厮丫鬟闹到了大半夜才算是散了。第二日,陈秋娘起了个大早,小翠来替她梳洗,便问她还要听故事么?
陈秋娘点点头,随即便说:“我可不是天天都能赏的。”
“能为公子讲故事,不要赏都可以的。”小翠很高兴。
“那你讲讲呗。”陈秋娘示意她讲。
她摇摇头,说:“我可能说不好的,不过,我看公子总是要听这些奇闻异事,婢子大胆猜测了一下,公子是不是在为了那朱公子伤心过度,想要找寻起死回生的方法啊。”
“小翠,你可以啊,人还蛮机灵的。”陈秋娘立刻顺水推舟。
小翠被夸得不好意思,一边给陈秋娘梳头,一边说:“哪里呢。婢子这是歪打正着。”
“不管是什么。小翠都是聪敏的女子。”陈秋娘又夸了这丫头一句,便顺势问,“小翠这么打听,可是有什么说法要讲给我听?”
“公子,你果然聪敏,一下就能猜到婢子的心思。婢子就是想到了一个人,所以才想多嘴跟公子说几句。”小翠压低了声音。
陈秋娘心里一“咯噔”,暗想:难道这小翠才是潜伏在这里的高手么?
“何人?”陈秋娘理了理衣服,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询问。
小翠紧跟其后,说:“与眉州接壤的加州那边,有山临水,山崖大佛,大佛对面山中,有一奇人。据说懂得御风之术,能让河水倒流,还能让天上下雨,但能有缘见到他的人却甚少。”
“哦?竟有这样的人?这奇人到底是属于什么流派?”陈秋娘对喜宝摆摆手,便由小翠搀扶上了马车。她招招手,让小翠也上了马车,说,“你继续跟我讲讲这个人。”
“婢子遵命。”小翠行了礼,便跪坐在她面前说,“我是前些年听客栈的走商们说起的。说那奇人跟人算卦,也给人看风水,也给人解惑。自称一介书生买醉江湖,只跟有缘人说话。但是很多人只知道他住在那山中,却连他在山中哪里都找不到,只有有缘人才可能找到。”
“哦。如果是这样,我去清泉寺诵完经,还得去加州一趟。”陈秋娘点点头。心里倒是想着出去走走,把这些敌人带着走一走也是好的。至于那个奇人,她倒是想去会一会,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呢。
“可是,可是婢子只是听说,也不确定。”小翠有些慌了。那喜宝却是挑了帘子,说,“公子身子不好,你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公子若要问什么,喜宝去为你问就是。”
“胡闹。你去了,这心不诚,那先生能见你吗?再说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还要你做,柳村那边还有些琐事也没有处理妥当,你还要跟陈文正公子学习,你怎么可以轻易离家?”陈秋娘正色呵斥。
喜宝被训斥得哑口无言,小翠也被吓得发抖。陈秋娘则又说,“这事我也不急,若真的能起死回生,什么时候都一样,反正他们要停七七四十九天,今日去了清泉寺。记得提醒我找大师问问迁祖坟的事。”
“是。”喜宝回答,然后趁势继续赶车去了。
那小翠却是疑惑地问:“公子要迁坟么?”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