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陈秋娘问过这个问题,叶宣没有否认,也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要再问一遍。
叶宣撇撇嘴,一脸为难。他慢腾腾地端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说:“这事,我能不回答么?”
陈秋娘一摆手,问:“你们签了保密协议的?”
“这,算是吧。”叶宣显然连这个问题也不太想回答,只神情有些郁闷地喝茶。
陈秋娘看叶宣这样子已猜出了七八分,大约景凉与张赐最终争论的结果就是不让陈秋娘嫁到朱家,而让叶宣来娶她。毕竟叶家只是掌握天下盐业的商贾之家,与张家又是世仇。由叶宣来娶她,第一,叶家掌管大部分的盐业制造,历朝历代在帝王心中,那就是金钱制造中心啊,地位绝对不可小觑,完全可以跟朱家抗衡;另外,叶家与张家世仇,叶宣来娶陈秋娘,别人也不会怀疑张家。
“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只可惜——”陈秋娘叹一口,摇了摇头。
“咋呢?你像是有啥见解似的。”叶宣将茶杯放下,端坐对面,很认真地问。
陈秋娘一手扶着茶几,再度点燃炉子里的炭火,一边用蒲葵扇轻轻煽火,一边说:“你们算盘打得好,但可惜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想法,并不会按照你们商定的结果来走的。”
叶宣听得云里雾里的,好一会儿,才问:“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愿意嫁给我?”
“是啊。”陈秋娘见炉子里的火差不多够烧开水,再泡一壶茶了,便坐正了身子,对叶宣点了点头。
“为何?本公子很差劲么?”叶宣一脸的惊讶。
陈秋娘端坐看了他片刻,说:“公子家境好,相貌端,品性不错。实在是佳婿人选啊。”
“那你为何不许我?”叶宣一脸茫然。
陈秋娘认真地盯着他,嘿嘿笑,说:“因为我发现叶公子还很天真很无邪。居然就答应了他们最后商定的结果。”
“不明白。”叶宣摇摇头,尔后,说:“他们商定是一回事,我要娶你是另一回事。起码,我不是跟你逢场作戏,我觉得你很适合我,也很适合做我叶家的当家主母。”
“咦?你叶家继承者不是你大哥么?”陈秋娘径直忽略叶宣的认真劲儿,抓了个漏洞歪了楼。
她才不想嫁给这个叶公子呢。虽然这叶公子家境不错,人也长得帅,而且不想张赐那么不食人间烟火,有钱有权的。但她一旦答应,就是让叶家与朱家对立,凭借朱文康的手段,必定是要使用一切办法给叶家带来灾难的。
而受宠的叶家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么?陈秋娘不这么认为。因为叶家掌管制盐业已经太久,历经了好多代了。虽然历朝历代的君主都在仰仗叶家高超的制盐技术,任由他们从中获利,但陈秋娘可不认为会有君主真正的对叶家感恩戴德。
权力之人,总是想把一切都放在自己的手中来捏着才安全,不受控制的东西、人、机构、事态都会让掌权者寝食难安。叶家的制盐技术与张家的火器技术一样,都是帝王想要握在手中的利刃。这两家,一个是绝对的武力,一个是绝对的财富。
就算是她这种废柴做了帝王,她也会想尽办法把这些真正收归的。那么,她如果嫁给叶宣,就可能为朱文康对付叶家找到借口,同时也会为赵匡胤对付叶家撕开口子。
张赐与景凉这一招看似高明,实则是顾全了张家,却将叶家置于危险中。但这傻瓜叶宣居然没察觉,就此答应了。
“不,真正的继承者是我。”叶宣很严肃地说。
“哟,你家也玩柴荣的那套,整个明面上的继承人来为真正的继承人挡明枪暗箭的啊。”陈秋娘轻松打趣。
叶宣一脸惊讶,连忙问:“你怎么知道柴荣真正的太子在暗处?”
看来之前猜测的不错,柴瑜果然是柴荣之隐藏起来的真正太子,培养的真正继承人。可惜任何事情,算无遗策也要看运气的。从哲学的观点上来说,无数的偶然才可能造就一个必然。那么,其实任何事情都是充满了偶然性的。
在充满偶然性的世间,任何的事最后的成功,除了一切必要的部署,最重要的还是要看运气。而柴荣就是差了那么些运气的人。
陈秋娘为柴荣叹息一声,这才回答叶宣,说:“你既然是九大家族的人,昨晚又讨论我的事,难道你不知道我与柴瑜是旧识么?”
叶宣点点头,说:“听他们说了你与柴瑜是旧识,但我不认为柴荣选定的继承人会跟你说起那些隐秘的事。即便他可以把性命交给你。因为他的身份本身就会给你带来不幸。”
陈秋娘眉眼含笑,低头摆弄茶杯。心中暗想这叶宣看来也是什么都知道,却在处处显出大智若愚的状态来,让人冷不丁就觉得此人无公害了。
“叶公子好见识。”陈秋娘再抬头,为他茶杯里添了茶水。
“那么,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得知柴荣暗中培养太子之事?”叶宣身子前倾,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问。
陈秋娘漫不经心地摆弄青瓷茶具,说:“他只跟我说起他小时候的生活,我猜的。”
叶宣没说话,只兀自喝了好几杯茶,才说:“怪不得他对你刮目相看。”
陈秋娘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叶宣说的他不是指柴瑜,而是指的是张赐。她不禁想到张赐昨夜跟景凉的对话,整颗心就乱得不成样子。可是,他既然在乎她,但最终权衡之下,她还不是敌不过如画江山啊。
她想到此,便是自嘲一笑,说:“对我刮目相看的人多了。”
“他不一样。”叶宣摇摇头,说,“我与他自小相识。既然你知道九大家族,那么,我就告诉你,他是为了九大家族而生的。在他初初展露出惊人的聪敏时,就被悉心培养,作为未来的继承人存在。他那个位置,注定就是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辈子家族利益为先,不可以有自己的喜好,不可以有朋友,不可以表现出对谁在乎,因为微小的在乎,都会成为敌人利用的弱点。他啊,就算打个喷嚏都要权衡利弊的,可是他对你不一样。”
叶宣说到这里,那眼神直直地看过来,很认真地说:“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你这样聪敏,而且昨晚也没睡着。你便是知道的。派人保护你,其实当时大可不必;其次,竹溪山事件,他为了你,使用了计谋说服了长老们,拿了火器出去,目的是震慑赵匡胤。毕竟火器已有几百年不曾面世,长老们也觉得那些帝王敢猖獗是因为他们快忘却火器的威力了;还有就是这一次,自从听说你要与朱文康成亲,他就寝食难安,派人请了我来六合镇。他的意思就是让我与朱文康抢你。陈姑娘,我原本不乐意的,你知道么?我作为叶家继承者,怎么可以随意娶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呢。”
陈秋娘静静地听着,看着叶宣严肃的神色,没有打岔。叶宣停了一下,喝了一杯茶,又说:“柴瑜的事,从他一开始来到六合镇,我们就知道,可是没有人出手。因为不知道赵匡胤将柴瑜放在六合镇是何用意,是一个巧合,还是引诱张家出手。总之,我们绝对不会去碰柴瑜的事。不能给对方一丝半点的机会。可是因为你去求他,他便插手了救了柴瑜。秋娘,他对你是不一样的,在他的位置上,那已经是极限了。”
叶宣说完,就那么认真看着陈秋娘。陈秋娘亦与他对视,表面波平如镜,内心却是起伏跌宕。她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很压得住的人,因为很想哭一场。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半晌,她叹息一声说。
叶宣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不吐不快罢了。他为了你,做了不少。”
陈秋娘垂了眸,叶宣又说:“临邛边境那一出不过是为了守护你,演给他的政敌看的。再说了,你以为若不是他有意放江帆走,凭张府的侍卫拿人的手法,江帆即便是剑圣也没法逃脱的。他是有意放江帆去守护你的。”
这些可能,陈秋娘也想过。但她又鸵鸟一样曾一一否定,如今叶宣把什么都说了。她一颗心便乱得不行。
“你别说了。这些到如今都没有意义。”她摆了摆手,心里却是乱得不行,继而又是深深的悲凉,因为这么在乎自己的一个人,却永远都不可能与自己有并肩而行的可能。
叶宣轻笑起来,说:“他若见你这番模样,也算欣慰了。你这样三言两语就把朱府一个侍卫扼杀的人,淡然得让人觉得这个小女孩近乎妖邪,如今说到他,你也是慌乱了。”
陈秋娘定了定神,嘟了嘴瞧着他,说:“你有事没事的说这些做啥,都是没意义的事。他帮我救了柴瑜就好了。”
“所以,你嫁给我吧。我许你一世只你一人,白首不相离。”叶宣又说,那神色语气竟然很认真,像是真的在求婚。
陈秋娘倒吸一口凉气,很是狐疑地问:“你知道真相,你还求亲?”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