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五部大巫公感到意外的是,伯羿并没有就近斩杀妖邪,而是向南偏西方向进发,三天后抵达了几乎是距此最远的一名妖邪的所在地,沿途不知越过了多少崇山峻岭。
原本以伯羿的速度,若径直飞天而行,用不着三天。但是带路的那只飞蜈大多数时间几乎是贴着树梢在低空掠过,有时就在山谷和密林中穿行,尽量收敛气息不惊动任何人。
伯羿只要路上稍微拐几个弯,就可以经过好几处妖邪占据的地盘,但(他)途中都没停留,看来心中早就选好了第一个目标。当伯羿终于在一座荒谷中停下时,五位大巫公皆惊诧道:“猰貐!伯羿大人首先要斩杀的居然是猰貐!”
猰貐究竟是何来历,就连九黎五部的大巫公都不甚清楚。有人说它是中华之地的邪(妖)修,最早还是轩辕帝的臣属,曾参与击败蚩尤及九黎之战,后来却因故被流放到南荒深处。也有人说它就是受轩辕帝指派,留在南荒之处监视九黎,并截断九黎继续南迁远徙的道路。
还有人说猰貐就是南荒土生土长的妖王,生性凶残、喜食人。更有人猜测,猰貐可能是古时某位大巫公的本命蛊虫,在大巫公死后成为神将。曾有强大的巫士在南荒深处远远地见过它,发现这头凶兽竟然精通九黎巫术。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传说,还是因为大家对猰貐知之甚少,了解的越少猜测的便越多。猰貐其实并不是九黎诸部迫切要斩杀的妖邪,因为它栖居的地盘很偏远,距离蛊神潭所在至少有两千多里,远在现有的黎民各部活动范围之外。
另一方面,据说猰貐十分强大。九黎诸部请求丹朱派人帮忙斩杀的妖邪,猰貐、九婴和巴蛇堪称其中最强者。但实情到底是不是这样,要动过手后才知道,妖邪的手段往往阴毒诡异,不能仅用强大来形容。
猰貐的习性也很像一名神将,它占据了南荒深处很大一片地盘,活动范围有方圆百里之广,但它几乎不离开那一带去别处活动,更没有袭扰过黎民村寨。其实这一次,也可以不将猰貐列入必须斩杀的妖邪之中。五位大巫公这么做,可能也是想试探伯羿的实力。
不料伯羿选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猰貐,在他人看来,伯羿的目的也许是想首先挑选最强的妖邪下手,并尽量从最外围向内部包抄,防止更多的妖邪逃走。
猰貐的洞府就在这座荒谷之中。九黎五部的大巫公,为了找到准确的地点,可是牺牲了不少手下,有十几位九黎勇士都先后葬身猰貐之口,最终才探明了这座荒谷的位置。
周围一带山环水绕、风光秀美,可是走入这座山谷,无形中就能感到一股凶戾之气,草木凋枯间竟有一条小道,道旁可见累累骸骨,有人的,更多的是各种兽类骸骨,其中很多年代已经相当久远,处于半风化的状态。就连天空盘旋的飞鸟,都本能地不愿落在这座山谷中。
那飞蜈也是一种强大的异虫,当它载着伯羿落进谷中时,也忍不住发出呜呜的低鸣,隐约有畏惧之意。它虽受飞黎赤操控,但也开启了灵智,更有自己的本能感应,很清楚这座荒谷中的存在,远比自己更强大。
伯羿从飞蜈背上迈下,看似不轻不重地跺了一脚。只听轰的一声,那悬停在空中的飞蜈突然落了下来,庞大而沉重的身躯激得尘土四溅,还砸碎了旁边的好几具骸骨。
飞蜈的身躯坚逾精钢,伯羿这一脚却带着奇异的震颤力量穿过其甲壳透入形神,直接就将它跺晕了。
飞蜈与飞黎赤的心神相联,正站在蛊神潭边施法显影的飞黎赤,元神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猝不及防间惊叫一声,手中短杖落地,人也向后仰倒。假如不是他修为深厚,恐怕也得当场晕过去,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也是坐在那里一阵头晕脑涨。
正坐在潭边观看水中显影的其他人皆猝不及防,潭中影像乃神通所显,观之可摄动心神。另外四位大巫公以及丹朱、重华、侯冈等人皆是眼前一黑,感觉一阵晕眩,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周围还有很多随从护卫,大家也都好奇地看着潭中显影呢,这一刻也晕了一大片。连带着远处的虎娃化身,还有远在巴原的虎娃本人与玄源,随着神通显影的碎灭,皆感一阵晕眩。
丹朱等人不可能没日没夜地就守在蛊神潭观看,飞黎赤更不可能没日没夜地连续施法。飞黎赤与那飞蜈之间有心神感应,知道伯羿已经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这才通知丹朱等人来到水潭边观影。丹朱这几天就把大帐搭在了这里,并命人在附近的山林中清理出一片安营的空地。
伯羿这一脚可够突然的,他显然知道身边这只飞蜈在干什么,可能是有什么事情不希望或不方便被九黎五部的大巫公得知,否则他也不会连丹朱都一起断了消息。
但有一个人仍能窥见伯羿的动静。在山谷旁的高坡上,密林中生长着一株参天巨树。树木生于林中,这就是最好的隐匿手段,太乙借助大道宝瓶之妙,现出原身扎根于远处的高坡,宛如就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一株树木。
太乙还能看见发生了什么,虎娃便也能“看见”。
伯羿大踏步走进荒谷,他已经不需要再去寻找猰貐的踪迹,方才飞蜈落地的动静,早已将这凶兽惊动。
在小道的尽头,有一块巨石,巨石后面是一座山丘,山丘中应该就是猰貐的洞府所在。而猰貐此刻正盘踞在那巨石上,双肩低伏摆出攻击的姿势,怒目圆睁盯着走来的伯羿,并不时发出低吼。
哪怕虎娃拥有仙家见知,也不认识这头怪异的凶兽。它状若牛身,身体表面却分布着诡异的红色斑纹,就似火焰在燃烧,生着如马一般的四足。最诡异的是,此凶兽竟有一张很像人的面孔,发出的声音也像婴儿在啼哭。
它的体形并不大,就如一头普通的牛,相比于很多强悍的大妖原身,则算很小了。然而此刻它展开神气法力,面对闯入此地的伯羿,仿佛天地间都充斥着强大的威压气息。
彭山幽谷中,水潭中的光影碎灭了,片刻之后又重新显现,却换成了太乙的视角。玄源皱眉道:“好强大的凶兽!虎娃,若换作你,能是它的对手吗?”
虎娃苦笑道:“若论神通法力之强,我显然不如啊。但若不真的动手,斗法的结果便很难说,我想胜它并无什么把握,十有八九会落败,顶多保住性命逃走。”话刚说到这里,夫妻二人都愣住了,住口不再交谈,皆凝神观看着水潭中的显影。
伯羿在百丈外便停下了脚步,取出了一张弓,目中并无杀意,反而充满遗憾与无奈之色,缓缓开口道:“契俞,你还认识我吗?”
他的衣襟敞开了,露出古铜色健壮的胸膛,手中的弓与几乎与他高大的身材一样长,弓弦宛如一缕金光,弓脊的颜色深得几乎发黑,看上去若紫檀的质地,最上端还装饰着一根灵禽金乌的羽毛。
这是一件威力无匹的神器,据说只有伯羿的神力才能将之完全拉开如满月,不知他方才是从何处取出的,应是融于形神之中。然而最令人惊讶的并不是他的神器,而是方才那句话,听语气,他竟然早就认识这凶兽。
远处的太乙注意观看凶兽的眼神。凶兽的眼中兼有狠戾、畏惧之意,竟隐约还有一丝哀伤。它显然能听懂伯羿的话,好像也认识伯羿,所回应的仍是如婴儿啼哭般的低吼声,其双肩在缩紧,已蓄势待发,随时都会扑向伯羿。
伯羿却不见丝毫紧张,长叹一声道:“想在这里见到故人,唉,也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只是那头凶兽,不是我的故人契俞,真正的契俞已被猰貐吞噬。……契俞,如果你还在的话,我今日便来助你解脱,又何必像这样在世上挣扎呢?”
那凶兽眼中露出异常复杂的神色,口中低吼不已,后蹄也在不住地蹬地,竟在坚硬的山石表面划出一道道如斧削般的痕迹。虎娃和玄源也搞不明白,它究竟想和伯羿说什么?
通过水潭显影正在观看的玄源纳闷道:“虎娃,连你都承认不是那凶兽的对手。它如此修为,必然已开启灵智能口吐人言,为何还要吼得这么怪异,直接说人话不就得了?”
虎娃却摇头道:“这是习性问题,与修为无关。比如我从小就能明白盘瓠的意思,但我与它交流时不会学狗叫,仍然直接说人话。这头凶兽不是人,也并不把自己当成人,所以它回应伯羿的,只是自己的叫声。我已能猜到此兽大概的来历了,回头还得找侯冈打听清楚。”
面对猰貐的伯羿已缓缓举起弓,右手拉开了弓弦,却没有搭箭,看着那凶兽道:“因为契俞之故,想让我放过你吗?你错了,恰恰是因为契俞,我今日定不能放过你!”
以那凶兽的灵智,既能认出伯羿,应知对方的强大,却没有选择逃走,因为它也清楚,已经被伯羿正面堵住,想逃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伯羿不愿手下留情,猰貐发出一声厉啸,身形腾空而起,向着伯羿飞扑而来。
凶兽猰貐扑出时竟似穿透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带着震耳的爆裂声。它的来势之疾,虎娃自忖若是猝不及防间也无法躲过,其爪牙未至,四面八方就有无形的撕扯之力将伯羿包围。
伯羿竟然没有再看猰貐,微微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手指松开了弓弦。这张神弓不需要搭箭,只要能将弓弦拉开,便是凝聚神通法力为箭。一道金光如流星般地射出,神箭离弦的下一瞬间,就似穿透空间般到了猰貐的胸前。
猰貐跃入空中,居高临下扑击伯羿,它展开的法力既是攻击伯羿又是对自己的防护。但在这一箭穿透空间的同时,那如山般的威压与无处不在的撕扯之力也瞬间消弥。
伯羿这一箭不仅化解了它的攻击,也破了它的护身法力,一道金光无声无息地没入凶兽的胸膛消失不见。
神箭消失在猰貐的体内,而猰貐又仿佛就变成了这支神箭,沿着箭光原先的轨迹向高空激射而去。从远处看过去,就好像是伯羿的手指刚松开弓弦,便将猰貐射上了云端。
彭山中的虎娃站了起来道:“好神妙的仙家手段!”原以为伯羿斩杀猰貐,会有多么惊天动地的斗法场景,然而只是一箭,且杀敌在无声无息之间。
虎娃看得很清楚,伯羿那一箭之威强大无匹,就算是他也挡不住,先破了猰貐的神通法术。然而神箭消失在猰貐的体内将其斩杀时,使用的力量却很微弱。
不论多么强大的凶兽,先破掉其护身之法,将法力侵入形神令其无法反抗后,只要微弱的一击就能取其性命。这就像击杀一个强大的战士,真要取其性命的时候,只需将其制伏后那轻轻一刀。
可既然如此,伯羿又为何要射出威力那么强大的一箭呢?仅仅为了破了凶兽的神通法术并将其斩杀,那么这一箭蕴含的威力还远远没有爆发出来。当猰貐如箭矢般射向高空时,其它实已经死了。
正在疑惑间,虎娃突然身子一晃又重新跌坐,被玄源一把抱进了怀中,与此同时,面前的水潭里一片金光炸裂。
死去的猰貐飞到了云端上,突然化为了一团炽烈的光芒,在白日里也显得耀眼无比。方圆千里之内,不论是山中的野兽、潜藏的妖邪,还是狩猎的黎民,抬头都能看见高空中又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太阳,突然爆发然后坠落。
这么强大的法力爆发,无论那凶兽还有什么暗中保命的手段,是假死逃遁还是遁出阳神夺舍,都无暇施展了。它瞬间化为飞灰、消失于这个世上,死得是不能再死了!
正在远处观看的太乙元神也是一阵激荡,差点就受了伤,瞬间断开了所有的心神联系,哪怕借助他的原身叶片,虎娃也无法继续窥探当时当地的场景。彭山幽谷的水潭中只见一片金光陡然爆发,随即又恢复了清澈见底的寻常模样。
更倒霉的是那只飞蜈,它确实够强悍,被伯羿跺晕后不久便醒了过来,扭了扭硕大的身子、摆动周身的长足,又抬起了脑袋。它没有看见伯羿与凶兽的交谈过程,抬头时正看见凶兽从巨石跃起、腾空扑向伯羿,而伯羿射出了一箭……
两千多里外,飞黎赤还坐在蛊神潭边,他并没有受伤,已从晕眩中恢复了清醒,瞬间就感应到自己的本命蛊虫也醒了,捡起法杖一挥,潭水中又出现了显影。丹朱等人从飞蜈的视角,都看见了伯羿的背影,还有他朝着凌空扑来的凶兽猰貐射出了神箭。
一箭破万法,那道金光无声无息地没入凶兽的胸膛,凶兽如箭矢般飞向了云端上的高空,飞蜈也抬起长长的身子仰向高空观看。可是那猰貐飞得实在太高了,渐渐化为一个小点消失于天际,以飞蜈的神通目力都有些看不清,正凝神查探间,一个“太阳”突然在天空爆现。
飞蜈当即就感觉元神激荡,目中金光乱闪良久不能视物,脑袋又栽回到尘土中。蛊神潭中亦见一片光芒爆发,所有的影像随即又碎灭消失。伯羿无意伤及旁观者,但众人元神所受的冲击是免不了的,飞黎赤差点又晕过去了。
另外四位大巫公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又面面相觑道:“这,这,伯羿大人怎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在他们看来,伯羿斩杀妖邪,最好是悄然潜行,一个一个将妖邪找到,然后突然发难将其斩除,尽量避免惊动旁人,这才能最顺利地达成目的。
若是动静太大,其他的妖邪察知后可能会闻风而逃,也可能会在洞府周围布下大阵、提前做好各种准备与防范,甚至设下陷阱反过来暗算伯羿,或者聚在一起合力对敌。这都会给伯羿斩杀妖邪造成阻碍,甚至会给他本人带来莫大凶险。
毕竟先前是伯羿在暗中行动,而且事先已知妖邪的地盘;如今却成了伯羿在明,亦不知众妖邪在暗中有何应对动作。
这些大巫公并不了解伯羿,难免以己度人,而他们又怎么能测度得了伯羿这种人?伯羿是无敌英雄,行事岂会鬼鬼祟祟,不可能偷偷摸上门搞什么偷袭暗杀,他的习惯就是大踏步而往,直接抬脚踹门。
五部大巫公都想错了,他们原先打算得挺好,伯羿每斩杀一名妖邪,他们便派人向各村寨宣布,名义上是感谢丹朱所派出的大将,实际上更要宣扬蛊神之威。反正各村寨民众又不能亲眼看见伯羿斩妖邪,所发生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为蛊神的赐福。
而伯羿的脾气,又怎能让这些大巫公牵着走,更不愿有人借他斩杀妖邪之举、来扬蛊神之威。这场面哪里是斩杀妖邪啊,简直是射落了太阳。他以这种方式宣告了自己的到来,也宣告了斩杀妖邪的开始,让众人都能亲眼看见。
**(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