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自西向东,近十万凉州叛军向长安方向猛扑过去。同一时间,来自汉帝国各地的精锐部队同样在不断向长安集结。
大战一触即发。
……
来自凉州的叛军,如今具体有多少人,他们的统帅具体是谁,兵力配置,后勤状况……类似的这些资料,刘玄德暂且还不知道。这让他对于战争的前途有些不看好,同时对汉军的谍报工作略有微词。
毕竟孙子兵法这种基础战略学上说过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幸运的是,虽然做不到知己知彼,至少不知彼,知己一胜一负这一点,刘玄德勉强能做到:
帝国的大军分成两个部分,中央军,以及地方军。
刚刚镇压过黄巾军的叛乱,略显疲惫的北军五营禁军。以及拆分、复员之后,数量变得更加稀少的三河骑士。来自三秦大地,吃苦耐劳的优秀动员兵,以及富裕地主组成的骑士部队。
这两支部队组成了帝国平叛大军的主体,由当世名将皇甫嵩所率领。数量接近五万。是帝国中央的,核心的,嫡系的部队。
……
除了这支部队外,帝国中央还征召了三支地方部队参与此次战争。
其中之一,便是包括五百白马义从的冀州军。冀州强弩天下闻名。同时目前处于冀州地区,协助卢植的刘玄德也称得上名将,这个征召相当合适。
另外一支是来自帝国南方,丹阳地区的精锐山地步兵。兵力在三千左右。
与帝国其他地区的兵士相比,丹阳兵算是后起之秀,然而这并不妨碍丹阳兵士骁勇善战天下闻名。
早在汉武帝时期,李陵曾率领由丹阳兵组成的精锐步、弩部队与数十倍于己方的匈奴军恶战连连。展现出的战斗力之高,令人哑然。
同时,率领这支丹阳精锐的将军,也是帝国有数的名将——孙坚孙文台。
与刘备类似,他同样是在之前的黄巾之乱中崭露头角,被朱儁征辟后,率领征募私兵以猛将的姿态活跃在剿灭黄巾之乱的战场上。
……
最后一支,是来自凉州本地的精锐骑兵。
——并不是所有凉州人都期望成为叛军。至少生活在凉州地区的绝大多数汉人百姓不希望。
但是绝大多数的凉州百姓没有力量。而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勇气。甚至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真正有勇气,并且反感叛军统治,同时好运气能逃跑的人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这些极少数中的极少数理所当然,都是精英,是壮士,是可以拉出来打仗的优秀士兵。而最终这些逃出来的,对叛军苦大仇深,作战意志与体质都非常优秀的士兵——几乎全部,都归属了一个人。
那就是汉帝国新鲜出炉的破虏将军董卓,董仲颖——这让他的兵力与实力不断提升,不断增加。
……
在最初,他援助卢植的时候,麾下雍凉精骑五千。这五千余骑在历次战役中损失不多,以至于返回凉州驻地时仍保持着建制完成。
在这个基础上,董卓汇合原本处于凉州的旧部,再加上逃难,来投靠他的凉州壮士。兵力迅速攀升到了一万。
一万铁骑。
而且数量还在不断上升!
这多少引起了帝国中央的警惕。
路子比刘备野得多的曹孟德,就在行军的路上,私下里与刘备讨论过这个问题。
“说起来,玄德兄,我听说你与董仲颖私交不错?”
就好像是若无其事的闲聊一样。他的语气很轻松的这样对刘备说——
如果不是刘玄德善于观察总结,并且在这段时间与曹操相处的不错的话,他说不得真的将这当成随便闲聊了。
“你听说了什么吗?”
没有试探,刘玄德一如既往坦诚的可爱。
“……”曹操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露出了一个有点儿无奈的笑容。
说实话,他是个很“狡猾”的人。就算是面对自己的朋友,面对自己的亲近的人的时候,也会无意识的兜圈子,或者想办法做弄一下对方,做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说些调皮捣蛋的话以活跃气氛,并且娱乐大众。
但是这种习惯在面对刘玄德的时候,一点儿都用不出来。
第一是因为刘玄德非常聪明,拥有不逊色于曹操的智慧——至少曹操自己只承认,他拥有“不逊于自己的智慧”,毕竟他也是要面子的。
第二就是刘玄德一点儿也不配合他。
在别人面前也就算了了,但在曹操面前,刘玄德总是简单直接,坦诚的要命。
一方面显示出他对曹孟德的无与伦比的信任,另一方面也让曹孟德多少有点尴尬。或者说不好意思。
“好吧,好吧。”曹操有点无奈的说:“事实上是这样的。洛阳的大人物们,看你这位好朋友有些不顺眼。他手下的部队数量稍微超出规格了一点。”
“超出规格?”刘备若有所思:“是……他手下的凉州人太多,羌胡太多,超出了规格吧?”
“什么都瞒不过你。”曹孟德觉得自己更加无奈了:“是的,就是这样,毕竟现在叛军的主力就是凉州羌胡。所以朝廷里的大人物害怕,董仲颖与他们同流合污……”
“大人物,有多大?”刘备问。
“三公九卿那么大。”曹操回答。
“那还真是够大的了啊。”刘备感慨。
“嗯。是啊。”
“这么大的官,也有蠢货啊。可见汉室朝堂如今有多少尸位素餐的废物。”
“嗯,没错……不过这两者有关系吗?你就那么信任董仲颖?讲真,我研究过那个人,他或许会讲义气,也会信任别人。但如果说他对汉室有忠义的话,就算有,恐怕也不会太多吧?”
“我要说的又不是他的忠义。”刘备挥了挥手:“而是说驾驭能力——我们现在,将国家比喻成一艘大船,而国家的统治者,便是操纵船只的人。这样你可以理解吧,孟德?”
“是的,可以理解。”
“然后,我们将国家将遇到的一系列风险,当做海上的风浪——好像天灾,好像外敌入侵,又好像类似董仲颖这样的,不够忠诚的将军意图叛乱。
孟德,在海面上航行的船,可能不遇到风暴吗?”
“不能。”曹操感觉,自己有点儿明白刘备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说,与其这样担忧,不如防患于未然,优秀的水手,是明白天时的,可以预判出风浪潮汐,予以规避。就好像优秀的执政者应该在灾害出现之前,就通过调控政策,将灾害出现的概率降到最低?”
“是的。”刘备点点头:“好像董仲颖这样的人有叛乱的风险,那么皇甫嵩呢?皇甫嵩就没有了吗?以天下,以帝国,以执政者的角度讲,全天下所有的将军都有叛变的风险。
区别就在于那些优秀的执政者,可以通过恩义,通过利益,通过政策,的手段让天下的将军们的叛乱的思想与欲望降到最低。
而愚蠢的执政者……他们只会杞人忧天,然后做出一系列自以为是的策略,反而让将军们心寒,愈发与他们离心离德。最终……呵呵。”刘备轻笑了两声,没有说出最终究竟会怎样。
当然了,就算是他不说,这一会儿曹操也不会不理解。
“还有另一部分的原因。”刘备说:“那就是抗击灾害的能力。”
“抗击灾害的能力——哦,同样的例子。”曹操已经跟上了刘玄德的节奏:
“就算是再优秀的水手,也不可能完全预测天气,该遇到风暴的时候还是会遇到的。就好像再优秀的执政者,也会遇到挑战一样。
自然灾害,兵灾,外敌入侵。
优秀的执政者统治国家,就好像优秀的水手驾驭坚固的大船一样。
无论是多大的风浪都能够安然无恙。”
“然而……”再接下来,曹孟德又感叹道:“然而现在朝堂衮衮诸公……”
到最后,千言万语一声长叹。想来曹孟德对于帝国朝廷,中央政府已经抱太大期望了。
他们没有那种能力,相反,他们会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的。
“事实上,我还有一个理由没说。”
谈话到最后,刘玄德这样对他说。
“还有一个理由,是什么呢?”
“——好处。”刘备如此笃定的说道:
“因为没有好处。
他如今已经是朝廷的破虏将军了,位高权重。如今投靠到叛军那里去,叛军又能给他什么?难道指望诸羌抬举他做叛军之首吗?
如果是叛乱最初的时候的确有那种可能。但现在不同了。
韩遂,边章。这些权力欲望极重的汉人已经把持了叛军权柄。他们自己分都嫌不够,怎么可能分给一个外人?就算他是董仲颖。就算他的名声比韩遂,边章大得多也一样——孟德,帮个忙,把我说的这些通过你的渠道,告诉那些朝廷里担心的大人物。告诉他们,董仲颖是可靠地。别的不敢说,至少在与凉州叛军的战争中,他无比可靠。
不单是因为利益,更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嗯……我们的分析,全都说给他们听?”曹孟德点点头,然后这样问。
“你开什么玩笑。”刘备露出了笑容:“只把最后那点有关利益与权力的理由告诉他们就好。反正,他们也只会相信那种东西,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