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葱葱郁郁，洁白的小楼隐在绿荫之后，只露出一角雪白的塔楼。
沐暮跟在少年身后，仰头打量着这座白色的三层小楼，冷不防后面的格里斯突然踢起一颗石子——破空声响起，石子径直穿透了沐暮虚幻的身体。
前面的少年根本没回头，只微微侧过脸，躲过了幼稚的袭击，一言不发。
沐暮瞪了格里斯一眼。
那联邦的老头，也不知道是打着什么主意……一起来看个病人，就“培养兄弟感情”了么？渣渣不添堵就万幸了！
然而果真怕什么来什么，她心里刚模模糊糊地想完，格里斯就开腔了：
“我说，也不知道你还来干什么，姑姑早就忘了你吧，她现在……”
格里斯的话没说完——少年静静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恶毒的话就斟酌了一下，不太敢出口了……
他最后只好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着远处的水榭：“你自己进去吧，我才不进去呢——不准告诉爷爷！”
洛泽衍没理他。
沐暮看着少年的背影，微微吸了口气，抿起唇，心里有种预感：这又是……导致洛神性格冷漠的原因之一吧。
他的母亲？
其实对洛神家里的事，她知道的并不多。华国的军政洛家，她就尚且不太了解，更何况千里之外的联邦呢。
这些豪门皇族的家事，一向都是很隐秘的，哪里会轻易让外人知道。
塔楼上绘着红色的十字，还有一排小字，在阳光下泛着金色。沐暮仰头，还没看清楚，少年就已经踏进了小楼。
她便收回视线，飘浮着跟在少年身后，门口的宪兵低头弯腰，枪杆在腰后挺得笔直，头顶的帽子羽毛轻颤。
他们走进小楼。
两边的窗纱随风轻动，明窗几净。
地面亮得像水一样，寂静中只有一个人走路的声音，气氛渐渐压抑。
洛泽衍伸手推开一扇门。
沐暮在他身后探出脑袋，看到洁白的大床上，一个女子静静地躺着。
她的神情很恬静，听到响动，便轻轻地扭过头来，唇边微微露出笑容。那双湛蓝的眼睛，漂亮得像一池湖水。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精致的花瓶，洁白而芬芳的花朵盛开着，衬着女子美丽的脸庞，当真是人比花娇。
只是，她的健康显然有问题，脸颊瘦得微陷下去，脸色十分苍白。
洛泽衍微微垂眸，轻声对她道：
“妈妈，我来看你。”
他说着，便迈步走过去，把手里的花放在一边，静静看着床上的女人。
女子侧头，微微笑了下，声音很温柔：“不是跟你说，不要来了吗？”
沐暮眨了下眼，觉得洛神的母亲倒是温柔可亲，即使生着病，也显得很好看，怪不得能有洛神这么漂亮的小孩。
女子轻轻咳了一声，又接着柔柔道：
“我不需要你来看我，你明白吗？”
沐暮僵住了。
她下意识地有些慌乱，转头去看少年，却见他漆黑的眼底，十分平静。
女子转过头，没有再看他，只是看着窗外的阳光，脸上露出感叹的神情：
“如果没有你，多好啊。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会很幸福……你知道吗？”
少年微微低头，依旧没有说话。
窗外的阳光温暖。
沐暮却……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一个母亲，究竟为什么，会对她十二岁的孩子……说这样的话？
她还以为，洛神空洞的童年里，也许可以，从母亲这里得到一丝温暖……
她……竟还低估了他的遭遇么？
在一片寂静中，女子面色温柔地低了头，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小声道：
“我有了小宝宝，是个男孩呢。我们一家三口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
洛泽衍微微抿唇。
沐暮后退一步，想要伸手捂住少年的耳朵——就像在拍卖行，当吊灯砸下的那一秒，护住他的耳朵一样……
那些会损伤耳朵、损伤心灵的声音……很希望，他什么也听不到。
原来，是这样的么？
原来这间医院，不是治病……
而是……待产么？
在他被那个老人强行折断双翼的时候，他的母亲，也如此轻易地抛弃了这个孩子么？她张开手迎接她的幸福，有了新的孩子，于是……可以替代他么？
可即使听到这种话，那孩子漆黑的眼睛也依旧平静……仿佛心平气和。
他一直很安静，坐了一会儿，才低低道：“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他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沐暮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出了小楼，她才眨了眨眼睛，把温热的液体眨掉，用轻快的声音来发表不满：
“她怎么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少年微微侧眸，似乎听出她的心疼，于是唇角微微勾了勾，仰头看向洁白的塔楼。
沐暮跟着仰起头，这才看清红色十字下，闪着金光的一行小字：
“精神疾病治疗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