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格里斯·安德森面前,一个黑衣人低声汇报了几句,最后低头道:
“一切进行顺利,请您快上救生艇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年轻的皇储殿下闻言,终于露出了一个阴沉的笑容。
他站在呼啸的海风中,一头金发迎风飞舞,高塔的灯照着他湛蓝的眼睛。
在他的视线里,巨大的船只灯火通明,桅杆高耸,无数绳索缠绕。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这个在黑夜中缓缓移动的庞然大物,仿佛成为了承载灾难的炼狱。
无数人哭喊着,水手们在甲板上艰难地维持着秩序,却依旧被冲撞得东倒西歪,人们惊恐地尖叫着:
“让我下船!”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命令你们,快给我准备救生艇——”
皇储脸上的笑容越发深沉,最后转身询问:“都妥当了?”
“是,布满整艘船的炸弹,会在半小时内全部引爆,这艘船会在两个小时后,彻底沉入海底。”
“很好。”格里斯喃喃道,“这份告别礼物,你满意吗?亲爱的弟弟……”
“整艘船,和那些前来救你的人,将一起沉睡在这片海域……”
“联邦,将是我的。”
他扬起脸,湛蓝色的眼睛里,闪现出璀璨耀眼的光芒来。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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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间欧式装潢的房间里,沐暮找到了一把大斧头。
欧式复古的风格里,设计者喜欢在墙上挂两把神话里的宝剑,或者像这样一把,形状漂亮的斧头。
如果在正常的房间,装饰用的利器,一般都是假货。
但这里不同。
每一把剑都货真价实。
沐暮很幸运,也许房间的主人逃跑时太匆忙,房门就这么大开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墙上的大斧头。
东西很沉,沐暮提着它,一路返回二楼。
爆炸声还在响。
一楼已经被淹了一小半,华丽的大厅里,价值千万的筹码被水流冲卷,头顶的吊灯晃动,玻璃门在巨大的水劲下,噼里啪啦地片片破碎。
人群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甚至没有人停下来,对这个拖着斧头的女人报以异样的目光。
沐暮拖着斧头,逆着人潮而上。
少女抿着嘴唇,面纱下的眼睛里,闪着异常明亮的光。
每一天都有无数人在说爱。
她不说。
每一天,都有无数人在求爱。
她不求。
每一天,都有无数人,在相爱。
她,却独自闯进龙潭虎穴,用尽自己的全部,在声声震耳的爆炸中,在奔流不息的人潮中——
逆流而上。坚定不移。
她终于来到那扇房门前。
轰——
少女双手举着体型巨大的斧头,狠狠地,一把砍在门上。
猛烈的后劲震得她双臂发麻。
她却没有停歇,接着举起斧头,狠狠地——第二下!
轰——
随着房门传来的声声巨响,洛泽衍微微蹙了下眉。
他脸上遮着眼罩,双手被绑在身后,只有听觉依旧敏锐。
外面传来爆炸声、哭喊声……各种混乱的声音,纷纷糅合在一起。
格里斯惧怕他到如此地步,杀了他还不放心,想要把他手下的势力,也一同埋葬在这条船上。
事到如今,这位哥哥居然还能那么天真,以为装一船炸弹,就能葬送掉一张遍布华国和联邦的势力网?
他懒得说谎。
他没有留后手。没有人会来。
毕竟,格里斯这条小鱼,从来不需要他额外费心排兵布阵。
当初在联邦时,格里斯就经常恶作剧——朝自己扔东西,在衣柜里放虫子,或者抢夺、破坏他的东西。
现在……也依旧如此。
像个性格恶劣的孩子,总喜欢做一些无关痛痒的恶作剧。
谁会理会这种挑衅?
朝他扔东西,他并不在意,反正也伤不到。放虫子也无所谓,换掉柜子就好了,吩咐一声,没有多麻烦。
至于那些被夺走、被弄坏的东西,对他来讲,本来就可有可无,没了就没了,哪有什么好生气的。
就像这次,对他浇上一桶冰水,真能让格里斯觉得那么开心?
他觉得有几分滑稽,但却懒得勾动唇角,去露出一个笑。
圆窗外的光照在他脸上,时光恍若静止。光芒中,他的神色冷清。
这一刻,外面的世界声音嘈杂,但在这里坐着,却觉得异常安静。
此刻的感觉,和那一年……
多么相似啊。
那件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那一年,岸上是仆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母亲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只有小小的少年,静静躺在碧蓝碧蓝的水中,一点一点下沉,沉默地睁着眼睛,看着阳光,在水面晃晃悠悠。
一切都那么嘈杂。
可他觉得那么安静。
水下幽静的空间,和现在这个无声的房间,都一样。
遥远得,仿佛另一个星球。
他安静地坐着,眼罩下的眼睛微微眨动,蝴蝶般的眼睫随之轻颤。
如果,就这样沉没……
轰——
突然,伴随着一声巨响,房门轰然倒地。
斧头砰地一声掉落。
少女手上的鲜血也同时……
滴答落地。
房间中央的人戴着眼罩,朝这里转过头来,安静无声。
看到他的一瞬间,少女坚硬的眼神中,才终于露出一丝裂缝,眼泪砸在手背上,混合着手上淋漓的鲜血。
她有多坚强?
尽管重生,也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凭着一腔孤勇和谨慎的算计,才一步步找到这里,找到他。
其实……她当然知道,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就好像前世,没有她来救……
她只记得,前世的这个时间,联邦高层经历了一次大换血,新闻却只模糊地报道了一些,没有具体风声传出。
现在想想,必定是洛神的手笔了。
亏得那位皇储以为自己天衣无缝。
其实,早在自己提醒洛神跟踪、狙击之前,这个局,就在格里斯·安德森的自以为是中……设好了吧。
格里斯这一趟,根本伤不到他一分一毫。不过,是千里送人头罢了。
如今他浑身湿透——想来联邦那位殿下,也只敢泼点水来泄愤了。洛神本人更不会在意这点孩子般的把戏……
她了解洛神的性格,这冰碴子的冷,不单单针对别人,对他自己也一样。
明明是一头万兽之王,却只慵懒地闭眸休憩。别人的侵犯、挑衅,乃至伤害……他全然不在意,更不必露出自己锋利的爪牙,把侵犯者片片撕碎。
他从来不霸道专横、唯我独尊。他的冷,是仿佛整个世界,与他无关。
他不在乎格里斯的挑衅,不在乎这一身湿冷,也根本……不需要她。
可是……
她还是会担心啊……
以至于,不计后果,孤身深入。
哈。
她可真算是干了次傻事吧……
沐暮咬住嘴唇,朝洛泽衍走去。
她低头,目光在那人每一根绝美的线条上滑过,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小心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洛泽衍微微一怔,感到柔软又湿润的——鲜血般的粘稠——
沐暮很快缩回了手。
他没有反应,也没有对这个触碰表现出反感,只静静地坐着,眸光好像透过脸上的眼罩,落在她身上。
她手上的殷红的血,染在他漂亮的面颊上,妖魅而邪肆。
他戴着眼罩,看不到东西。
这无疑为她省去了一个麻烦。
她倾身帮他解开束缚,微微犹豫了下,没有解开绑住他双手的绳子。
爆炸声还在门外响起,沐暮低头看了洛泽衍一眼,伸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她不能开口,那样会暴露声音。
洛泽衍感到那只手冰凉的触觉,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是个女孩。
她没有拉下他的眼罩,也没有解开绑住他双手的绳子,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想要他看到她的脸。
她挽住他的胳膊,小心地带着他一起朝前走去。
他薄唇微抿,没有询问什么。
他知道她。
从最开始的那一晚相处,到后来的两条提醒短信,再到今天……
她周密地保护着他,在如此危险的境况下前来,体贴地伸手安慰他……
却分明,不想让他知道她是谁。
一楼的水已经齐腰深了,整艘船开始倾斜,船底还亮着的灯,在此刻一盏盏熄灭了,像是人眼里的光。
和心里的希望。
桌上放着的高脚杯和红酒,慢慢倾斜,最终滑了下来,落进水中。
象征着所有歌舞升平、锦缎铺地的繁华——都淹没在轰隆的水声中了。
沐暮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身边的人。
他们之间,距离很近。
她仰头看着他精致的脸,看了几秒钟,唇边渐渐划过清浅的笑容。
她突然伸手,背后的光大片洒下,如同天使张开羽翼——
紧紧,抱住了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