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卡列宁明显感觉到了安娜的疏离。
他确定是的。因为到现在他的妻子已经有超过半个小时没看向他了。就算是他故意同她说话,她也不像往常一样用那双明亮的眼睛全心全意地注视她。
而这,令卡列宁觉得有些烦躁。
烦躁是不一样的。情绪的变动会让人不能理智的思考。
卡列宁冷静地思考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他回顾之前的事情,却不得其法。一直到他们必须回去吃午餐的时候,当他们把马送进马棚里,卡列宁几乎有些刻意地拦住了安娜。
他问:“午餐你想吃什么?”而这通常是他的妻子询问他的。
其实这件事卡列宁曾经有表示过,对于吃的他并不挑剔,所以他不认为安娜必须每次都考虑他的喜好,而她的妻子对此只是露出一个笑容,又或者是亲吻他,但下一次她依旧坚持这样做。
“午餐?”
他的妻子终于看向他,似乎有些惊讶他如此询问,但不一会儿她的眼神又变得闪烁,不再专注地瞧向他。
她说:“哦,是的,午餐,你想吃什么,亚历克赛?”
妻子的神情加剧了心底的一丝失落。
一种不可掌控的感觉在卡列宁心里滋生,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冷静的神情。
“都可以,安娜。”
“哦,好的,都可以。”安娜胡乱应付道,然后转过身显然是要离开了。
这一做法彻底搅乱了卡列宁的心绪。冷静的神情从他面上被剥离下来,他的嘴唇抿起。
他终于忍不住打算伸出手拉住自己的妻子,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就在他准备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妻子却转过身来。
她的双颊布满红晕,白嫩的小手一手握起,就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但在瞧见他的表情后,她羞涩的神情就变得困惑起来,然后是紧张。
妻子的反应使得卡列宁原本被拧起的心脏突然之间就被松开了。
他依旧困惑,但这之后他的妻子给了她最好的答案。
“天呐,我一定做了蠢事对不对?”
安娜跑向自己的丈夫,红晕还未散去,但她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里已经装满了对丈夫的关心。
在卡列宁有所反应之前,安娜已经双手掩面。
“你不会想知道。”她咕哝着,混含着羞涩,甚至连身体都在轻轻地颤抖。
“知道什么?”卡列宁下意识地问道。
“知道……”安娜说不下去了,她依旧在轻轻地颤抖,这会儿连洁白细嫩的耳垂上都有了淡淡的红晕。
轻松感和好奇心这会儿占据了卡列宁的全部心神。
他原本拧起的双眉松开了,他抬起手,拉下了安娜掩面的双手。
后者原本低着头,但卡列宁的右手却轻轻勾住安娜的下巴,抬起。
男人的脸不自觉略微偏向一个角度,就像是要找一个更好的方向认真地审视自己的妻子一样。纤长的睫毛下是深邃的蓝眼睛,此刻它们的确正发挥着最严谨和冷静的作用。
蓝色的眼球,泛着无机质的冷感,它们主人的眼神可一点都不热切,冷静地仿佛在审视一份加密的文件,或者精密的仪器。异常的专注。而这一切,令安娜的嘴唇也颤抖了一下。
像是突然明白了一般,卡列宁低声说:
“你……”
“求你了,亚历克赛,别说了。”安娜羞涩地请求道,“别说了。”
她终于决定抬起双眼去面对自己的丈夫,但就在她抬眼的时候,一个吻已经捕捉到了她的双唇。
一双大手放在了她的腰间,先是轻轻地拥抱,然后这拥抱就变得紧致和热烈了起来,她甚至被抱起来,不得不踮起脚才能迎合对方。
唇齿厮磨间,在喘息的时候,安娜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她抱紧了卡列宁,不让自己的表情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下。
“现在你知道了。”她闷闷地说道,话音落地之后,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攥着卡列宁的衣服,那力道有点大,在后者的衣服上留下了深深地痕迹。
卡列宁后背上的布料越发服帖在肌肤上,偶尔起伏的褶皱纹路就像是要把身体上的高热给锁住一样。
“我……”卡列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兴奋和迷茫依旧包围着他。
他就好像是一只突然得到了一只大坚果的松鼠一样,此刻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显然,彼得堡的官员先生从未处理过这种情感,有如洪水一般剧烈,而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情愿被淹没。
“刚才,在马背上的时候,”安娜咬了一下嘴唇,只让自己和卡列宁之间留出一点可以说话的空间,用确保他可以听到的音量小声地解释。
“你看起来,非常的,性感。”最后两个字,安娜是微微踮起脚尖在卡列宁耳畔间低声说道的。
“我想要亲吻你,但我知道这有违你的原则。”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你。”
她让脚重新完全放在地面上,然后抬起头,又隔开了彼此之间的一点距离,双颊带着红晕,尽管羞涩,却微笑道:“不过,刚才我说服了自己,至少在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可以从你这里偷取一个吻。”
她勇敢地望着卡列宁的蓝眼睛,缓慢而充满热情地问道:
“我可以吗?”
回应她的是一个又一个亲吻,就像是有魔法一般,就像是,彼此之间已经等待了太久了一般,美好而又热烈。
“我以为我做了什么令你不快。”卡列宁坦诚道,就算是亲吻过后,他也保持着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冷静的得体模样,看上去强悍并且无法撼动。
“我以为我教的不好,而你对我失望。又或者是,我的触碰令你讨厌……”
“我并不迷恋骑马,我迷恋的,一直都只是你而已,你怎么会……怀疑这个。”她打断他,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双眼明亮。
“我喜欢你触碰我,非常,非常地喜欢。那让我觉得你爱我,你需要我,那让我觉得,”她颤抖了一下,脸蛋涨红,却不会显得丑陋,相反的,她略微哆嗦的样子就像是在风中的雏菊一般。
因为小小的,看上去十分脆弱的模样,却又有自己强大的感情。
安娜白皙的脸颊布满红晕,甚至蔓延到白嫩的耳垂,就像是之前她在马背上一般,一双灰色的瞳仁因为激烈的感情而显得水雾蒙蒙。
她的喉咙发紧,羞涩感在竭力扼制她的声带,理智在叫嚣着阻止她,这远比身体上的chiluo更让人难堪。承认这一切,这本该是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但最终她还是说了出来。
“那让我觉得……”
“我是属于你的。完全地、彻底地,我是你的,亚历克塞。”
说完这一切之后,她闭上眼睛,身体依旧在细细地颤抖着。
当她睁开眼睛之后,她只能仰头瞧见卡列宁深邃的蓝眼睛,那总是平静,时而苛刻的瞳仁中带了点小小地震惊。
安娜微笑了起来,觉得之前那种束缚着她全身的窒息感离开了。
她可以接受在说爱这个词的时候,他平静和沉稳的反应。除了这个。这个是不一样的,它真的是非常非常地私人的,若要说的话,此刻,她就像是把自己的灵魂给交出去了一般。
若卡列宁的反应依旧是平静,她怕自己会为此而失望甚至心碎。但幸好他不是,就如同她的心情一般,他也给了她最好的回答。
“上帝啊,我不该让你知道这些的,那让我显得一点都不矜持了。”她含蓄地说,为自己之前的话语找出一个随性的定义。但又无法避免地带着羞涩的愉悦,甚至忍不住带了点激动的泪意。
“永远都别怀疑我对你的爱,永远都别怀疑我想要远离你。”她贴服着丈夫的胸膛,幸福地闭上眼睛。
“再过几个世纪也不会。”她咕哝着,双手非常用力地抱住卡列宁的后背。
这强大的幸福感几乎将卡列宁淹没。
他像是独自在黑夜中行走的人,冷着脸,脚步沉稳以掩盖内心的慌乱和不安,然后,一盏小灯突然之间划破了黑暗,照亮了前方的路。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深爱着他,但原先,他总认为这份爱也许不过是因为她阅历太少。
随着时间过去,当他老去后,她依然年轻,然后她会发现,他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思维也随着时光而迟缓之后,终有一天,她年轻明亮的双眼会移动到别人身上,她那诚挚而热情的心也会重新收回。
所以他不经常去谈论以后。
说到底,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卡列宁远不如他一直表现出来的强大,他的确只是一个普通人,有着各种各样的弱点。只是以往,未曾有人真正关心这一点。
他的叔父教会他如何去争□□利,他说“把那些柔软可笑的东西收好了,不然关键时刻那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武器,把你戳得鲜血淋漓”。
所以,自信和冷峻成为了卡列宁最好的伪装。他的每一分强悍几乎把他那生来就敏感的心肠给包裹得紧紧的,只有遇到妇女和小孩的眼泪时才会流泻几分出来,而现在,他又多了一个。
一声轻轻地叹息在男人的心底响起,而与之不同的是,他的双手,那双抚平过无数制服下摆,翻开过成百上千文件的双手,温柔地搂着妻子的腰肢。
在这片会有人经过的道路边上,在天光下,在刚刚冒出新芽的草地上,一个男人的心被完完全全的俘虏了,以一个女人的方式。
“我不是天神,安娜。”他提醒道,如同以往。语气平静得毫无波澜,内心却一阵柔软。
“我知道,但在我的心里,你比天神更高贵。”她回答道,带着柔和的笑意,如同内心,自始至终不曾改变。
因为你是,无可替代的,我最爱的人……
在这一刻,卡列宁终于明白,他正被一人深爱,以一个女人的方式。这爱夹杂着敬畏与喜悦。不是因为他的家世和权利,也不是因为树立起来的冷静和强悍,只不过是因为他是他自己。
这个女人并不强壮也不够聪明。
她的心像是港湾里的小船,好像是没有大的追求,但只要认真去走近就会发现,她的内心装着一片海洋。
与年纪无关,与阅历无关,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爱他,所以才能让卡列宁觉得生活似乎并未改变,却又处处充满幸福。
若只是单纯的迷恋与崇拜,那不是他也可以。
时间能够击垮这些人,无可指责,因为他们爱的本来就不是他自己。
当时间的海浪不断冲刷礁石,带走了那些年轻的容颜与聪慧,留下的斑驳自然会被慢慢抛弃。但总有一个人,她最开始爱慕的就是这些斑驳。
当他还披着华丽外表的时候,这爱慕就是热切的,而当他随时光老去,这爱慕只会始终如一,不离不弃。
他的妻子一直向他传达这一点,但卡列宁并未发觉。此刻他才意识到,这对他的妻子是如此的不公平。
当她已经将自己的灵魂完整地袒露给他的时候,他却不能同等的回应她。他感到茫然,睿智的双眼中出现了一点无措的神色,然而,他的情绪却似乎让他的妻子觉得欢喜。
在他还不明白的时候,她已经被安抚了。
现在,他只能缓慢却不夹杂思考的将心中的许多疑问说出来。
“我以为你还是个孩子,安娜。我以为那些只是崇拜而已。我只是你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男人。我以为,”卡列宁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吐出,“你想要嫁给我只是因为你还年轻。”
当他说出口后,回应他的是妻子温柔和责怪的眼神。
“你真傻,亚历克塞。”
“你是傻瓜、笨蛋,你怎么能因为我的年纪而看轻我对你的爱?”安娜轻声责怪,双眼却溢满笑意和怜爱。
“你不是那个恰好走进我的世界的人。”她靠近对方,踮脚双臂环住男人的脖颈,吐息之间还夹杂着淡淡地笑意。
“是我,坚定地要走进你的世界,而且这辈子我已经决定赖着不走了。所以,你最好抓紧我,别让我的双眼有停留在别人身上的一天。”
“你。”
她双眼灼灼地看着对方,嘴角边浮现一个羞涩却自信地微笑。
“我要求你爱我,亚历克塞。”
“现在,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良久,温暖的吐息声在她耳畔边响起。
“是……”
安娜尽量站直了身体,但喜悦让她觉得有些脚软,直到卡列宁扶住她,她才能低声说:“这是最棒的回答。”
“那么,安娜,在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之后,你会回答我的问题吗?”卡列宁低声问道。
安娜抬起头。
男人的双眼睫毛低垂,蓝色的眸子被掩映着,像一道道光,细数着感情的波纹。
“我会。”她温声说道。
一个轻柔地吻落在她眉宇间。
“你真的明白一位妻子需要做什么吗?”
“哦,当然。”她红着脸低喃,略微有些忐忑,却不是畏惧。
“很好。”卡列宁低声夸赞,这几乎是他会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男人的手指在妻子的眉骨之间轻轻划过,彼此间的呼吸似乎都混杂了起来。
卡列宁转而梳理妻子俊秀的眉峰,就在安娜以为卡列宁会要求什么的时候,后者却只是又让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宇间。
“那么,我的妻子,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不想听到你的拒绝。”
他语调平缓,却因为声音低沉而有几分缱绻的撩人气味儿,使得安娜呼吸一窒。
“平等交换,安娜,你的回答?”
那最后的时间,回应卡列宁的是妻子再一次狠狠地涨红的脸蛋,以及双手掩面的羞怯姿势。
“好。”她这么说,而卡列宁再一次明白了所谓的婚姻。
在官场上,黑白的文件才最具有效力,理智和逻辑是最严密的武器,但在婚姻中,爱人的反应才是最有效力的保障,这是为数不多的感性可以彻彻底底的骄傲地战胜理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