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跃民一愣,他没料到,在厂里的传达室就遇到了邓庆辉。完了,还没谈业务呢,倒是先把对方给得罪了。
“邓厂长,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赵跃民连忙解释道。
“没错,没错。我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厂长,只能在传达室下棋。”邓庆辉冷哼一声,背着手直接往厂区里走去。
赵跃民连忙跟了上去,赔着笑脸道:“邓厂长,我刚才不知道您是……”
这一路在厂区里转了一圈,赵跃民也发觉,这第六砂轮厂不少厂房都已经关闭,贴了条。整个厂区确实比较冷清。
厂长办公室内,邓庆辉拿着茶杯,坐在皮椅上,冷言冷语道:
“你有什么事?吧……”
“我是江北油田机修厂的厂长赵跃民。我想来跟你们厂谈人造金刚石采购的问题,这是省能源局陈局的介绍信……”
赵跃民将介绍信交给对方。
“呦呵,这么年轻就当了厂长?”邓庆辉鼻子哼了一声,“不简单啊。像你这个年纪的人,在我车间可能连工段长还没当上。没想到,你已经是个厂长了。”
“邓厂长,您过奖了。”
邓庆辉看了一眼赵跃民的介绍信,甩出一句:
“我会研究一下的。等我消息吧。”
完,他便拿出一份报纸,摊开来阅读起来,也没有继续陪赵跃民话的意思。
冷场了几分钟,赵跃民心想自己大老远跑到这山谷里来,绝对不能就这么回去。
“邓厂长,好歹我也是过来跟您洽淡公家业务的。”赵跃民解释道,“如果刚才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您,也请您谅解。我们江北油田机修厂生产的钻头,迫切需要你们的人造金刚石作为工业材料……”
“江北油田机修厂?听过,听过。”邓庆辉看着窗外,“省报一直表扬你们,你们作为中央改革的试企业,不断创新,研发出新型钻头,拿下了数千万的订单,反正是好话不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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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邓庆辉搓着手环顾四周道,“你看看我这厂长办公室,简直可以家徒四壁啊。我们这样一个在山谷里的厂,我也想不出能够帮到你什么忙啊。”
“邓厂长,我还是希望能够促成我们两家厂之间的合作。毕竟,这对于你们来,也是一大笔订单。希望你不要就刚才在传达室发生的……”
赵跃民话还没完,邓庆辉桌上的电话响了。
“喂,我是邓庆辉。什么……?又有一批工人要走?连车间主任都不干了?”邓庆辉皱起眉头来,“别的我不管,几个车间的车间主任,你必须给我留住。若是没有了他们,我们这个厂还怎么弄下去?”
邓庆辉挂上了电话,脸色更加差了。他猛喝了一大杯水,深深地喘了口气,道:
“你看啊,赵。我不是计较什么传达室的事情,都是大老爷们,也不会那么家子气。主要是,你现在的订单,我想接,也没办法弄。我就实话实,咱们这家军工厂,状况是一年不如一年,军品需求也慢慢下降了。现在是八十年代了,是和平年代,也没那么多仗要打。厂里效益不好,工资也发不出来,工人们都喊着要走。”
“哎……”邓庆辉叹了一声,“厂里的干部,有能力有背景的,都通过组织关系调走了。现在剩下的工人,是不到一半。”
“可是,如果我们机修厂采购你们的金刚石,你们的生产线能够运转,发出工资来了吗?”赵跃民问道。
“发不出工资,是一方面。还有一个重要问题。”邓庆辉看着外面阴霾的天色,抬头道“赵,现在太阳快落山了,这附近也没什么饭馆,就在我这里将就一吧。”
“那自然最好了。”
邓庆辉让食堂弄了几个炒菜,酱牛肉,花生米,烧茄子,两三碟菜,外加一瓶二锅头。
邓庆辉给赵跃民满上了,两人对饮起来。
“赵,我看你也是十分迫切需要我们的人造金刚石。不瞒你,我们现在的主要问题,便是这个交通不便的问题。这厂设在山谷里,周围光秃秃一片,学校和医院什么都没有。工人们来上一趟班,要赶好远的路。”
赵跃民心想也是,自己刚才也是从汽车换到拖拉机,最后换到牛车。到这里,的确是够费力的。
“有些双职工家庭,住在厂区,休息日也没地方去。这山谷气候又不好。加上这几年,效益不好,厂里的很多福利也都取消了,工人们都不愿呆在这个封闭的山谷里。”
邓庆辉叹了口气道:“现在是状况是越来越差。如果工人再这么流失,怕是即使又赚钱的机会,我邓庆辉也把握不住了。”
“我邓庆辉,五零年就进厂了,在这里,一干就是三十年,对这厂,还是带有很深的感情。真是不愿意看着厂这就么毁在我手里的啊……”
山谷的风,猛烈地撞击着窗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赵跃民看着这位失意的老厂长,心情也有些沉重。
“赵,你给我分析分析,我该怎么做?”邓庆辉问道。
“要我,邓厂长,你想要厂里改头换貌,就必须做一件事。”赵跃民答道。
“做什么?”
“搬家!”
“搬家?”
“对。这厂在这山谷里,交通不便,供电供水都不足。”赵跃民道,“即使外商想来考察,都要翻山越岭,十分不便。在这样的地理位置,你的产品运输也不方便,更别提双职工子女需要的医院和学校等生活条件。五六十年代,国家局势还不稳定,你们军工厂基于战略目的,扎根在这深山谷里可以理解。可是现在,我认为,则完全没有必要在这深山谷里耗下去了。”赵跃民分析道。
邓庆辉挠挠头皮,双手搓着大腿道:“赵,你的厂址搬迁,我可不是没考虑过。可是,这厂区搬迁,耗费人力物力,建立新厂区又要花大笔资金。厂里现在没这条件,向上级申请,我又开不了口……”
“邓厂长。只有搬家,才能解决产品运输问题、员工福利问题等等。而且,现在也是一个好时候……”赵跃民笑道。
“好时候?”
“你们的上级兵器工业部,未必不知晓你们厂的状况。最近中央改革,军工企业正在兼并和裁员。我估计,你的上级也在思量,到底是放任你们自生自灭,还是出手挽救。可是出手挽救,起码得有个看得见的希望吧……邓厂长,你如果再不主动一些,怕是你们厂,就会全部合并到其他厂里去了……”
“不行,绝对不行。”被赵跃民这么一,邓庆辉一身汗都下来了。他抓住赵跃民的胳膊道:“赵,你可是省内光荣红旗厂的厂长。你帮我想想办法,我怎样才能把厂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