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众妃到慈仁宫给太后请安。
这请安,说白了也就是去给太后问个安,然后闲聊几句家常或者宫务。
按照规定,除非太后赐座,否则嫔位及嫔位以下的是没资格入座的,没有被点名也没资格开口加入交谈,只能站立在一旁陪听。以往这个时候,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后妃们都是安分守己的,没有任何人敢造次,可是今日却是出了些意外。
“你是说,宜妃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跟徳嫔发生了一些口角?”听到李德全的汇报,康熙抬眼看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德全把不久前慈仁宫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汇报了一遍。
按照慈仁宫的眼线传过来的消息,今早在给太后请安时,宜妃忽然朝徳嫔发难,指责徳嫔不分尊卑,对四妃不敬,并且请太后做主惩治徳嫔,以儆效尤。
太后询问宜妃徳嫔所犯何错,宜妃的回答是徳嫔身为嫔位,却不去给四妃请安,甚至在四妃有事召见之时也找借口推辞,其余三妃也纷纷作证。
最后,太后下令罚徳嫔抄写宫规百遍以作惩戒。
康熙听罢李德全的汇报,稍稍有些疑惑的皱起了眉。
这件事乍一听确实是徳嫔有错,但是事实上,貌似是四妃有令在先让徳嫔不用去请安的。这后宫里边儿的小把戏,康熙自然是清楚的很,当初徳嫔还在妃位之时颇受他的宠爱,和其他三妃之间也多有不和,所以在被贬之后,自然是被其他三妃联合打压。
事实上,徳嫔这两年来除了每日按时去给太后请安之外,整个人的心思都放到了十四阿哥身上,连争宠之举都没有过,一直都十分的安分低调。
所以这事儿事实上应该是宜妃单方面的为难。
但是宜妃为什么为难徳嫔?
康熙知道宜妃一直对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对徳嫔也一直心怀不满,但是她行事一向有分寸,按理来说,是万万不会在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发作徳嫔......心下思索了一番,康熙似有所悟的眯起了眼角。
除非是遇到的跟胤禌相关的事,宜妃才会不顾场合的发作。
“昨日胤禌可是跟徳嫔有所交集?”康熙问道。
李德全稍稍回想了一下小春子昨日传给他的汇报内容,开口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小春子的汇报中有提起过,说是昨日煊郡王去御花园的时候确实是遇到了徳嫔。”
微不可查的顿了顿,李德全又加了一句,“小春子说,煊郡王自见到徳嫔之后,心情似乎就不太好。”
果然如此。
康熙了然颔首,对李德全道:“将昨日小春子的汇报拿来。”
李德全应了一声,赶忙去将昨日收到的汇报找来呈给了康熙。
看过汇报,康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之色。
从汇报里的内容看来,胤禌和徳嫔确实只是碰巧在御花园偶遇了一面,前前后后除了徳嫔向胤禌问了声安之外,并没有发生其他事情。所以就此事而言,是完全挑不出徳嫔的错,他也总不能无缘无故的给徳嫔禁足吧?
也罢,只要事情不闹大,就随宜妃发泄发泄出出气好了。
胤禌的住所今日十分的热闹。
除了昨日说好要来结果半路有事离开的九十两位阿哥之外,太子爷、四阿哥、八阿哥也都来了。说实话,这些人聚在一起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微妙,微妙到连胤禌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僵局,所以他机智的选择了沉默_(:3ゝ∠)_
太子爷和八阿哥分别坐在胤禌的左右两侧的位置,两人一个似笑非笑,一个笑若春风,对视间,视线中似乎夹杂着一股火药味。胤禛板着脸跟胤禌一同沉默的喝茶,胤禟则是正襟危坐的观察着情况,连一向大咧咧的胤誐这会儿都闭着嘴老实了起来。
良久,太子爷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八弟的动作可真是快啊。”他刚让索额图摒弃齐佳查克阿,今早胤禩那边的人就动手把齐佳查克阿的左都御史之位给撸了。
“太子殿下谬赞了,弟弟任职吏部,奉皇阿玛之命监察百官,自然是要秉公处置违反规定之人。”胤禩十分谦虚的回道。
“哦?秉公处置?”太子爷拉长了尾音讥讽一笑。
撸了齐佳查克阿然后把自己的人塞上去也叫秉公处置?
“有言道,举贤不避亲仇。”胤禩依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好一个举贤不避亲仇。”太子爷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正准备出言讽刺一番,却被胤禌的举动给打断了。看着胤禌忽然递到自己面前的茶杯,太子爷挑了挑眉,并未伸手接住茶杯,而是侧目瞥向了正含笑看着自己的胤禌。
胤禌这是......在维护老八吗?
怎么了这是?胤禌眨了眨眼,满脸的无辜和茫然。
压下心头的怀疑和不悦,太子爷神色自若的接过茶杯。
因胤禌的乱入,太子和胤禩之间的交锋算是暂时结束了,气氛缓和下来之后,胤禌这才开口询问大家今儿个聚到他这儿的原因。听到胤禌的问题,胤禟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朝胤誐打了个眼色,示意让胤誐开口解释。
“咳咳,十一弟啊,是这样的,我们是来邀请你一起出宫玩的。”
这个我们,自然是不包括太子跟四阿哥的。
有些吞吞吐吐的道出目的后,胤誐迅速移开视线低头看桌子。咳咳,对着十一弟那么单纯的视线,他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他们邀请十一出去玩的目的。
还不等胤禌开口,太子爷也开口了,“那还真是巧了,孤今日来也是想邀请小十一出宫的,不过孤请小十一出宫可不是为了玩乐,而是有正事要办。”
胤禌的注意力立马被太子所说的话吸引。
“什么正事?”还要带他一起去?
勾唇一笑,太子凑到胤禌耳边轻声道:“这个暂且保密。”
抿了抿唇角,胤禌稍稍扭动了一下脑袋,让自己的耳朵能避开太子爷的嘴。他的耳朵很敏感,不仅仅是对声音,太子凑到他耳朵边说话的时候,随之吐出的气息喷到了他的耳朵上,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极了。
注意到胤禌的小动作,太子眼中划过一抹兴味,不动声色的调整了一下角度,继续对着胤禌的耳朵说话,“等一会儿你跟孤一起到了地方,自然就会知道是什么事了。”
胤禌忍不住抖了抖,从耳朵到侧脸都微不可查的冒出了一层红晕。
飞快的翘起嘴角又压了下去,太子爷收回凑在胤禌耳边的脑袋,放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的轻快弹动了起来,唔,他好像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呢~
在太子坐回去之后,胤禌悄悄的松了口气。
他刚才都想伸手去推开太子了......真是太痒了。
其他人倒是没察觉到什么,在他们看来,方才太子只是和胤禌小声交谈了几句,应该是在告诉胤禌要去办什么事情。
胤禟忍不住看向了胤禩。
跟他们的理由相比,太子的理由听起来可要有说服力多了,再这样下去胤禌肯定会被太子拐走的,主角要是不到场,那他们的计划可还怎么进行?
胤禩回以一记无可奈何的眼神。跟太子抢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事实上,他也不是很赞同胤禟跟胤誐的那个计划,他只是被迫被胤禟和胤誐拉来帮忙的。
最后,胤禟和胤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胤禌被太子拐走了。
出了宫之后,四阿哥就和太子胤禌分别了。
“胤禛还有其他事情,所以就咱们两个去。”对胤禌解释了一句,太子一边示意车夫继续赶路,一边从车内小桌下的暗格中取出几份零嘴,“还要有一会儿才能到地儿,你若是闲得无聊可以吃些东西打发打发时间。”
胤禌倒是没有拘谨,道了声谢后便挑了盘瓜子儿嗑了起来。
约莫过了有两柱香时间后,马车停了下来。
随太子下了车,胤禌凝神听了听动静,心下猜测太子大概带他来了一个宅院,一个看守严密的宅院。四周很安静,他能察觉出附近有数十道沉稳的气息,应该是宅子里的侍卫,这些人看到他们虽然没有开口请安,但是他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应该是在向太子行礼。
“这里是孤私下安置的一处宅院。”
太子爷抬手揽住了胤禌的肩头,举止间一派放松,连语气似乎都轻快了起来,和平日里在宫里的模样完全不同。“这地方虽离闹市区不远,但是却很清净,平日里孤偶尔也会过来坐坐。”
“太子殿下好兴致。”胤禌笑了笑,问道:“都到这里了,太子殿下是不是也该告诉弟弟到底是要办什么事了吧?”
沉默了两秒,太子用等下就知道了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心下揣着几分疑惑,胤禌顺着太子的脚步朝里边走去,因为环境不熟悉的缘故,到了一些有阻碍或者台阶的地方,太子会率先体贴的提醒他,所以胤禌倒是没有什么慌张的感觉。
绕过几道走廊,步入后院,太子松开了一直揽在胤禌肩头的手臂,换做牵着胤禌的手,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进入房间,胤禌才觉察出屋里有一个人,还隐隐有股药香味儿。
“老朽见过太子殿下。”
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对方的脚步声朝着太子和胤禌靠了过去。
见到这位老者,太子有礼的向对方点了点头,“道长久等了。”
一身道袍头发花白的老者笑呵呵的摸了摸胡子,将视线投向了太子身边的胤禌,“这位应该就是煊郡王了吧,果然一表人才......咦?恕老朽冒昧问一句,煊郡王可是修行了道家功夫?”
老道修炼道家功夫多年,自身早已将道家功夫练的十分通透,修炼的功法不同,内力的波动自然也是不同的,修炼道家功法的人其内力内敛温和,还带有道家独有的韵味。
自煊郡王进了房间,老道就觉察出对方是个内力修炼者,只是火候还有些弱,所以周身的气息十分微弱,若不是这会儿他走近了观察,恐怕还不会发现煊郡王身上的内力波动与道家相似。
道家功夫?
“我也不太清楚我所修炼的是哪家的功夫。”胤禌摇了摇头,“这功法是我幼年时偶遇的一位老人所赠,他并未告诉我这些,我只知道这功夫能修身养性,这些年便一直在练着。”
他对外一直都是这么解释自己的功法来源的,当然,他压根儿就没见过什么高人,那套功法是伴随着他的重生就印在他的脑海里的。
和重生一样,这是胤禌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不过他其实也挺好奇自己修炼的到底是什么功法,所以在解释完之后,胤禌便向面前的老道问道:“道长可是看出了我修炼的是什么功法?”
“老朽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感觉郡王所修功法的内力波动与道家功夫类似,所以方才才有所问。”老道笑了笑,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在回答完胤禌的疑惑后,他便朝着太子爷看了过去,“太子殿下找老道来,想必是为了煊郡王的眼睛吧。”
“是,孤听闻道长医术高明,所以孤才特地请道长前来,希望道长能医治好胤禌的眼睛。”太子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身边听到他们的谈话表情有些呆滞的胤禌,眼神柔和了下来,安抚的拍了拍胤禌的肩头。
他是半年前偶然结识的老道。
当时老道正在被一群壮汉围打,见老道身形消瘦衣着落魄,他便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让手下人上去帮老道解了围,之后又赠与了老道一些银钱,倒也是无意中结下了一个善缘。前几日,他下令让手下的人去调查那些民间的神医,这才发现自己之前所救的老道,竟是传闻中医术高超的岐山道人。
有了这层关系,他很顺利的就将老道请到了这里。
回过神来,胤禌看向太子,对太子此举感到十分感动。
他也终于明白了先前太子为什么没有明说。
只是,想到自己的眼睛,胤禌却又忍不住有些无奈了起来,他自然也是希望自己能够重见光明,可是......在他失明之后,皇阿玛已经前前后后让整个太医院的御医为他诊治过无数次,也试过许多办法,喝了无数的药汤,结果却还是丝毫没有作用。
他已经对此不报期待了。
因为有些时候,期望越高,失望所带来的打击就越是沉重。
当然,这些心思胤禌并没有表露出来,太子是为了他好,他也不想让太子失望。
观察完胤禌的眼睛和脉象,老道闭目沉思了起来。
片刻后,他睁开眼,向胤禌问道:“如果老道没看错的话,致使郡王的眼睛失明的原因,应该是因为脑部受到过撞击,再加上中毒的缘故吧?”
“确实如此。”胤禌神色淡然的点了点头。
坐在胤禌一旁的太子眼含期待的看着老道,“道长既然看出了胤禌失明的原因,可有办法能够医治?”
“若只是脑部受到撞击导致的失明,老道倒是有法子可试上一试。”皱起眉头,老道叹了口气,“难的地方在于,郡王体内残留的余毒,若是想医治好郡王的双眼,必须要先解除郡王体内残留的余毒。”
“老朽行医数十载,还是第一次遇到郡王这种情况,郡王体内所中之毒若只是单单一种还好解,可是据老道所查,郡王体内所残存的余毒似乎不止一种,而是两种不同的毒。”
两种毒?!
胤禌和太子愣住了。
很快,回过神来的太子爷表情骤然阴沉下来,据他所知,或者说,所有人都知道,胤禌体内应该是只有当年遇刺时残留的余毒,太医院的太医也一直都有按时给胤禌诊脉,从未发现过胤禌体内竟然还有其他的毒,难道说,是有人私下想要加害于胤禌么?!
“道长可否详细告知孤,胤禌体内的余毒到底是何情况?”
压下心头升起的杀意,太子爷沉声向老道询问道。
发觉太子和胤禌面色有异,再联想到胤禌的身份,老道便已经推测出一些情况了,他看了看胤禌,心下不禁有些同情。收回思绪,他正了正色,仔细的将自己诊断的发现讲了出来。
根据脉象所查,煊郡王体内的两种毒分别是不同时间所中的,一种是慢性的,另一种则是急性的,那急性的毒应该是近三两年所中,残留的并不多,真正棘手的,是煊郡王体内的另一种毒。
那是一种慢性的毒,煊郡王中此毒至少已经有十年之上,毒素早已渗入血肉,想要解开此毒,难度无异于登天,若不是煊郡王一直修炼内家功夫,对毒效有所缓解,恐怕是早已毒发身亡了。
“你是说那毒在我体内已经有十年之上了?”
听完老道的讲述,胤禌极为惊愕的瞪大了双眼,“这怎么可能?”
据额娘说,他生来便身体不是十分健康,所以每月都会让太医按时诊脉好几次,这些年来更是基本上每日都会有太医为他诊脉,怎么会丝毫都没有察觉到?
“老朽曾跟一位精通毒术的前辈学习过,对毒物有些了解,如果老朽所查不错的话,郡王所中之毒应该是一种名为‘七棠散’的慢性□□,此毒无色无味,极难察觉,一般是掺在熏香之物中点燃,便可使人染上此毒。”
“中毒之后,并不会立即产生作用,而是一直潜伏在人体内,慢慢侵蚀中毒者的血肉,致使中毒者体弱多病,血气消弱,直至虚弱而亡。此毒隐藏极深,很难分辨出来,甚至于直至中毒者毒发身亡之后,也无法察觉。”
“若是中毒不久,此毒还有药可解,可惜郡王中毒太深,老朽却是无能为力了。”老道长叹了一声,终于从一番长篇大论中分出了神,注意到了胤禌和太子难看的表情,他赶忙又说道:“郡王不必太过担忧,郡王所修的功法似乎对此毒有化解作用,并且能压制住此毒。”
面色苍白的握紧手,胤禌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心下一片说不出的悲愤。
体弱多病,虚弱而亡!
他上一世不就是因此夭折的么?难道、难道在上一世,他其实是因为中毒而亡的!他如今才不过十四岁,那毒却已经在他体内长达十年以上,究竟是谁,是谁这么恨他,竟然会在他还是幼童之事就下此毒手要置他于死地?
一双稍大些的手轻轻的握住了胤禌的手,手心传来的暖意让心胤禌心头的寒意稍稍消退了一些,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强笑着对太子摇了摇头,“我没事。”
是的,他不会有事的。
老道方才不是说了吗?他修炼的功法能够化解压制那毒,或许只要他一直坚持修炼,那毒就会一点点的被化解掉了。
望着胤禌苍白的笑脸,太子爷心下一片怜惜,忍不住伸手将胤禌拥入了怀中,轻轻地拍抚着胤禌有些单薄的背脊,柔声道:“别怕,孤会想办法为你解毒的,你不会有事。”
“......恩。”
老道摸了摸胡子,看着面前相亲相爱的两兄弟,心下感叹不已。
谁说皇家无亲情的?瞧瞧人太子跟郡王之间的感情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