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呼朋引伴来到御史府。柳敬辰将众人让进外院的花厅里,央求道:“那花容堂是府里姨娘的产业,内院都是女眷,我进去问问姨娘养的妹妹,一会儿得了信儿就出来。”
潘又斌不耐烦道:“少啰嗦,快点儿去问,问出来的话,以后走到哪儿提你潘哥哥的名号,众人都不敢不卖你个面子。要是问不出来的话……”潘又斌狞笑,“看你一身细皮嫩肉的,长得还算不赖,不知道在我手底下能禁得住几鞭子……”
吓得柳敬辰屁滚尿流地跑进内院,直奔三小姐的栖霞阁。三小姐柳惜妍见到他颇为奇怪,世家规矩大,虽是亲兄妹,平日里也只有在夫人和老夫人那里请安时才能遇见,还很少有登门拜访一说。
柳敬辰急得脸都白了,进门也顾不得客套,直接问:“三妹妹,我只问你,那花容堂的牌匾和门外的对联是何人的笔迹?”
三小姐撇撇嘴,她向来看不上翟姨娘养的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个淫遍周围看的过眼的丫鬟,弄得院子里鸡飞狗跳,一个天天跟在几个纨绔子弟的屁股后面逛花楼、喝花酒,都不是什么好人。她敷衍道:“三哥哥问得好生奇怪,那铺子是姨娘在找人打理的,我怎么知道什么匾额的事儿。”
“姨娘还不都是听三妹妹的。”柳敬辰急得要上房,“好妹妹,你告诉我吧,现在有几个人在外头等着信儿呢,那可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人物,随便跺跺脚,整个京城都会颤,今日若是问不出来,拆了咱们这个御史府都说不定的。”
三小姐闻言变了脸色,“父亲早说过让你不要跟那些人来往,咱们家‘高攀’不起人家,你偏偏不听,如今惹人家堵到门上来,你又害怕。要我说,别理他们,只管让小厮打出去,我就不信了,父亲也是朝廷命官,这青天白日的他们也敢在御史大人的府上动粗,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柳敬辰跺脚道:“哎呦,我的姑奶奶,那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可不是咱们这种家世可以比的。他们可不就是王法么!说句不怕挨打的话,父亲的官职在人家眼里也不算什么。”他也知道这个妹妹有主意,从她嘴里是问不到什么了,一撩衣摆转身往外跑,“罢了罢了,我问梅姨娘去!”
三小姐看着柳敬辰的背影,恨得手里的帕子都要扯烂了,她知道自己的娘是个没主见的,经不住柳敬辰三句两句肯定会将知道的说出来。照柳敬辰刚才的那个奔跑速度,紫鸢是不可能跑在他前面去知会梅姨娘的,只能叫过紫鸢,“你快去找大玲子,告诉她有人来府上追问‘花容堂’匾额上的字迹,我也不知道问这个做什么,让她自己当心些。”
紫鸢领了三小姐的命令,一溜烟出了栖霞阁,算算时间,这会儿赵大玲应该在枕月阁呢,便一路跑着到了枕月阁,找到正在侍弄花草的赵大玲,气喘吁吁道:“大……大玲子,三小姐……让我来告诉你……三少爷刚才到栖霞阁,说是他带了人来问那个匾额上的字迹是谁写的。我们小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不过看上去不像是好事儿,现如今三少爷去找姨娘了,姨娘那里恐怕是瞒不住的,肯定会说出你来……”
赵大玲的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一种惶恐的感觉从心底滋生出来,心中好像架着一锅烧沸的水,手脚却是冰凉的。她一把推开紫鸢,心急火燎地跑回外院厨房,急急地问友贵家的,“娘,长生呢?”
友贵家的指指屋后,“后面种菜呢!你别说,这小子还是挺聪明的,有不懂的地方还知道去找花房的秦伯指教,如今屋后那片地被他侍弄得有模有样……”
赵大玲顾不得听友贵家的唠叨,冲出房门,到屋后一把揪住正在给菜地浇水的长生。长生手里的水瓢掉到地上,好脾气地由着她揪着,依旧温言细语,“怎么了,这么着急?”
赵大玲扯着他往柴房走,将他推进柴房。长生眼神无辜,莫名地看着她,赵大玲舔舔干燥的嘴唇才哑声道:“有人认出你的字迹了,来府里找你。”
长生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勉强安慰她道:“是敌是友还不一定呢,你不必这么担心。”
赵大玲惶然地摇头,“是三少爷带来的人,跟他打交道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她惊慌四顾,柴房里狭小,根本没有地方能藏住长生。
外面已经隐隐传来说话声,听上去是一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这边走,赵大玲来不及安排别的,只看着长生的眼睛,郑重道:“长生,答应我,无论出什么事儿,你都不要出来,答应我!”
她的目光充满了惊惶和祈求,长生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
赵大玲从外面将柴房门关紧,又用一根木棍撬在房门上。长生独自在黑暗中,最后的视线所及是赵大玲随着门缝越来越小而逐渐消失的身影。
外面的说话声渐渐清晰,就听见三少爷柳敬辰得意的声音,“错不了,我问过那个姨娘,她说花容堂的匾额和门口两边对联上的字是外院厨房里的丫头赵大玲交给三小姐的,三小姐让掌柜的媳妇拿出去刻的匾。”
潘又斌的声音阴沉,略带沙哑,“一个扫地烧火的丫头会写出那样的字迹来?柳三儿,你最好别骗爷,不然爷就拆了你的骨头喂狗。”
屋里的长生猛地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头脑轰鸣,浑身如同坠入冰窟一般。他感到喉头发紧,嘴里带着一股腥甜的味道,竟是他不自觉地咬破了嘴唇。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地狱般无休无止的痛楚,整整两个昼夜灭绝人性的折磨和羞辱,随着那个声音硬生生地闯入他的脑海,仿佛无数个夜晚做过的噩梦一样,让他止不住地颤栗。
柳敬辰拍着胸脯保证,“错不了的,我跟梅姨娘再三确认仔细了,她不敢骗我。那字就是那丫头交给我三妹的,即便不是她写的,她也一定知道出处。”
柴房外,赵大玲装作若无其事地收拾着院子里的杂物。柳敬辰指着她问:“你,是不是就叫赵大玲?”
赵大玲抬起头,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回三少爷,奴婢就是赵大玲。不知您找奴婢何事?”
“‘花间堂’匾额上的字是哪儿来的?”潘又斌推开柳敬辰,踱步到赵大玲的跟前。
赵大玲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烈日当空,身上却冒出冷汗来。这个人大约二十五、六多岁的年纪,看得出养尊处优,单看样貌,长得颇为俊秀,只是面色暗沉,一双阴霾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那双眼睛没有丝毫人类的感情,有的只是兽/性和残忍。
在这样的目光下,赵大玲本能地感到恐惧,后背好像有一条吐着毒信的蛇游曳着爬过,湿湿冷冷。潘又斌忽然抓起赵大玲的手,手指抚过她手上的薄茧,仔细感受,“嗯,是双干活的手,但不是写字的手。”
赵大玲想抽回手,却被潘又斌紧紧攥着,挣脱不出来。
友贵家的在屋里听到动静,举着饭勺就出来了,一眼看到潘又斌抓着赵大玲的手,瞬间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用手里的饭勺指着潘又斌就冲了过来,“哪里来的杀才,下作不要脸的玩意儿,握着我闺女手做什么?”
旁边潘又斌带来的随从轻而易举地按住友贵家的,夺下了她手里的大铁勺扔在地上。大柱子跟着跑出来,嘴里叫着,“你们这些坏人,放开我娘,放开我姐!”还没跑到近前,就被一个随从揪着衣襟提了起来,在半空中挣扎。
赵大玲惊叫,“别难为我娘和我弟弟,我说,我说!”
潘又斌挥挥手,随从放开友贵家的和大柱子,“现在说吧,那匾额上的字是谁写的?”
友贵家的紧紧地抱着大柱子,生怕被人再夺了去,又担心闺女,哑着嗓子哀求,“这位大爷,我家大玲子大字不识,她哪儿知道什么匾,什么字儿的!”
赵大玲知道今天的事儿说不知道是混不过去了,只得强作镇定道:“这位大人,您是问‘花间堂’的匾额吗?几个月前奴婢在扫院子的时候,看见一张纸,只觉得上面的字迹好看,想着三小姐识文断字的,就拿去给她。她一看也喜欢得不得了,还说,这上面的字正好能用作梅姨娘名下的一间胭脂水粉铺子的匾额。后来听说三小姐果真拿出去找人刻了匾。”
“院子里捡的?”潘又斌嘲讽地勾起嘴角,“你胆子可真不小,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耍花招。”他渐渐收紧握着赵大玲的手,五指好像紧锁的钢条,赵大玲的指骨咔吧咔吧地响,好像要断了一样。
一股剧痛从手指传来,她脸色刷白,额上的冷汗涔涔落下,划过面颊滴落到地上,“倐”地一下消失在泥土里。她向来是个怕痛的人,手指破个小口子都要哼哼两天,但这一刻心中有了要呵护的人,她生怕长生听见她的叫声会不管不顾地冲出来,所以愣是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