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上楼,看见林书南在楼梯口等我,一见我,他就问道:“怎么样,爽不爽?”
“爽爆了。”我狠狠一拍他的肩膀,“话说,你刚刚看见没有?谁推我下去?”
他拿手指一指:“在那儿呢。”
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貌似是我一个邻居,我见他正跨过栏杆,于是放轻脚步,偷偷地走了过去,然后,淡定地伸手一推。随即,我听见“啊——”地一声惨嚎。
哼,我下去的时候可没这么嚎。我鄙视地想着,拍了拍手,一回头,就看见围观群众对我投来赞许而畏惧的眼神。
哼,老娘可不是好惹的。
林书南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真是睚眦必报呀!”
我冷哼一声,说道:“这哪叫睚眦必报,我只是帮助他鼓起勇气而已。咦,你为什么不去跳?是你提出来要玩雪的。”
“我正要去呢。”他说,“不过我可不需要你帮我鼓勇气啊!”
“知道。”我说,“我对你还是很温柔的。”
他走向栏杆,嘀咕了一句:“胡扯!”
林书南还未跨上栏杆,突然从下面飞上来一个雪球,一下砸在他的脸上,他连忙后退了两步:“怎么回事?”
我走上前一看:“是刚刚被我送下去那个。”我淡定地抓了一把露台上的雪,团成一团扔了下去,不过被他躲开了。
可是这么一来,下面的人都上了劲头,纷纷团起雪球朝上面扔,我们这些站在上头的人,当然也不甘示弱,开始制造武器“反击”,一时间,雪球乱飞,惊叫声四起,从楼上往下跳的娱乐项目被忘在了脑后,一场新的战争开始了。
“变雪人吧!”下面的人边喊着,边往上扔雪球。
“砸到你连妈妈都不认识!”我方战线也不甘示弱。
“没看看我们这儿都是些强壮的汉子吗?”
“别瞧不起女人!”我边上的女子喊道,一边喊,一边把一个巨大的雪球砸了下去,虽然没有击中人,但是逼得下边的人纷纷逃蹿。
“呵呵,我们可是占据了有利地形。”我一边喊着一边扔雪球,一个大雪球飞上来,我连忙退后,同时对一直不温不火地进行攻击的林书南说道:“你小子战斗力不行呀?”
林书南淡淡地说:“我毕竟是文雅人,不像你们那么粗暴。不过,我的攻击是最稳定的,等到你们都精疲力竭的时候,我还好着呢。”
“切,别为你的攻击力弱找借口。”
“我要真想干掉他们,有一百种方法。”林书南不屑地说着,拢起一把雪来,我看出他想来一个大的,连忙上去帮忙,林书南却说道:“去,你去继续攻击去,我负责给你制造大号炸弹。”
我于是回到前线,一边用小的雪球制造干扰,一边等着他的大号炸弹,果然,不一会儿,他就在我身后说道:“好喽!”
我一回头,顿时大惊:“你丫这是打雪仗还是堆雪人儿呢!”
“就是要这么大的,才有震慑力。”他双手捧着那个比人头还大的大雪球递给我,我接过,顿时感觉压力巨大。
我退后一步,使出浑身的力气——上吧,雪球!
雪球呼啸而出,在敌方惊愕的眼神中,砸在了一个正抬头望天走神的男人的脸上,顿时就把他糊成了一雪人儿。
“敌人们”愣了一小会儿,有人喊道:“他们用这么大的雪球,我们也用!”但是立马有人反驳:“不行,我们是从下往上,不能用大的,还是得用散弹攻击。”
“趁现在!”我喊道,“别让他们有反击的机会!”
“哇哦——!”“上啊!”我方战线的各位,虽然我除了我自己和林书南,别的人都叫不上名字来,但是现在大家变得众志成城了,密密麻麻的雪球、未成形的雪球、雪片儿、都朝下方倾泻而去,顿时战场一片混乱,往下看时,只觉得眼花缭乱,下方的人纷纷被攻击得找不着北,只有挨揍的份。
“不要气馁!”敌方有人喊道,“我们加把劲!”
“糟糕,他们的子弹源比我们多。”这边有人喊道,“我们还是省着点儿用吧!”
“不,得先杀了他们的气焰!”
“战争”愈演愈烈,又有更多的路人都加入了进来,在这特殊的日子里,大家都忘了矜持,忘了寒冷,忘了“正事”,玩得像小孩子一样。我挥舞着手臂,一刻不停地对敌军发动攻击,同时思考着获胜的方法。我记得,上一次像这样疯玩还是小学的时候。
渐渐地,露台上的雪越来越少,战争的局势开始一边倒了,天空放晴,阳光照射下来,有人喊道:“不打了,回家做饭去!”
我看了看周围,露台上已没有多少雪,看来,战争是该告一段落了。我的心脏还保持着高速跳动,林书南站在我身边,小声说道:“玩爽了吧?”
“是,很爽。”我说,“只是想起这样的雪没几天就会化掉,就觉得有点儿舍不得。”
林书南拍了拍我的肩,说道:“咱们进屋吧。”
我把身上的雪拍掉,走进温暖的室内,鹿鸣茶馆内仍有很多人,但是,我看见越来越多的人从楼上下来,走出去了。
无论多开心的事,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的。我也不知道,以后咱们这帮人,见面了是否还能认识,是否还能像今天这样玩到一块儿。
林书南拿出手机,查着天气预报:“天气还要冷几天,不过雪是不会再下了。”
我点点头,看着窗外,一时无言。手机振动了,是房东发来消息:“暖气来了。”
“先去吃点东西吧。”我说,“吃完回家,休息一下,明天不管有多冷,我都不能连续两天翘课。”
“是啊,上课的日子却在外面玩得那么开心,感觉还挺对不起老师的。”林书南说,“啊,对了,你明天下午是不是没课?”
“是,怎么了?”
“利含情。”他说,“我想去公墓看看。”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只是刚刚战斗的时候,觉得有点悲凉感,然后就突然想到了她。”
“也是呢。”我说,“已经很久没有去给她扫墓了。”
“你说,扫墓这事儿,已死的人,真的会知道吗?”
我苦笑着摇摇头:“扫墓名义上是跟死人相关,其实是活人的仪式。”
“有道理。”林书南说,”到底是活人为了谋个心安。
“我有段时间一直觉得,人死也不过是蛋白质组合体而已,又何必去扫墓呢。后来想想,可能是我自己不敢面对生命的脆弱吧。”
“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
“不是。”我说,“只是觉得,如果人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死后有灵就好了,不然,死后一切都变成虚无,实在是太……可怕了。算了,不谈这个,我们去找地方吃东西。”
“明天下午……”
“明天中午,学校食堂见。”我说,“下午一起去扫墓,如何?”
“好。”林书南说,“扫墓需要的东西我来带。”
“成。”
……
第二天中午,我在食堂门口和林书南碰头,他手上提着一个大大的黑袋子,里面装有花圈之类的东西。
我们简单地吃了午饭,坐公交车去公墓,中午的公交车非常空,我们坐在后排,虽然紧挨着,但几乎没有说话。
利含情……
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忆不起她的脸,事实上,我可能很早以前就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只是我自己没有深入去想而已。我微微皱起眉头,试图回想起她的长相。她有着尖尖的下巴,漂亮的眼睛和睫毛,身材偏瘦。我记得以前跟她一起逛街的时候,导购说我们都很瘦。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那时我们究竟买了什么衣服。大概我没有买吧。我们逛街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买,我只当是在散步。
然而,我也几乎不记得当初走过的时候,那商业街是什么样子,无论我怎么回想,都只能想到它现在的模样。
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安,如果这么下去的话,我迟早会把她彻底忘记,就算不忘记,她在我的心中也会变成一个概念,一个模板,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当然,我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
时间注定会带走一切的。
到公墓的那一站,车上除了司机,只剩我和林书南两个人,我们下了车,林书南走在前面,我走在他身后。
真冷啊……
虽然并没有下雪,但是这天气和昨天是一样地冷,我缩着脖子,默默地看着林书南的背影前行,利含情的墓碑在角落里,林书南把鲜花放在碑前,然后轻声说道:“抱歉了,我们没有条件烧香敬酒之类的……”
我打开他的袋子,袋子里有食物模型,还有一些纸——这些纸的一面是金色或者银色的,如果我没记错,这是用来折纸元宝的。
我把食物模型放在墓前,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亵渎死人,但是,我想不会,在无神论者的眼中,扫墓只是仪式。
如果是在我的家乡,扫墓的时候,要烧钱、烧香、敬酒、放鞭炮……这些,现在在加拿大的公墓,都只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