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脸上发烫,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吃零食。林书南也不再抓着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柜子里还有果脯和巧克力,你要不要?”
“我要巧克力。”我说。
他走到柜子前,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对我说道:“说点好听的我就给你。”
“真是给你阳光你就灿烂。”我说,“看来你今天挺有兴致嘛,不过,你觉得怎么样算好听的?”
“嗯?随你喜欢!”
我想了想,“老公”是绝不能叫的,“皇上”、“总裁”什么的又太俗气,想了一会儿,我突然脑袋一抽,脱口而出道:“爸爸!”
林书南脸上的黑线几乎都具现化了:“你用不着这么拼吧?行,既然你都叫了我爸爸,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把我的口粮分给你。喏,巧克力有五种口味,我记得你最喜欢黑的和葡萄干夹心的;饼干嘛,嗯,我记得你挺喜欢燕麦味的。喂……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是在显摆我对你的了解?”
“我挺喜欢你这种显摆的。”我说,“我还记得咱俩当初一起住院的时候,就吃了燕麦口味的饼干。”
“嗯,那时候我觉得你是个二缺。”
“而我觉得你是个傻冒。”我说。
……
这天晚上,我们聊起了很多共同经历过的事,我发现,对于我们,似乎所有的美好都很琐碎,灾难倒是常常来得轰轰烈烈,不过,一旦过去了,灾难也就变成了珍贵的回忆。
“好像缺了一点轰轰烈烈的美好。”我说,“等哪一天有了机会,我们去来个轰轰烈烈的旅行,轰轰烈烈的蹦极,轰轰烈烈的……嗯,什么好呢?”
“机会总会有的。”林书南说。
这天我待到了很晚,林书南和我一起出的门,他说他有个地方要去,我猜想,多半是去医院看袁芊骊的。当然我没有点破,在路上,我推着电瓶车,他走路,我谈起这天看到千易贤的事,林书南说:“你觉得他会不会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啊。”我说,“我身边有好多人,他们的内在和外表都不太符合呢。我哪里能揣测得到别人的心思。”
我们在路口分开,我骑上车朝家赶去,一路上回想着今天我们聊起的那些事,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那时候我并没有想到,之后会发生怎样的大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手机上有个未接电话,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多半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我没在意。刚洗漱完出来,手机又响了,这回是林书南的号码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喂?今天这么早?”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苍老而严肃的女声,那个声音用英语说道:“你是机主的什么人?”
我愣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升了起来:“我是他的朋友……怎么回事?”
“他出了点事,在医院。”那个声音说,“你赶紧过来吧。”
我愣住了,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个女声正在用例行公事的声音报出医院的地址,而我平静地听着,只觉得有一种糟糕的感觉,像一瓶打翻的水,缓慢地从我心底扩散开来。我并不震惊,只是很沮丧。挂掉电话之后,我顺手把手机揣进兜里,赶忙出了门。
出门忘记穿外套了,一路上,我冻得瑟瑟发抖,来到医院的时候,我只感觉自己冻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护士给我指了路,急救室,我看到上面亮着的红灯,护士挡在我面前,仿佛预备着拦住不让我冲进去,而我根本就没有准备冲进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是问道。
“车祸。”护士说,“大卡车,刹车失灵。”
车祸,呵呵,真是俗气的情节。我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护士也许说了什么安慰的话,也许没有,我并没有仔细听。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是烦躁,也不是伤心,我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抬起头,急救室的灯仍然亮着,几个过路的人,冲我投来同情的眼神,我低下头不去看他们。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不会这样呢?
这座小镇的交通,说是全加拿大最乱也不为过,出个车祸,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报纸上也常常能看到车祸之类的消息。但我从来没想过,它或落到林书南的头上。林书南是什么人?虽然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好歹是经历多年的被追杀,还遭过绑架,不都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吗?怎么的,只是出个门,就遇上了这种事?
我用手托住脸颊,满心杂乱的想法。也许他就这么……不,一直以来不管遇到多少危险,不都是平安度过了吗?这次也没事的……可说不准那!生命之脆弱我是明白的……
一刻钟后,我抬起头,看到一个认识的护士走过,我叫住她:“护士姐姐!”
“什么事?”护士回过头来,我看到她略显同情的眼神。
“林书南今天早些时候来过这里吗?”
“今天早些时候?现在是凌晨一点多哦。你是说昨天吧?”护士说,“昨天他来过,去看袁芊骊,然后离开了,估计是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事。”
“是吗?那芊骊知道他出事了吗?”
“不知道。”护士说,“她现在意识常常是不清醒的,我们也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她。”
我不再说话,护士走到我的身边,说:“别担心,总会过去的。”
“谢谢。”我说。
时间继续静静地流淌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儿浓重得像要结成块,我坐在原处,低头看着地面,没有成形的思考,只是时不时有碎片般的思绪飘过。有时我仿佛听见了急救室的门打开的声音,但一抬头,什么都没有发生,有时我又好像听见有人在对我喊“不好了!”但抬起头时,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生。后半夜的医院,人变得更少了,世界仿佛凝固一般,只有空气中闪闪发光的灰尘,在缓慢地移动着。
急救室的门真正被打开时,发出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大很多。我站起身,看见医生疲惫的脸,和躺在病床上的人。他身上盖着医院的杯子,只有脸露在外头,病床的床头挂着输液瓶——我很快认识到了急救的结果:死人是不需要输液的。
“他没事了。”医生说,也许是因为劳累,他的发音变得含混不清,但我听清楚了。
“没事了?”我说,“确定?”
“真的没事了。”医生说。
我凑过去看,他的头上缠着绷带,我抬头问道:“那么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医生想了想:“恐怕要不少时间,好几个小时吧。你让一让,得把他推到病房去。”
我点点头,退后几步,随后转身离开,我猜想医生一定用惊异的眼神望着我,而我一路跑进了袁芊骊所在的病房。
病房里静悄悄的,了无人声,我走到袁芊骊的病床边,稍稍将帘子掀起一点。她闭着眼睛,容貌比我上回见到的更加可怖。我看了看边上的医疗仪器,确认她的心跳和呼吸都还平稳。
我正要放下帘子,突然听见一声微弱的问话传来:“他好了?”如果不是看见袁芊骊的嘴唇动了动,我几乎要怀疑这是我的错觉。
“什么好了?”
“他……车祸……好了?”
车祸?!
芊骊是怎么知道的?
“好了。”我说,“他刚刚从急救室里出来,没事儿了。虽然多半还需要静养一下,不过已经没事儿了。”
袁芊骊不再出声,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她的嘴角勾了一下。我放下帘子,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一声:“对不起。”
这是对谁说的呢?
我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下了楼,护士对我说道:“他在101病房。”
我看了看周围,101病房就在不远处,护士轻声对我说:“我跟你一起进去,进去什么都别碰,还有,别发出大声音。”
走进病房,我看见他躺在床上,因为身体大部分都用被子盖着,我无法看出伤得到底有多严重,只是头上的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可谓触目惊心,我想起他当初受了伤还倔着性子不想去包扎的时候,心里不禁在心里暗骂:你小子现在倒是没得犟了!
病房内静悄悄的,只有医疗仪器“滴、滴”地响着,证明这里的时间仍在正常流逝。
“他没有那么快醒来的。”护士说,“你还是先去休息室休息一下吧。”
我没有拒绝。
……我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样,在哪里睡着的,只记得醒来之后我浑浑噩噩地又进了林书南的病房,有两个护士在那里,用“现在不欢迎探望者”的眼神瞪着我。我朝病床上看了一眼,他仍未醒,于是我又退了出去,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好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我是谁?今天星期几?我应该干什么来着?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今天我是有早课的,当然,那课我是不打算上了,老师爱点名就让他点去吧,生死面前,分数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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