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单纯仇恨更痛苦的,是连报复都不可能。
太阳很大,拿在手里的饮料杯不一会儿就凝满了水珠,站起身的时候我几乎把它滑落在地上。利含情:“别想着她们的事了,恐怕……这件事就只能交给专业人员了。”
我想起上次把在学校发生的事告诉柳泉,柳泉会找心理医生对她们进行疏导,现在看来,疏导并没有起效。毕竟,心理和身体一样,也有不治之症。
“走吧。”利含情,“我们再去公园逛逛?”
“好。”我。难得大好的天气,我自私地不希望心情被破坏,至于这件事,等回去了再处理吧。
这天我们一直在外面待到傍晚,最后她要找苗嘉木,于是我们一起回去,利含情把苗嘉木喊出去,两人有有笑地走开了。
“你们晚上还打算出去浪呢?”我问。
“浪什么呀!”利含情,“我辅导他功课,他要补考呢。”
“在外面待了一天,你不累呀?”我
“年轻嘛!”她,“跟苗嘉木相处得多了,谁都会变得有活力起来。”
我叹了一句“年轻真好”,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手机铃声吵醒——难得想睡个懒觉,没想到却这么难。我拿起手机,发现是柳泉打来的。
该不会要开紧急会议吧?我这样想着,接起电话。
“有事吗?”我。
“是我。”柳泉简短地,“出事了。”
“什么事?”我从他的语气里实在是听不出什么端倪来。
“利含情死了。”
我愣了两秒钟,然后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的身体使得我差一头撞在书桌上。
“你还好么?”柳泉在电话那头。
“呃,我……我没事。”我,“你刚刚什么来着?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想你应该没有听错。”柳泉,“并且……我想你其实并不需要再听一遍。”
“好吧。”我,“那,现在……”
“到006来。”柳泉,“我到时候再细讲。”
我什么话也不出来,柳泉似乎也不打算多什么,直接挂掉了电话,我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冒冷汗,并且我的心正在激烈地砰砰直跳。
发生了什么了?这是在做梦吗?柳泉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脑袋一团乱麻,最终我不得不停止了思考,只机械地按照柳泉的指令行事——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后赶往006,就是这样。
当路上的寒风吹在我身上时,我终于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我开始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前段时间,我可能会怀疑利含情自杀了,但是现在显然不会。那么,是在晚上遇见歹徒了?也不对,她和苗嘉木在一起,歹徒一般不会盯上,而且这地方作恶的人多,杀人犯可不多。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出了交通事故了。
我越想越觉得肯定,毕竟玩摩托车这事儿,本来就很危险,虽然苗嘉木跟利含情都不是那种会自己往死路上去撞的人,但是出了意外也是很有可能的。
赶到006的时候,柳泉已经在里面了,窗户边上坐着苗嘉木,他低着头,我进去的时候他也不看我一眼,只是微微侧了侧头,过了一会儿,林书南也来了,不久又来了几个学生会的人,想来他们都是认识利含情的,一个个脸上带着惊惧、惊讶或悲哀的神情。
柳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转过身关上门,:“这事不简单。”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
谁的死会很简单?我很想这么冲他一句。
“利含情在吃街边上冲进了阳明河。”柳泉。
“这不可能啊……”有人声道。我不熟悉吃街那边,所以只能默默无语。
柳泉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快速地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形图:“这个地方的路口很宽,而且很远就能看到河岸的警示牌,除非是故意往河里冲,否则,应该不可能不心掉进河里。”
“别卖关子了。”林书南不耐烦地看着柳泉,“赶紧最重要的部分。”
柳泉看了苗嘉木一眼:“最重要的部分,是由你来,还是我代你?”
苗嘉木低着头没答话,柳泉道:“她是受了胁迫的。”
“胁迫?”我惊讶地抬起头,“可是……谁会胁迫她冲进河里去?”
柳泉的目光回到那张简易地图上,:“是那几个女生。”
“那几个?”
柳泉抬起头,看着我:“之前受到**的那五个女生,她们中的两个,主导了这次事件。”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柳泉,但是柳泉坦然地看着我,他没有必要谎。
“那……她……们……呢?”
“那两个人已经被警方带走了。”柳泉,“另外三个人的行动也被监控了。”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喃喃着,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会提前做出行动,但是,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并没有“早知道。”
柳泉依旧淡定地:“我不知道。作案动机成谜,也许是为了报复社会。”
“报复社会?”我喃喃地重复着。
“葬礼会在五天后举行。”柳泉,“到时候记得参加。”
“你想跟我们的就是这些了吗?”林书南。
柳泉淡淡地瞧着他:“没有别的事可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这像是一场默哀,窗外传来的鸟鸣声和树叶摩擦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过了一会儿,柳泉率先站起身,:“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
他就用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利含情埋在了过去,而我,我至今还没有意识到我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转变。我只是默默站起身,默默地走出去。林书南一言不发地走到我身边,:“一起回去。”
“我想去河边看看。”我。
“没用的。”他,“所有的痕迹都被清理掉了。”
“可我还是想去看看。”我。
我们走到阳明河边,虽然是夏天,但是河边风很大,因而丝毫没有暖意。果然,这里没有留下任何事件的痕迹,来来往往的行人恐怕谁也不知道昨天有人在此丧命。金色的阳光洒在河面上,化作刺眼的光斑,很漂亮,看上去跟平时全无什么不同。
我们看着这河面,林书南:“今天风太大,回去吧。”
我头。
回到住处以后,我看见那本放在桌角上,读了一半的《人间失格》。我望着它呆立了一会儿,把它拿起,抖落里面的书签,然后将它放进书橱最角落的位置。我想我不会再信守那个“把它读完”的诺言了。
在等待葬礼的时间里,我终于意识到我的人生和过去不同。不会再有人约我一起去逛街,也不会再有人骑着摩托经过我的窗前,更不会有人在马路上跟我打招呼了。有时,走在路上,我会忽然间听见摩托车的声响,听见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喊着“兰兰——!”由远及近而来。我记得她举起的手臂,记得她头盔后面露出来的一头发,记得她乱翻的衣摆。
而那些,都被埋葬在了过去。
苗嘉木也不再骑摩托车出去了,他的那辆二手车斜倚在墙边,没几天就结出了蜘蛛网,树叶和花瓣落在上面,干枯,像一场破碎的梦。
苗嘉木这些天很少话,大多数时候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不知道那天他到底是目睹了全过程,还是在他离开之时出了事,也无从安慰,只有保持沉默。羽鸟十香原本就是惜字如金的人,于是,我们这屋里突如其来地安静。千易贤这些天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每天白天都不在,直到这时候我才觉得,那子还是挺值得怀念的。
第五天的早晨,虽然没有定闹钟,但是我五多钟就醒了过来,太阳虽已升起,但还不足以让世界变得温暖起来,我犹豫了一下,决定提前前往。尽管到了那儿必然会面对沉闷的气氛,但是,显然,待在屋里也不会让心情变得好起来。
我没有看到利含情的遗体,大概是因为被水泡过的遗体实在不好看。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那时我们一边喝着冰饮,一边走在路上,便是最后的共处,我对她的最后一句竟然是“年轻真好。”我不知道如果她突然醒来,会不会对我一句“活着真好”。
这是一个寂寞而沉闷的葬礼,人们垂着头,苗嘉木站在我的左边,林书南在前面。我一直看着林书南的背影,而不敢侧头看苗嘉木的样子。我怕看到他在哭泣——如果连这座镇上最乐天的人也在落泪,那我该怎么办?
柳泉站在我的右边,我瞥了一眼,他的脸上挂着沉重但并非悲哀的表情。我不想看到那样的神情。
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里,我还是得看着林书南的背。
葬礼快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玄晓之来了——迟到女王的功力是如此深厚,以至于这种时候她都能迟到。玄晓之看起来比以往见到她的样子要憔悴,但神情十分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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