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这永远是你的家(1/1)

然而,六个时后,没有电话来。

八个时后也没有。

十个时后,我的手机仍然一片沉寂,莫电话,连一条短信都没有。

哎哟喂,这家伙可能会忙,原来是给我打预防针啊……唉,我原本预计着给他吹嘘一下昨天在水族馆和博物馆学来的知识,假装成自己特别渊博的样子,他这么一消失,我都没处显摆了。

晚上我和柳叔叔在他家附近的餐厅吃饭,我一边等菜,一边问柳叔叔:“明天去哪儿?”

“明天跟着我去见几个老朋友,有些是你认识的人。”

“后天呢?”

“去见你爹。”

我心念一动:“他现在在哪儿?”

“在一个镇上。”柳叔叔,“你去了就知道。”

我听了又有些扫兴,并且心里隐隐担忧到时候见到什么令人不快的场景,要是我爹住在福利院里……睡在天桥底下……被人绑起来了……呃,虽然这些都不太可能,但我还是担心。

并且我仍然在等林书南的电话。

可是那家伙大概压根儿就忘了我了,之前的话就好像犯罪预告书一样令人不快地应验,我开始觉得这一切百无聊赖——刘叔叔的那些朋友,我虽见过,但并不熟悉,甚至其中还有一个绽放着波斯菊一般的笑容对我:“你妈呢?去年还来过的,怎么这次不见她了?”让我真想捶他一拳,我却想不起他去年究竟是把哪位女性错认成了我妈。

另外一个人大概是知道我母亲已经去世,当时就一脸的欲言又止,看看那人又看看我,仿佛旁观了一场杀人案件一般露出惊恐而又愧疚的表情,过一会儿大家一起吃自助餐的时候,他趁那人离开,连忙对我道:“那个叔叔有糊涂,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我,“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

“唉,我真的,你这孩子是有些命苦,不过你可一定要……呃,总之我们这些朋友都会给你撑腰的!”

“噫,我命苦?我又不是经历了大地震什么的,反正不管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到今天也还是有吃有穿地活得好好地呢。”我,“拜托,你这样劝解我,反而让我很尴尬。”

他于是抿着嘴,一副不知道该什么的样子,柳叔叔看着我们这边摇了摇头,道:“来来来,大家吃菜,据这里的烤鸡做得很不错!”我连忙把盘子里的东西扒拉完了,道:“我去拿尝尝!”迅速端盘子遁走。

我不习惯别人把我当做可怜的人,不喜欢被人当作弱者来同情,这让我尴尬,浑身紧张,甚至我怀疑自己脸都红了。

我不同情自己,也不想要别人同情。母亲的死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不想追究过去,更也不想像林书南那傻瓜一样被过去追究。

想到这个,我不禁又升起另一种烦躁——草,那个家伙自从给我来了个“我可能会忙”之后就这么消失了!到现在也没联系我!

下午柳叔叔要带我去新建成的“本市第一高楼”,据高度足有六百米,柳叔叔要请我在那里的旋转自助餐厅吃顿饭。在我的记忆里,这座城市一直不断的事情就是建高楼,我幼儿园时候作为“第一高楼”储存进记忆里的那座高塔,现在已经成了第五高,几乎每隔两到三年,我就会听有一座伟大的建筑正要投入建造。

柳叔叔开车,一路上,我看见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有不少还搭着脚手架,大楼的外立面,是反射着刺目阳光的玻璃幕墙,和巨大的广告,然而真正抬头去看这些的人很少,人们只是迈着匆匆的步伐,路过。

我并非生于此处,但是长于此处,当然,每年的节假日,我都会回“老家”去过。大概就是因为那个“老家”的存在,又或者是因为课文和课外读物里常常提到的一个词“水泥森林”,十几年里我都没有把这里当作家,我只是把它当作一座水泥森林而已。喧嚣并冷漠,繁华并匆忙的地方。我心目中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但是这次归来的时候,我竟觉得,那些冰凉凉的摩天楼,那些沉默的广告,竟也显得亲切起来,连玻璃幕墙上的阳光都不再那么刺目,而那广场上的卖唱人,举着风筝奔跑的孩子,更是仿佛山间的泉水一般,竟然在城市的灰霾中显出一丝清新的生命力来。

以前貌似有人过,只有离开了的地方才会显得值得怀念,这大概是有道理的。

摩天楼层的旋转餐厅,虽然不能是金碧辉煌,但也显得恢弘大气。服务员端上酒水,我端着盘子,看琳琅满目的菜品,想起那为了一片肉费尽心机的日子,不禁觉得可笑。

我想起父亲过的话,他:“人活在钱场里的最高境界就是,穷的时候,像贵族一样优雅,富的时候,别忘了自己穷过。”

我看着窗外已经放暗的天空,不远处是一幢正在建造中的大楼,我俯瞰着吊车和脚手架,上面已经没有工人——现在是收工时间了。我想那些人每天所做的工作并不比现在坐在这餐厅里的人更少,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许永远都只能仰望这间餐厅了。

有短信来,翻开一看,只是广告推销,我正要把手机收起,一转念,拿起手机走到人少的地方,一边走,一边继续想着:但是这间餐厅里的人也并没有犯什么错,他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谁又能要求他们把钱分给那些终日劳碌的工人?

我打林书南的电话,电话拨通了,响了十声,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有人按了接听键,随即那里传来一个熟悉却出乎意料的声音:“喂?”

“玄晓之?”我。

“是我。”她,“你是找林书南的吧?真糟糕,他忙着呢?”

“他在你边上?”我。

“嗯,我们在医院呢。”

“医院?发生了什么?”

停顿了一秒,玄晓之道:“袁芊骊的病情突然恶化了。而且,好像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不过那件事林书南不。”

我一时不知道什么好,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没想到会是这样,我沉默了一会儿,:“那么他不能来接我电话了?”

“是啊。”玄晓之,“忙得腾出手来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我刚想那抱歉我还是挂断吧,那边却传来一阵短暂的嘈杂,紧接着是林书南的声音:“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吧?”他的声音很沉,像绑着一块石头。

“你果然很忙。”我。

“是啊。”他带着苦笑,“我原以为要忙完这阵才能听见你的声音了。”

“她你很忙。”我,“忙得腾出手来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我实在想听听你的声音。”

“喂,在女朋友重病的时候对别的女孩这么暧昧的话,没事?”

“因为我没法对她这话。”林书南,“怎么样,你在那边?”

“挺好。”我,“吃穿不愁,比在国外轻松多了。你那边……情况很糟糕?”

“发生了两件事。”他,“一件十分可悲,一件又可悲又可笑。”

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他似乎在移动,不一会儿,嘈杂的声音听不见了,我听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两件事起来太长了。我……跟你别的吧。”

“你讲。”我。

“我是在中国的农村长大的。”他,“那时候很穷,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山上和田里跟伙伴一起玩,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松树林里玩的时候有一条好大的毛毛虫掉在我的后颈里了……还有一次,是过年的时候,我拿着那种擦炮玩,脑袋一抽就扔进了茅房里,当时那个场面可精彩了!”

“是啊。”我,“我时候也常常在农村过年,虽然没炸过茅房,但炸过狗粪,飞了有一米多高。”

“还有夏天的萤火虫,冬天的雪,晚上的星星。”他,“那时候没觉得,可是现在想起来,真的是特别美好的回忆。”

“没错。”我,可我有担心,一个人如果总爱回忆过去,那是不是明他不敢去想未来?

“后来我上高中的时候就去了县城,背着书包出门的时候,干爹对我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那时候他的。他:不管在外面发生了什么,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

“那么,这句话,实现了吗?”

“不,现在那个家不再是我的家了。”

我还待再问,他突然道:“好像得太久了,我得挂了,再见!”

“再见!”我,但是尾音还没落下,手机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我有些怅然若失,天全黑了,窗外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就连远处江面上的游船上都有彩色的亮光。然而那不是属于我的灯火。那一片这辉煌却又沉默的霓虹灯,它会让斗志昂扬的人爱上这城市的梦想,也会让身处低谷的人恨这城市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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