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雄治的家里有一处边长三十米的方形院子。我如今被叫来这里,是为了一份假期工——七夜雄治够守信用,需要临时工的时候马上就想起我来了。
我到达那里,那是一幢土黄色的别墅,有铁门。我按下门铃,不一会儿,七夜雄治的老婆——我终于想起来了,她叫金安蓝——出现在了铁门的那一头,铁门缓缓打开,金安蓝道:“你进来吧。”她的声音有些疲惫,甚至透着一丝孤寂。
“你一个人在家?”我。
“嗯,我老公出去了。”她笑笑,她的笑很特别,看上去带着一丝孱弱,一疲惫,但同时又有一些释然,一种看破红尘的心思。
难怪……任何人一个人待在这么大的屋子里,都难免会显得孤寂。
她把我带到院子里,我的任务是修剪草坪,这九百平米的院子,其中大约有五百平米的草,另外在房子另一侧也有块的草坪,手头可用的是一台割草机,和一把大剪子。好在以前在中国的时候,割草这种事也做过。全因为俺爹是个住宅上的完美主义者,好端端的房子他像装修城堡一样装修了两年,而且也不要现成的园林护理人员,偏偏要自己打理院子,结果我被他当成工使唤,也真是够呛。
我操起割草机,首先把院子大致地割了一下,然后用剪刀修剪——这听上去很容易,但实际上很麻烦,因为随时要观察有无杂草,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虫子,以及要避免伤及其他植物,刚生发出的植物幼苗是很容易和草搞混的。
不过,和高等代数什么的比起来,这工作简单多了,而且只要费工夫就会有成就感。不一会儿,院子里弥漫起一股植物汁液的味道,我细心地将每一寸土地都照顾到,大冬天里忙得浑身是汗。
数个时后,当我差不多把一切打理完之后,金安蓝过来验收,她蹲下身,仔细地查看着每一寸土地,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检查别人的工作,而像是自己对这个院子负有某种责任。
“做得不错。”她,“明明不是份轻松的活。”
“比考试轻松多了。”我,“啊,等等……你衣服上有只虫子。”
她怔了一下,随即像一只受惊的鹿一样跳起来:“虫子?!怎么……在哪儿?”我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在你衣领上呢。”我。
她手忙脚乱地拉拉衣领,试图把虫抖下去,但虫子虽,却坚强得很,扭着身子,继续趴在她的领子上。我终于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替她把虫子甩下去。
“不是什么毒虫。”我,“不用管它。”看到虫子在土地上扭动,我居然觉得有怜悯它。
她也笑了,还是那种特别的笑容,并且有些脸红:“你累了吧?要不要进屋里来坐坐。”
我只是稍微推脱了一下,她把我迎进屋,屋里的空间非常宽敞,使得我们两人显得很渺。她看了看餐椅,又看看沙发,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该让我坐在那儿,我眼尖地看见,在她家厅里放着一只被炉。
“饿了吧?”她,“蛋包饭是刚做好的,配了披萨酱的口味,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再去做儿别的什么。”我想到她对我的友好有一部分是因为那条虫,不禁对那条虫感到愧疚。
我一边吃蛋包饭,一边看着墙上挂的画,那风格,是毕加索吧?我想。支离破碎的人,扭曲的眼睛和牙齿……唔,披萨酱未免甜了儿,还是配豆豉酱比较好吃。
她从厨房出来,端出蔬菜色拉和三明治,然后在我对面坐下,以一种肃穆的神情望着我。
“如何,好吃吗?”
“太甜了。”我实话实。
“我儿子时候特别爱甜食,喝奶粉都要放糖的。”她,“现在好像不大一样了。”
“他好像挺喜欢麻辣。”我,上次火锅宴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吃,但我看出来他的调料是辣味沙茶外加花椒油。
金安蓝笑着了头:“你知道得挺多的。”
“只是因为偶然的原因,和他比较熟了。”
接下来没有人话,我们面对面吃完东西,金安蓝用指节敲打着桌子,想了一会儿,道:“要不要去看儿童房?”
“儿童房?你们还有孩子?”
她站起身,道:“跟我来。”
我们走上旋转楼梯,儿童房在正对着庭院的位置,打开门,里面的墙壁是粉蓝的颜色,家具则是白色带些翡翠绿,还有紫花窗帘,看上去虽然充满童趣,但也有素雅韵味。床则是完全卡通的形象,像一列火车,旁边有玩具箱,桌上也堆叠着各式玩具,还有钢琴……钢琴的上面,还放着一张全家福照,我看出七夜雄治年轻的时候很瘦,金安蓝年轻时有些苍白,那个孩子则是白白胖胖的,眼神中充满天真懵懂。
金安蓝朝我笑了笑,关上门,随后快步走过去拉上窗帘,道:“看!”
那一瞬间,呈现在我眼前的景象仿佛是神迹。
整个房间,荧荧地发着光,光线并不很强,幽深的蓝色。而在那蓝色的光线中,墙面上呈现出墨绿的水草、彩色的丑鱼、还有粉色的水母。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它们仿佛都在游动着,在向我游过来,但是当我定了定神,才发现,它们都定格在原处。天花板上,一条条弯曲而动感的线条,仿佛海面的粼粼波光,透过它们,还能看见星星的影子。
这是一个梦幻般的地方,一个孩子的天堂。
金安蓝重新拉开窗帘,:“怎么样?”
“太漂亮了。”我,“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摇头:“这个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很久?莫非……那孩子已经夭折了?
“这是给阿彻准备的房间。”她,“我们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即使见到,他也不会住进这里来了。”
阿彻……是林书南吧?
她退出去,把门重新关上,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一切都是崭新崭新的,地上、桌面上没有一儿积灰,那被子仿佛是马上就有人要睡一般,平坦地铺着。
“我可以劝劝他。”我,“让他没事儿记得回家看看,不管发生过什么,毕竟是自己的家人……”
金安蓝摇头:“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其实,像这样的磨难,是从我们夫妻开始的,或许他只是上天给我们的另一个惩罚罢了。”
“另一个?惩罚?”
“嗯。”她,“我和我老公的结合,是不被允许的。”
我们在二楼的沙发上坐下,对面有电视机,但谁都没有开。她:“我结婚前是个记者,偶然的原因遇到了现在的老公,但是……双方父母都不同意。我们的结合,是大逆不道的结合。”
“……所以过节也不回家去的吗?”
她仰头看着水晶吊灯,道:“对我来,即使回去,也不会被认可……而他却是为了我……他的父母其实已经释怀了,但他还没有,他是替我不平。”她想了想,微微侧头,指了指自己的左耳:“这个耳朵,有时候会突发性听觉丧失,这是以前留下的后遗症。”
我走近去看她的耳朵,的,细看有些奇形怪状的耳朵,但并无疾病的迹象。我摇头:“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是他的母亲,甩了我一耳光。”金安蓝。
我很难理解这种事情,母亲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出这种事吗?我从就跟着父亲一起生活,所以不明白。
她再次露出那种包含着多种深意的笑容,道:“不管怎么样,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她轻轻叹气,“我们现在住在这儿,夫妻间相互扶持,这就很好……只是这房子对我们来太大了。”
我头,确实太大了。
“如果一个你很在乎的人爱上了一个你不屑甚至讨厌的人你会阻止他吗?”她问。
“这……我很少真正去讨厌什么人,虽然觉得厌烦的时候倒是不少的。”我,“你指的讨厌,是指什么呢?”
“比如对方是同性恋,是异教徒……哦,对你来可能宗教什么的没什么关系,总之是你看不惯的那一类人。”
“就算这么,我也没有实感……”我,“也许是我从住的地方就什么人都有吧,我感觉怎么样都接受得来。”
“这就明你的想法跟很多人都不同。”她。
一些人永远都活在另一些人无法理解的世界中,而他们却不能避免交集,很多矛盾正是因此而生的。我想。就像老家的那些亲戚永远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开着好车,还要他们还钱一样。
我看了看表,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不留下来吃晚饭吗?”
“不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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