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天下,十全十美(一更)【五十五】
“哦,你懂诗?”他飞快抬头,眸光一寒。
“湿了。”她拧眉,捏着他的袖子,小声说:“换掉吧。”
他眯了眯眼睛,脑袋慢慢凑过来,眼睛和她的眼睛平视着,那样锐利的视线,仿佛想把她给刺穿。
“怎么了?”她往后缩了点,伸出手指,推着他的额头,怯生生地问:“你不愿意换吗?斛”
“来,我们做蝴蝶。”他咧嘴一笑,坐回去。
小十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她方才差点露馅,也不知道他是真相信了,还是在装。只见他把绸缎铺开,剪出蝴蝶的样子,再削竹片,用金针把绸缎固定在竹片上。
他突然抬头看她,手掌伸到她面前,笑道:“拿着。”
小十赶紧伸手,接住了竹蝴蝶。不料他突然手掌一握,将她的小手死死捏住。这种痛呵,简直让小十快疯掉了,每一块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
“你在耍花样。”他慢吞吞地说:“不要耍花样,你逃不掉。”
“相公,好疼。”她眼泪汪汪地大叫,不停地求饶。
他终于松开了手,冷笑几声,继续削竹片。
小十抬手看,纤细的手指已经红肿起来,根根指印清晰可见。这人心狠手辣,令人发指。
“你看。”他又做好了一只,递到小十面前。
小十不敢再接,流着泪,捂着被他捏痛的手,起身就往小屋走。说实在的,她长到这么大,头一回被人这样欺负。委屈和害怕都是次要的,主要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若是娘亲,肯定已经把他拿下了!
他的手慢慢垂下,扭头看着她在雨中疾走的背影,眼神变得极外复杂。
突然,他跳了起来,用力掀翻了桌子,精心做好的东西洒了一地,颜料砸在地上,又飞起来,泼到他的袍子上,染出深深浅浅的彩色。
小十听到动静,飞快地从枕下摸出削尖的筷子,背着双手,紧张地看着门外。
他走过来了,在门口停了会儿,大步走开。不一会儿,她听到了马的嘶鸣声。跑到窗口一看,他正挥鞭策马,往狂风大雨里跑去。
“疯子。”她骂了一句,把筷子藏回去,匆匆换了身干爽衣服。
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但她此时正好仔细看看他这地方。她在屋子里认认真真地翻了一遍,他看的书多是诗词,戏文,偶尔会有批注,字很俊秀。还有几封家信,信纸已经很旧了,卷角处被仔细抚平过。信上的字和现在不一样,看样子是小时候写的,很稚嫩。
若云罗还在,若他还有父母,若他没有到姜家,若他没有看到弟弟的惨状,是不是今日的他,真的就像他表现出来的一样,温文尔雅?听说云罗皇后端庄大方,识大体,知时务,她教出来的孩子,不应该是姜翊这样的。
正沉思时,马儿嘶鸣的声音又回来了,她往外看,只见他正从马上跳下来,手里抓着一大把野花。
干什么去了?
她赶紧把他的书放回原处,跑到窗边看。
他看到她,明显也楞了一下,把野花往身后藏了藏,随后咧嘴一笑,大步往小茅屋走来。
“给你。”到了窗口,他手一挥,把野花抛到她的身上。
五彩缤纷的花砸到她的身上,往下落去。
他又手一挥,两只斑斓的凤尾蝴蝶被他丢了进来,惊慌失措地在屋里乱闯。
“蝴蝶。”他指着蝴蝶,笑着说。
疯子!小十瞪他一眼,抬头看向乱飞的蝴蝶。这两只蝴蝶肯定被他吓死了!
门轻轻响,他进来了。把野花一朵朵捡起来,找了只花瓶出来,慢吞吞地整理好。
“好看吗?”见小十一直坐着不动,他把花瓶捧到她面前,低声问道。
“好看。”小十看了一眼,别开了脑袋。搭在膝上的小手还红肿着,像只小馒头,而且还在剧痛中。
他弄伤她了!
他笑容浅了浅,把花瓶放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给拉了起来。
“疼?”他盯着她的小手,慢慢吞吞地说:“没事,我力气用得大了点,我给你擦点药。”
小十抽回手,往床头挪。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蹲到她的身边。手在地上划拉几下,一个暗阁打开了。他从里面拖出一只小箱子,里面放的全是小药瓶。他从中挑了一个,晃了晃,把箱子又放回去,关好暗阁。
小十一直仔细看着,直到他站起来,才匆匆转开头,继续盯着自己的指尖看。
“擦上,马上就好。”他坐下来,抓过她的手,把小瓶子里的药往她的手背上倒。
清凉的液体在皮肤上淌开,骨头和肉上那种火辣辣的痛疼瞬间消失。
“我叔叔对我很好,这些药谱都是他留给我的。他很喜欢你母亲,可惜你母亲不喜欢他。你看,女人
都是无情的,你多喜欢她都没有用。只有像这样,乖乖的听话,才可能陪着你。”他用指肚子在她的手背上揉了二会儿,把药瓶给她,“喏,自己多擦几遍,一个时辰就能完全好了。”
“谢谢。”她抓着药瓶,举到眼前好奇地看。
她记得娘亲说过,高陵熠是个奇才,他会的东西,爹都不会。娘亲还说,在她出生之后,就被高陵熠带去了一个海岛,他对她很好,天天带她玩……可惜大家是敌人,做不成朋友。
那个人,她早就不记得了,长什么样子,声音怎么样,一点印象也没有。
人就是这样,会路过无数人的生命,真正记得你的,不会有几个。
一抬头,发现他正死死盯着她看着,气氛压抑得让她喘不过气来,于是故意扯了个话题问他。
“你叔叔呢?”
“死了。”
他拧拧眉,往后一倒,也不顾身上的雨水会把锦被打湿,双脚互蹬几下,把布鞋甩出老远。
小十仰头看着蝴蝶,它们已没刚才那样害怕了,落在那簇野花上,双翅轻轻扑动。淡淡的香在屋子里萦绕,有她手背上的药香,还有野花的香味,掺杂在一起,让人心情不由自主的放松。
“你会唱曲吗?”他突然把手搭在她的腰上,懒懒地问。
“不会。”小十连连摇头。
他笑了会儿,小声说:“小骗子。”
小十愁肠百结,这是看出来了?还是又在哄她?
“小十啊。”他翻了个身,手指穿进她的黑发,低喃道:“你真美,很美很美。”
小十扭头看他,他的长睫紧合着,唇角微微下垂,神情冷漠。
“你也好看。”她顺口回道。
他开始笑,突然一个翻身坐起来,把她往后一掀,然后把头枕到了她的小腹上。
小十要吓死了,他要干什么啊?
“睡会儿,你也睡。下这么大的雨,最适合睡觉了。”他打了个哈欠,果真就这样睡了,湿衣服缠在他的身上,白皙的皮肤下面涌出几分不健康的潮红。
“主子,有人往谷里来了。”这时突然匆匆闯进了两个人,大喊大叫。
有人来了?是南彦和傅石沐吗?太好了!她心中狂喜,用力歪着脑袋看闯进来的人,一眼认出这两个人就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心腹,在赌档里还看到过他们两个。
原来谷中还有他的人在,她还以为只有他和她呢!
“嗯,有人闯谷?”姜翊眉头紧锁,眼睛却没睁开。
“是的,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两个人焦急地大声催他。
“来一个杀一个,急什么。”他睁开眼睛,不悦地说道。
“可是茶庄已经毁了,您还想让这里也毁掉吗?”其中一人大步上前来,捶胸顿足地说:“这地方可是您最后一处桃源地了,您舍得被毁掉?”
“对啊,属下去引开他们。您赶紧带着小姐去诡劫宫,他们一定想不到您居然敢回去。”另一人也上前来,苦口婆心地劝他,“再说这雨几日之内都不会停,到时候山洪冲下来,外面全是泥水,小姐也住不惯哪。”
他拧拧眉头,终于坐起来了,往外看了会儿,点头说:“那好,我们回去吧。”
“太好了,我们去套马车。”
两个人面露喜色,抱来蓑衣,拿来雨伞,匆匆冲进雨中套马车。
他跳起来,去衣柜拿了干净衣服换。小十赶紧转过身,耳朵里全是衣裳摩挲发出的悉索声。坏了,那她藏的那颗药怎么办?她想了半天,大胆地说:“我要去拿点东西吃。”
他突然绕到了她的身前,衣裳大敞,露着洁白精
灵的胸
膛,上下打量小十。
“怎么了?”小十鼓起腮帮子,小声说:“我饿。”
“去吧。”他长眉轻轻抖动几下,低头系衣带。
“那我拿好了,去马车上。”小十穿上蓑衣,慢吞吞地往外走。
“嗯。”他抬眸看她,目光如矩。
小十知道他在看自己,步子故意放得更加笨拙一些,不时被长长的蓑衣绊上一下。
从竹子边经过时,她假意扶竹子,摸到了药丸,飞快地塞进了腰带中。幸而这药没气味,不然非被他发现不可。
在厨房里翻出一大碗饭,又端了碗熏肉,一起放进食盒中,拎着就往马车边走。
“你装一碗饭干什么?”他闻到了饭香,满脸古怪的看向她。
“吃啊。”她掀掀眼皮子,笨手笨脚地往马车上爬。
“随便她吧,主子快点。”两个随从连声催促他过来。
他细心地关好门窗,这才举着伞出来。到了停马车的地方,他在旁边的大树上拍了几下,小十感觉眼前一花,小茅屋看上去就有点模糊了,再看,眼前已成了一片密密的竹林。
“机关布好了,走吧,”他淡淡说了句,敏捷地跳
上了马车,赶着马车就走。
小十把蓑衣搁在马车门外,飞快地张望了一下四周。一个随从走在前面,带路。另一个在后面,断后。她要做的就是把饭和熏肉揉成小团,从马车里丢出去,给南彦他们指路。
但雨这么大,会不会把饭团冲走?
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不敢毁坏身上的衣物,他若发现了,根本无法解释。
南彦啊,你一定要发现我的小饭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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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山路上颠簸许久,把她的五脏六肺都快颠出来了,终于放缓了速度。
这时的小十,手里只有一个空碗,饭全没了。她有点紧张,推开马车窗子往外看,眼前是陡峭山崖,从下往上,一人高的范围里全长满了湿滑的青笞。山崖脚下全是尖锐的碎石,荆棘林立。若有人冒险攀爬,说不定就会从山崖上摔下来,掉进这些长满了刺的荆棘中,变成血刺猬。
“主子,进去吧。”随从上前来,小声说道。
“你们去四周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姜翊跳下马车,冷冷地说道。
二人抱拳,拔腿就走。
小十从马车里钻出来,小声问:“这是哪里?”
“好地方。”他看她一眼,漠然说道。
小十摸过蓑衣,要往身上穿。
“不必穿了,进了山中,一片晴天。”他淡淡地说了句,一掌把她推回了马车里。
小十跌坐在被褥中,只听到有巨石擦动的声音,嘎吱……嘎吱……
她好奇地爬起来,往外一看,方才那密布青笞的石山上多了个黑洞洞的门。原来他故意把人支开,不让人看到他是怎么打开机关的。
那二人去而复返,见洞门已开,赶紧牵着马,赶着马车进去。
身后的巨石又缓缓合上,随从点燃火把,在前面照亮。
“跟紧点,别被乱箭射死。不要随便乱碰东西。”姜翊走在最前面,凌厉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不停。
小十暗想,难道这两个随从也不懂得开启机关吗?姜翊的防备心真可怕!
“主子这条道,我们还是第一次走呢。”那二人互相看看,大声赞扬,“主子的机关,出神入化,令人叹服。”
“呵。”姜翊的笑声中有些得意。
二人又互相了一眼,各带了一抹让人琢磨不清的笑容。
“我能下来吗?”小十爬到马车前面坐着,小声问道。
“不可以。”姜翊扭头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马车上更安全,我这马车是特制的,箭射不进去。”
“哦。”小十缩回去,愁肠百结。若他们能跟着饭团儿找到这里,又怎么打开机关呢?傅石沐可以吗?
“这条路真长啊。”一个随从跟上姜翊,小声问:“要走多久才会到?会不会比前山门的要慢很多?”
“一个时辰。”姜翊转头看他,不悦地问:“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
“因为第一次到这里面来。”随从赶紧解释。
“行,别问了。”姜翊拧眉,不耐烦地说道。
两个随从安静了,一步不拉地跟在姜翊身后。小十在最后面,马儿很听话,自己跟着前面的人走。小十摸到了那丸药,悄悄地把手伸到马车门外,把他挂在门外的水囊拿进来,把药丢了进去,再小心地挂回原处。
慢慢的,不时有滴答的水声传进耳中,还有风的声音,越撞越猛。看样子,他们快走出去了,马上就要从这种闷死人的气氛里解脱出去了。
亮光从前面扑进来,小十把车门推开,看到了外面的情形。风雨还在继续,但是他们要走的这条路是条长廊,雨淋不到他们。
长廊顶多三百多步的距离,尽头是一座小宫殿,完全按照云罗皇宫的建筑建成。
“你看,如何?”他停下来,双手负在身后,得意地扭头看向小十。
“你的家?”小十跳下马车,往四周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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