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厉害?郡主的脚呢?”泠涧往房间里张望了一眼,关切地问许雪樱。
“我没事,没那么娇气,扭伤而已。小景病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好转,泠涧你快去看看她吧。”许雪樱让开了路,催促泠涧进去。
“对呀对呀,泠涧公子快请进来。”小彩急得推着泠涧往房间里走。
许雪樱跛着脚,走到卫长风面前,看着他被撕坏的袖子,小声说:“你的袖子怎么了?”
“哦,泠涧拽坏了。”卫长风有些窘迫,把手臂背到了身后。
“赶紧让人去取一件吧,你陪我去一趟粹银号,我办点事。”许雪樱恬然笑笑,往走廊另一头走去跖。
卫长风在廊下站了会儿,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有点古怪,又有点不安。许雪樱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有些冷漠,不再有热恋中人的那种热切光芒。
不过也好,反正他也不想拖着许雪樱,浪费她的时间。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他又想到了前年此时,泗水城外,河水漫延,他站在人群里,看着青鸢和雪樱在河堤上做义卖,这些古怪的念头只有青鸢想得出,许雪樱这古怪性子,也只服青鸢,跟着她东跑西颠的,每天都要闹一肚子的气,但每天都跟着青鸢出去。
这两个女子啊,真是有趣。
他唇角勾了一抹笑,半晌回过神来,顿时一震,他的回忆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身影?许雪樱何时钻进脑海里去了?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让别人和青鸢一起住在心里?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拍了拍额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殿下,请更衣。”
披着蓑衣的侍卫冲过大雨,把护在怀里的锦衣拿出来,递到他的手中。
他看着衣裳,又有些恍惚。
这件锦袍,还是许雪樱亲手给他缝制的。密密的针脚,精致的绣纹,都是她坐在榻边守着他的时候,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他一向不太管自己这些事,在宫里的时候,许雪樱亲手伺侯他衣食住行,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受过别人这样的好。
未解毒的那些日子,一百多个日夜,她每晚那样坐着,看他先入睡。他开始不习惯,但后来也渐渐地在她轻柔的呼吸里学会舒服地睡着了。
她亲手给他做的汤,亲手熬制的药,都是一勺一勺地喂到他的嘴边。她给他擦洗身子,他从开始无知无觉,到后来的满面通红,再到后来的渐渐平静……一切变得很自然……仿佛他真是焱殇,她真是焱殇的王妃。
到底是什么时候,习惯了穿着许雪樱做的鞋袜,在宫里走来走去的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习惯了她清晨出现在榻边,挽起了帐幔,温柔地冲他微笑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在半夜醒来的时候,会看着趴在榻边的她,心潮难平的呢?
他一直在骗自己,他只是在代替焱殇,她只是因为喜欢焱殇而对他好而已。直到她用力抱住他的那一刻,直到她主动亲吻到他嘴唇的那一刻,那种欺骗已经轰然倒塌了。
他看到了阿九,愧疚于对爱情的背叛,怎么轻易就动摇了?他狼狈地从那里逃走,逃到了泗水城,不见许雪樱,也不见阿九,他想他会从此平静了吧?
但许雪樱居然找过来了,他要怎么办?
“主子?”侍卫轻轻推了他一下。
他醒过神,缓缓伸手接过了衣袍,走到旁边的房间去换。路过窗口的时候,往里面看,泠涧正俯身给小景推拿穴道。
小彩捂着嘴站在一边哭。
这两个丫头跟在许雪樱身边,跟着她一起照顾他,也算熟悉了。小景比小彩沉稳,是许雪樱身边最贴心的人。
他想了想,走进房间,低声问:“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泠涧拧眉,担忧地说:“怎么病成这样,难道之前都没有好好吃药吗?”
“吃了呀,每天郡主都亲自喂她吃药呢。”小彩抽泣着点头,难过地说:“可是她就是一直不退热,到底是什么病,怎么这么凶险?”
“有些奇怪。”泠涧疑惑地扭头看向小彩,“你们来的路上,出过什么事吗?”
“没有啊。”小彩连连摇头,小声说:“我们一直有侍卫护送,很顺畅。就是小景一上马车就开始发热了,途中看了两回大夫,都没起什么作用。在船上就更厉害了,或者是因为每天赶路累的?”
“这就古怪了,风寒像是才得的,之前发热应当不是风寒,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泠涧接过婢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狐疑地问。
“没有呀,我们与郡主吃住都是一样的,从来没什么差别。”小彩又急切地摇头,扑通跪下去,拉着泠涧的手,哭着央求,“公子请救救小景吧,我们一起出来,得一起回去啊。”
“起来说话。”泠涧赶紧扶起她,柔声说:“有我在,放心吧。”
“小景,你听到了吗,泠涧公子会治好你的,你坚持住啊。”小彩拉住小景的手,抽泣着说:“我们还要一起去看放花灯呢。”
“泠涧,她是中毒?”一直不出声的卫长风突然问道。
“就因为不是毒,这才让我疑惑。”泠涧苦笑,摇了摇头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世间高人辈出,隔一段时候就要让我见识见识新鲜东西。天知道,我压根就不想看到有这些害人东西横空出世。”
“需要我做什么?”卫长风上前一步,低声问。
“过来帮我给她翻个身。”泠涧挽起袖子,小声说。
“她没这么重吧,你翻不过来吗?”卫长风嘴角抽抽,反问道。
“拜托,我可是名扬天下的名医,哪有名医自己做这些杂事的。”泠涧瞟他一眼,抬了抬下巴。
卫长风只好走过来,双手伸进小景的脖子和腰下,轻轻抱起,再轻轻放下,让她趴在榻上。
小景的手指又动了,紧抓着卫长风的衣角不放。
“大皇子,我们去粹银号吧。”许雪樱披着一件雪色披风,慢步走进来,见到这一幕,秀眉轻轻一拧,捏住了小景的手腕,柔声说:“小景,别拉着大皇子,让泠涧公子好好给你治病。我们去去就回,你放心,泠涧公子一定会治好的。”
她的手指被许雪樱一根根的扳开,又一根根死扣回去,泛白的骨节说明她正用尽全身的力气。
“还不错啊,还能用力。”泠涧开了句玩笑,飞快地点了小景的腕上的穴道,让她手一麻,不得不松开了手指,让卫长风得以脱身。
“咦,大皇子还没换衣服呢?”许雪樱见卫长风手臂里还搭着一件衣裳,于是抬手给他抚了抚垂在肩头的银发,温柔地说:“快换吧,我们早去早回,我还要回来陪小景。”
她的语气很柔和,但是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漠然。
卫长风心里头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出现了,拿着衣服到了隔壁房间,匆匆换好。出来看时,许雪樱已经撑着伞站在雨中等着了,雨滴被水吹得打到她的罗裙上,她一动不动,只管仰头看着雨帘发呆。
“裙子。”卫长风撑着伞走近,弯腰拎了拎她被路边花草勾住的裙摆。
“谢谢。”许雪樱淡淡地道谢,抬步往前。
马车在府外等侯多时,许雪樱收伞上了马车,扭头看他,平静地说:“想必大皇子不想与我同车吧?”
卫长风有些尴尬,于是点点头。
“走吧,我们粹银号见。”许雪樱笑笑,猫腰钻进了马车。
卫长风甩了甩脑袋,把古怪的念头赶走,自嘲地笑了笑。别人热情的时候,他像冰块一样冻别人。现在雪樱灰心了,他又生起了古怪的心思。
何苦?
骑上马,裹紧蓑衣,慢吞吞地跟在马车后面。
粹银号的生意一直很稳定,与珠璃国的来往越来越多。小汗王如今彻底不管国事了,顶着闲散王爷的名头,满天下地跑。和卫长风在码头的生意上也有了合作,此番前来,是来商讨是否能一同把海运生意也做起来,毕竟卫长风对曼海国的情况比他要了解。通过曼海海岸,能把货物卖到全天下去。
突然间,前面的马车停住,传来几声尖叫。
“哎呀。”
卫长风眸光一沉,飞身跃起,直接跃过了马车,落到了前面。
是一个小摊贩挑着担子从路边过来,和马车撞上了,货物洒了一地。
“怎么回事?”侍卫跳下马车,冲着前面大喊。
“对不住,官爷,马上就走。”小贩手忙脚乱地捡东西,大声道歉。
“别催他,让他慢慢捡。”许雪樱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卫长风又楞住了,飞快扭头看向马车里。
许雪樱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最讨厌别人做事不仔细不小心,遇上这种情况,她一定出来教训别人,走路应当如何当心,如何瞪大眼睛……
虽说不是坏心,但听的人多少心里会不舒坦。卫长风一开始也不喜欢她这种性子,但相处久了,就明白这是她性格使然,做事中规中矩,不能容忍别人使小聪明,不认真对待应该做好的事情。
灰心到什么程度,连教训人的爱好也没了?
一直等小摊贩收好了东西,马车才继续往前。许雪樱往卫长风站的方向张望了一眼,随即关上了小窗。
卫长风心满心疑惑,不解地跟在马车后面,到了粹银号。
“大皇子,郡主来了。”大掌柜的一见是她过来,赶紧带着人出来迎接。
“不必多礼,我来看看。”许雪樱走在前面,淡淡地笑道。
大掌柜弓着腰在前面引路,招呼仆人去煮茶。
“我去把帐本拿来。”大掌柜服侍二人进了里间,殷勤地说。
“去吧。”许雪樱点头。
大掌柜犹豫了一下,抱拳
笑道:“规矩还是要讲,此次的口信是……”
许雪樱笑笑,朱唇轻启,“雨落长街。”
大掌柜眼中微微滑过一丝光亮,随即笑道:“好嘞,我马上就去拿,郡主稍坐片刻。”
许雪樱点头,在屋子里随意走了一圈,看着墙上的画微笑着说:“大皇子,码头的生意很好吧。”
“还不错。”卫长风点头。
“准备和小汗王合作了?”许雪樱扭头看他,轻声问。
“有这打算。”卫长风放下茶碗,迎上她的视线。
许雪樱点点头,笑道:“小汗王快到了吧。”
“一定又要送郡主很多礼了。”卫长风开了句玩笑。
许雪樱捋着肩边垂下的发丝,笑着说:“大皇子吃醋?”
卫长风唇角的笑意僵住,飞快地别开了脸。
“呵……”许雪樱收回视线,走到他身边坐下。
不一会儿,大掌柜抱着一撂帐本和一只小匣子过来了,笑呵呵地说:“都在这里了,依着规矩,大皇子也不能坐在这里,还请移步,去隔壁喝一碗茶吧。”
“走吧。”卫长风爽快地起身,跟着大掌柜去隔壁坐。
许雪樱眉头轻皱,小声说:“什么时候有这规矩了,上一回不是和王后她们都进来过吗?”
“啊?”大掌柜怔了一下,疑惑地问:“难道郡主忘了?这是郡主自己定的规矩,无关人等不得看到帐本。”
许雪樱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的光,摆了摆手说:“大皇子也不是外人,算了,你就陪大皇子在隔壁坐坐吧。”
“是。”大掌柜抱拳,引着卫长风往旁边走。
许雪樱拿起一本帐目,盯着外面看。直到大掌柜关上了门,她才匆匆坐下,拿起放在小匣子上的钥匙,打开了匣子。往外看了一眼之后,她飞快地取出印章,利落地用印泥印下印章模子,再用帕子把印章仔细擦净,放回匣子里。
这是粹银号掌柜的印,有了这只印,就能随时随地从粹银号取出大笔银子。
她刚刚忙完,外面就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她赶紧随手翻开了一本帐本,装成仔细看的模样。
“郡主,码头有事,我要先回去。”卫长风站在窗口,盯着她缓缓说道。
“啊?你不与我一起吗?”她抬起头,假装失落的样子。
“不了,码头急事。”
卫长风匆匆说完,转身就走。
“喂,到底什么急事。”
许雪樱飞快地跳起来,追到了门口。他连蓑衣都没穿,直接冲进了雨水里,才几步,一身就被大雨浇得透湿。
许雪樱隐隐不安,扭头看向揣着手,伸长脖子往雨里张望的大掌柜,奇怪地问:“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哦,好像是说有个码头船撞上了。”掌柜赶紧转过身,恭恭敬敬地答话。
“这样……”许雪樱拧拧眉,返回屋里。
厚厚的一撂帐本勾不起她的兴致,她随意翻了几本,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叫过人就走。
“郡主不在这里用膳?有您最爱吃的绿豆粥。”掌柜跟在她身后,热情地挽留她。
“哦,小景病了,我得回去看着她。”许雪樱接过伞,慢慢撑开,走向马车。
“恭送郡主。”掌柜赶紧大声说。
“回去吧。”许雪樱笑笑,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掌柜的长抒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失,眉头紧锁。
“掌柜,怎么会是雨落长街呢?”跟在掌柜后的帐房先生狐疑地问。
“你说呢?多嘴。”掌柜抬手就打他的脑门,吓唬道:“把嘴闭紧,干活去。”
“哦。”帐房赶紧揉着脑门跑开了。
大掌柜这才揣着手,眉头紧锁,慢步往后院走去。
粹银号每一回取帐本出来的口信都不一样,雨落长街是一年多前,许雪樱离开泗水城时留下的,早就用过了,不可能再用。如此一想,许雪樱可能出事了!但愿大皇子能找到真相,找到真正的雪樱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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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风直接从后窗跳进来,脸色铁青地看着躺在榻上的小景,双拳紧攥。
“咦,你怎么回来了?”泠涧一眼看到他,惊讶地问:“怎么淋得这么湿,被郡主打了?”
卫长风深深吸气,沉声问:“小彩呢?”
“烧水去了。”泠涧拔出小景眉心的银针,小声问:“说啊,是不是被郡主打了?”
卫长风走到前门处,关紧门窗,快步回到了榻边,弯下腰,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小景的手指,轻声问:“如果你是雪樱,就示意我一下。”
“啊?”泠涧楞住,飞快地扭头看向卫长风。
小景的手指动
了动,眼角又淌下泪来。
卫长风垂在腿边的拳顿时紧握,咯吱几声攥得骨节锐响。
“怎么回事?”泠涧反应过来,猛地拽住了卫长风。
“这才是许雪樱,那个是假的,控制住了她。你赶紧给她解毒,不要露出破绽。”卫长风拉开他的手,低低地说:“京中应该马上就会有消息传来,我得先弄明白怎么回事。你千万不要离开这里,不能让她脱离你的视线。”
“明白了。”泠涧严肃地点头,小声说:“我正纳闷为何风寒如此怪异,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也敢下手治了。”
“交给你了。”卫长风拍拍他的肩,依然往后窗处走。
小景的手指又勾住了他的袍摆,他犹豫了一下,握住她的手指,温和地说:“别怕,泠涧在这里。”
小景的手指还是不肯松开,他又犹豫了一下,不知怎么办才好。
“哎呀,先让他去办正事,我在这里呢。他晚一点来看你。”泠涧赶紧拍小景的手指。
小景这才松开了手指,眼角的泪水流得更凶了。
“别哭了。”卫长风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擦,给她擦。”泠涧拖着他的手就往小景的脸上摁。
卫长风大急,赶紧抽回手,逃一般地从后窗跑掉了。
泠涧哈哈地笑,拍着小景的胳膊说:“你病得好,受一次苦,能拐个如意郎君回去,也不错。我要给你继续扎针了,不许再哭了,我可不喜欢女人哭。”
小景的手指动弹着,仿佛想要撑着坐起来打他。
“得,你和王后的那一套都对我没用,我呀,这一生最烦女人。”泠涧嘴角抽抽,拉开她的锦被,吹了声口哨,笑道:“身材不错的嘛,卫长风还真是不长眼,放在嘴边还不吃。”
小景的手指又动了动,在被子上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