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楼与陶真结伴去赴督学大人举办的宴会, 其他同去赴约的学子都有意无意的与两人保持距离。
此次接到邀请帖的学子共计三十一人, 这些人除了苏锦楼都是以廪生之位入的府学,单只这一点, 苏锦楼这个浑水摸鱼的幸运儿被人嫉妒,遭受风霜刀剑般的非议,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唉,不遭人妒是庸才,看来别人都瞧出我身上的王霸之气了, 啧啧, 本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材,魅力非凡啊!”
苏锦楼摸着下巴,流里流气, 一丝读书人的斯文之气都没有, 这让明面上谈笑风生实际上暗地里偷偷观察他的部分学子更加看不上眼了。
果然是个不知礼义廉耻, 不晓得尊师重道的卑劣之辈,以前只听闻这苏锦楼的种种负面传言,今天可算是见着正主了,当真名副其实!还是离此子远着些为好。
苏锦楼看着身旁坚定的站在他这边的陶真, 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其实即使陶真不与他同行, 他也不会怨怪,毕竟人都是群居动物, 陶真有自己的交友圈, 实在无需因为自己与其他朋友闹的不愉快, 当初流言四起之时,陶真能为自己辩解正名已经很是让人感激了。
“陶贤弟,你无需顾及我,还是与其他朋友一道走吧,若是贤弟坚持与我一道同行,倒是会累的你也被别人排挤了。”
陶真闻言付之一笑,眼中无一丝阴霾之色,“苏兄客气了,我与苏兄同出于棠柳镇,一路走来你我二人相伴至今,可以说是难得的缘份,苏兄视我为挚友,我岂能辜负苏兄的一片真意?若是因为他人之眼光而故意疏远苏兄,那我陶真与那些个卑劣的小人又有何区别?”
苏锦楼心生感动,又不知该如何回报这份真挚的友情,唯有在心中默念,今生得陶真这一真君子为知己,是他苏锦楼的福分,这份情他必定铭记在心。
宴会举行的地点是府城内有名的菊园,说是菊园,实际上除了栽种不同种类的菊花,别院内也种了不少其他种类的花草树木,苏锦楼一行人还未走进别院,就已经闻到了桂花的香气。
别院门庭若市,来往马车络绎不绝,学政大人亲自出门迎接临平的名士大儒,而那些个同样来此参加宴会的女眷,进门后在丫鬟婆子的带领下进入后园,由方世泽之妻秦氏招待。
像苏锦楼这类府学学子,虽有秀才功名在身,但与大儒名士以及官员相比,地位最低,方世泽本欲招揽得用人才,故而让管家将他们引至客厅处等候,也算是足够尊重他们了。
待到半个时辰后,苏锦楼一行人在小厮的带领下走入举行宴会的园子里,园中被分隔成两个区域,男女相对而坐,像苏锦楼这一类的学子几乎都是处在末席。
大庆以左为尊,上首,方世泽左手边的第一个席位就是晋亭先生王永风,而后才是临平知府等大小官员,由此可见,王永风地位之高无人撼动。
“先生此次能够赏脸参加方某举办的宴会,实在令人受宠若惊,”方世泽对王永风拱手致礼,又端起面前的酒杯说道,“这是上好的桂花酒,先生不妨品尝一下。”
说完端着酒杯的手遥遥一举,随即以袖挡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王永风自然不会在众人面前落了方世泽的面子,“督学大人客气了,”饮尽杯中酒水而后称赞道,“香气幽远,唇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真是好酒!”
闻听此言,方世泽哈哈一笑,“先生满意就好,也不枉我将此酒珍藏数年之久啊。”
说来,方世泽贵为三品大员,之所以如此推崇王永风,原因无非有二,一是王永风自身的名望与才能,二是王永风出自汴京世家王家,单这两点足以让方世泽舍下脸面拉拢王永风。
上首,临平官员以及名士大儒在推杯交盏,你来我往,言笑晏晏,好不热闹,下面的学子们也不甘寂寞,不是互相讨论学问,就是高谈论阔发表自己的见解。
苏锦楼默默的瞧着这些表面镇定,眼中却掩饰不住焦躁与激动之色的学子,觉得这些人甚是可爱。
这些人中除了个别端得住的,亦或是已经拜入名师门下的,大部分学子都跃跃欲试,也不知脑补了什么东西,兴奋之色藏都藏不住。
今次,督学大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几乎将府城内所有比较出名的名人都给请过来了,这些学子什么时候见过如此多的名人雅士?
学子们地位太低,要想拜访这些大儒,只得主动投递拜帖,可人家大儒府中每天收到的拜帖不计其数,哪有空在成筐的帖子里看到区区一名秀才的拜帖,更别说去接见他们了。
故而,这些学子虽出门在外,游历多年,但真正的名人大儒却见不到几个,拜师一事更是渺茫。
可如今不一样啊,今天这么多名人大儒和临平官员都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机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一步登天的机会。
若是在宴会中独占鳌头,脱颖而出,说不定就能被某个大儒收归门下,再不济入得哪个官员的眼也行啊。
他们每年出外游历背井离乡,为的不就是能够寻一位名师吗?他们去其他府城与当地学子交流比试学问,不就是为了吸引别人,将自己的名声传扬出去,让大儒主动收徒吗?如今,机会来了!
机会来了就要主动抓住,这个切入点得好好的找找,最好能够一举成名,夺得在场所有人的关注力。
苏锦楼默默地当背景墙,别人讨论学问他只顾饮酒,别人发表见解他只顾点头。
不期然的他正对上了左手边的一名学子,此学子本来愁眉深锁,似在苦恼些什么事情,见苏锦楼看过去时,此子先是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后又眼中一亮,直勾勾的盯着苏锦楼,似在看一位惊世大美女。
苏锦楼,“……”此人脸色变换如此之快,不去学川剧变脸真是可惜!
那学子主动凑过来,“苏同窗,在下曹霖,”见苏锦楼拱手致礼,貌似要作自我介绍,他一把压下苏锦楼的手,迫不及待的说道,“我知道你,你是苏锦楼,一个附生。”
苏锦楼,“……”虽然我脸皮厚,但你能别说话这么直白揭我伤疤吗?
曹霖笑的一脸和气,“这下子我和苏同窗算是认识了吧。”
苏锦楼被噎了一下,这算是自来熟吗?话说,你以前不都是不屑于搭理我的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吃错药了?
在曹霖期待的眼神中,苏锦楼默默点头。
曹霖喜笑颜开,举着杯子说道,“我与苏同窗一见如故,今天我曹某人就交了苏兄这个朋友。”
苏锦楼被曹霖突如其来的示好砸的有些懵,可人家都主动端杯了,他也不能不卖人家面子啊。
“曹同窗客气了。”苏锦楼和曹霖实在没啥交情,尬聊又不是他的专长,故而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了下文。
曹霖见苏锦楼喝完了酒,眼睛顿时笑眯成一条细缝,“苏同窗,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如就交流交流学问吧。”
苏锦楼一口酒漫在嗓子眼,差点呛住,卧槽!上当了!
他还纳闷呢!以前也没见这个叫曹霖的与他一见如故,引为知己,怎么无缘无故突然对他主动示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苏锦楼一脸生无可恋,“曹同窗,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信任呢?”
曹霖鄙夷不屑的看着苏锦楼,那眼神似在看一个白痴,“怎么?苏同窗是看不起曹某人,不屑与我交流学问?”
苏锦楼莫名其妙脸,“……”这是唱的哪一出?你眼瞎吗?我啥时候看不起人的?
曹霖猛然站起身来,似是受了奇耻大辱,说话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拔高,“苏同窗,我曹某人虽然学识浅薄,但我愿意为了我的尊严与你比试一番,今天我必当竭尽全力捍卫我的尊严。”
天降一口大黑锅,苏锦楼被砸的晕头转向,看着眼前这个媲美革命烈士誓要捍卫尊严的铮铮汉子,苏锦楼很想一拳打过去,让这个曹精分再也说不出话来。
方世泽正与王永风相谈甚欢,不料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了兴致,他压下心中不快,问道,“怎么了?何人在下面喧哗?”
曹霖掩饰住眼底的兴奋,满脸苦涩,“回禀大人,学生曹霖,乃是府学禀生,刚才我见苏同窗形单影只,落寞寂寥,心有不忍便主动前去结交,谁知他却不屑与我谈论学问,这分明是看不起我,学生受此大辱心绪难平,故而言行有些失礼,还请大人见谅。”
曹霖如此颠倒黑白,令不少不明真相的学子都义愤填膺的声讨苏锦楼,也有个别猜中真相的学子,他们有的懊恼自己没有想到如此绝妙的办法,有的后悔自己下手晚了一步,还有的则作壁上观,唯有与苏锦楼相隔有些距离的陶真一脸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
可陶真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没听到先前苏锦楼与曹霖的对话,他深信此事真相必不是如曹霖所言,但他却是无从为苏锦楼辩解。
苏锦楼看着声色俱佳的曹霖,默默的给对方送去了一尊奥斯卡小金人,他错了,这曹霖不是精分,而是戏精,自导自演,自编自话,导演编剧演员一个人全给包圆了,人才啊!
若不是被黑的人是他自个儿,就凭着曹霖以假乱真的演技他肯定会为对方竖起大拇指点赞,而今,他娘的,真当他苏锦楼是个软柿子啊?
“回禀大人,”苏锦楼离席,对着上首众人行了一礼,“曹同窗是禀生,苏某不过一介附生,他突然向我示好实在是让人受宠若惊,故而当曹同窗提及交流学问之时,学生沉浸在惊喜之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态度上稍有迟疑,让曹同窗有此误会,实在是学生的过失。”
此时,苏锦楼不可能与曹霖扯皮其主动示好的个中内情,唯有避重就轻,以退为进。
苏锦楼说完后立即对曹霖行了一礼,“都怪苏某反应迟钝,让曹同窗动怒,是我的不对,实在是对不住了!”
道完歉,苏锦楼话音一转,“不过,我只迟疑了片刻就令曹同窗大为动怒,这……”苏锦楼面露为难之色,似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看来曹同窗还需要多多修身养性,涵养气度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曹同窗以后行事还是莫要像今天这样如此冲动才好。”
话音刚落又对着脸色不善的曹霖施了一礼,“苏某性格耿直说话有些不中听,可忠言逆耳,我都是为曹同窗着想,还请曹同窗莫要见怪。”
曹霖未曾想到苏锦楼竟如此能言善辩,一时间没了应对的方法,好在他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顺势说道,“看来是我误会苏同窗了,既然如此,苏同窗是同意与我比试学问了?”任你再怎么伶牙俐齿,一旦比试学问,你必会露馅,到时你苏锦楼不过是我曹霖的垫脚石而已。
越想越美,尤其是见苏锦楼脸上的难色,曹霖越发的得意于自己的聪明了。
曹霖是禀生,这些年一直寻求名师指导却不得所获,这次岁考,在受邀的学子之间除了苏锦楼就他排名最为靠后,若是与其他学子比试才学,他并无必胜的把握,到时丢脸不说,还为他人枉做嫁衣,实在是得不偿失。
常言道柿子要挑软的捏,故而,他选中了苏锦楼这位传说中被夫子赶出学堂,至今未上一堂课的附生。
曹霖嘴角微微上扬,戏谑的看着苏锦楼,小子,等会儿你就乖乖的认输吧,为了我的前程,我一定把你死死的踩在脚底,让你再也翻不了身。
曹霖对着上首的督学大人行礼,“还请大人为我们主持比试。”
方世泽并不想主持什劳子比试,如今他只想继续拉拢王永风,以往这王永风很少出来参加宴会,他想和对方拉拉关系都不得其门,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实在不想把时间花费在主持比试这种小事上。
若是拉拢了晋亭先生,就相当于拉拢了天下文人志士,他还何必去培养这些个无足轻重的府学学子。
此时,王永风发话了,“既然是比试,不如就让在场所有的学子都比试一番,也算是为此佳宴添一乐趣。”
见王永风似乎对比试一事很感兴趣,方世泽自然不会扰其兴致,“那就依先生所言,请问先生,该比试什么呢?”
王永风摸了摸胡须,笑言,“也不为难这些孩子了,就比试诗词吧。”
方世泽欣然同意,“那好,就比试诗词。”
苏锦楼,“……”先生,你是嫌我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没事您老凑什么热闹啊,您真不怕我把你的招牌给砸了吗?
王永风笑眯眯的看了看一脸郁促的苏锦楼,臭小子,这一次若是不好好表现,回去我就让小白好好和你谈谈心。
与此同时,菊园门外停了三辆马车,马车旁的护卫长范铎恭敬的说道,“禀报公子,菊园到了。”
马车里传出一道慵懒的声音,“难得督学大人有如此雅兴,本公子来的凑巧,也去凑一回热闹,你自去通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