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听说微微颔首,道了声谢便朝屋里走去。
要不然说韩嫣是刘彻的第一心腹呢,自从奉了刘彻之命拜访过卫青之后他便时常来看卫青,一方面卫青婉拒入宫随侍之后刘彻对他并不死心,韩嫣为刘彻分忧也要时常来劝说卫青;另一方面卫青确实是性格端厚正直的人才,韩嫣与他也有那点“英雄相惜“的味道,很乐于结交卫青。
卫青在平阳侯府也听说过佞幸韩嫣的事情,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原本在心底不屑于韩嫣这种侍奉于天子床笫的宠臣,可是当他见了韩嫣稍加了解之后又不得不佩服起韩嫣的眼光和见地,他的心胸谋略都远胜他人,卫青打心底笃定他绝非传言中用媚术获得天子宠信的佞臣。
卫青志在从军,也比较喜欢跟韩嫣分享与匈奴作战的看法,一来二去二人也算得上是朋友,所以韩嫣年下来拜访,卫青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此番卫青推门而入看着眼前陪他母亲谈天的二位客人不禁就睁大的眼睛愣在了门口。
“青儿回来了,快进来,韩公子和这位刘公子在这里等你都陪我坐了好一会儿了。”卫青的母亲卫妪笑着朝门口的卫青招手,让他进屋见客。
卫妪五十几岁年纪,因为出身卑贱即使年轻时再美这个年纪脸上也已经皱纹纵深,灰白的头发束在脑后,穿着浅青色的交领新布衣。她显然胜过大病,脸色不算好,但精神却不错。
卫青家住的局促,韩嫣几次来拜访都见过卫妪,他这张男女莫辨分外艳丽的面孔给卫妪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爱美是人的天性,卫妪也不例外,确实喜欢韩嫣这个明礼又文雅的孩子。
她不知道韩嫣的身份,只把他当做卫青的朋友,几次下来也不把韩嫣当外人,所以即使韩嫣今日带着刘彻前来卫妪也没多问,依旧非常热情的招待了他们。
韩嫣看到卫青潇洒的站起身笑道:“仲卿,韩嫣不请自来打扰了。”
卫青的目光在韩嫣身上微一停留就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刘彻。刘彻穿着枣红暗纹的锦袍,头戴青玉冠,坐姿端正优雅,又有说不出的高傲和尊贵。
卫青之前与刘彻几番相遇还曾出手帮过刘彻,可他当时并不知道刘彻的真实身份,只是从他的气度和举止中猜测他出身极高。但是自从韩嫣告知卫青天子希望他入宫随侍并含蓄的提醒他他曾见过天子之后,卫青就大概猜出了刘彻的身份。
起初他很惊讶后又觉得不可思议,但今日见到天子做在他家里他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韩公子……这……”卫青还是不敢相信天子驾临在他一个微贱的骑奴家中,神情复杂而惊愕的看着韩嫣,露出了不知所措。
“仲卿。”刘彻侧头,黑而深邃的瑞凤眸看向卫青,薄唇勾起意味深藏的浅淡的笑容。
刘彻一句简简单单的“仲卿”却让卫青彻底回过了神,他的眉心蹙起来,神情变得紧张,连忙关上门大步上前就要跪地行礼。
刘彻不想在卫妪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连忙起身抬手有力的按住卫青的肩膀制止他跪拜。
“今日只为访友,不拘泥于礼数。”刘彻声线平直,音调清冷,他用力的按了按卫青宽阔的肩膀似乎在警告他,让他不准再行大礼。
天子强大的威势令卫青感到瞬间的压抑,他不敢再跪,只得低着头顺势躬身行了规矩的躬身礼谨慎道:“喏。”
刘彻出宫图的就是轻松愉悦,卫青这样拘谨让他反倒不太高兴。他放了手,挺身负手淡淡的俯视着下拜的卫青,眼神微冷一时有些不悦。
韩嫣时常跟随刘彻出门,化解尴尬的气氛游刃有余,他上前代刘彻双手扶起卫青道:“仲卿刚回来快落座吧,刘公子今日来拜访长公主,顺带看看你。”
卫妪早就看出刘彻气度不凡,只是韩嫣不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便打听,此时一听韩嫣说他是来拜会长公主顺便来看卫青,心知这年轻人来头必定很大,也慌忙起身避席道:“贵人恕罪,老妇人我……”
“卫妈妈这是做什么呢,在您家里您是长辈,只当我和刘公子是仲卿的朋友趁着年节来拜会您和仲卿,您再这样刘公子和我就不便多留了,难道卫妈妈不待见韩嫣想让我速速离开不成?”
韩嫣善于揣摩他人心思,他知道刘彻不想透露身份又刚刚见到卫青还不想走,他便好言好语的与卫妪说话,打消卫妪的顾虑好让刘彻宽心。
卫妪毕竟在平阳侯府待了大半辈子,也算圆滑机敏,听韩嫣这样说赶忙换上笑容道:“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刘公子是贵人,我们这里……”
“不打紧,您要是觉得刘公子是贵客,只把家里做的甜糖和饼饵拿出来招待公子便好。”
韩嫣桃花眼一弯,笑容分外惹眼,卫妪不好搏他的话立刻笑着点头道:“难得贵人和韩公子看得上自己家里做的小食,老妇人这里别的没有,这些多得是,还望贵人和韩公子不要嫌弃。”
卫妪说完就朝后面喊道:“子夫,把你早上做的甜糖和饼饵拿些过来招待贵人和韩公子。”
韩嫣和卫妪说话间刘彻已经踱步坐回了原来的席位,他清傲的立腰而坐,神色淡淡的扫了一眼仍旧恭谨立在原地的卫青,冷冷的收回了视线。
“仲卿,快坐下吧。”韩嫣拉了一下卫青,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见卫青仍旧犹豫便小声道,“莫要拂了公子的兴致。”
卫青这才心思惴惴的坐了下来,仍旧眉心微蹙不言不语。
刘彻之前很喜欢那个侠义好爽又谦和温厚的卫青,他非常希望张骞走后卫青能够代替张骞成为他的臂膀,同时也最不希望卫青疏远惧怕身为天子的他,只是今日一见卫青不免无奈,心想这个卫青就是太过谨慎持重。
卫妪眼见刘彻轻轻叹了口气,卫青又不言不语只是低头坐着,她一时有些怕刘彻不悦,打破僵持的气氛笑问韩嫣道:“这送走年节旧岁过去韩公子可打算今年娶亲?”
卫妪之前问过韩嫣可曾婚娶,韩嫣当时自然是微笑摇头,如今再次问起这话韩嫣也只是淡笑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刘彻闻言也笑了,有意调侃韩嫣道:“怎么,与我做连襟你还要从长计议?”
“啊?不……”刘彻忽然接话令韩嫣一时没明白过来,待他反应过来只得叹气,无奈笑道:“公子莫要取笑韩嫣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日子没定下来我怎敢说娶亲之事。”
卫妪一听还有些惊讶,看看韩嫣又看看刘彻道:“没想到韩公子与这位贵人还是连亲,贵人看着年轻,不曾想已经婚娶了。”
刘彻微微一笑道:“去岁方得良配。”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卫青问卫妪道:“不知夫人为仲卿婚娶不曾?”
卫妪尚未回答,通向后屋的帘子便被轻盈撩起,只见一名素淡布衣的窈窕女子手持托盘冉冉走来,她莲步轻移,灵动的点漆黑幕轻轻一望见到厅中一众贵客连忙又垂下了眼帘,走到卫妪身边先道了一声母亲。
“子夫,快给贵客们把甜糖和饼饵端过去。”
卫子夫点头转身先到韩嫣身边放下了小碟,她之前在堂后见过韩嫣几次,只是从未有机会现身在他面前,韩嫣不愧为长安第一美男,任何年轻女子见了他岂有不羞不娇的道理,卫子夫自然也不例外,道一声请时桃靥已然微红。
韩嫣点头致谢不做多言,卫子夫又转身低头小步走到刘彻面前奉上小碟。
起先卫子夫背对刘彻时刘彻只觉得这女子身形纤细犹如弱柳当风,虽不及陈娇丰润匀称的身姿诱人却别有一番风流的韵味,再见她万缕青丝束于发尾,黑亮鉴影、光滑如缎,真真十分惹人喜爱。待到卫子夫近前时,刘彻就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便不由凝眸审视起来。
但见卫子夫下颌尖尖,肤若凝脂,低眉敛翠,靥生红晕,妩媚动人的样子可怜可爱,自有一股小家碧玉的含羞娇怯。
刘彻端详了好久仍旧目不转睛,卫子夫说“请”字时语调靡曼温柔,听得刘彻更是无法回神。
卫子夫一时得不到回应,心中纳闷,斜着一双俏眼偷眼看向刘彻,见他器宇轩昂薄唇英眉,一双沉黑若夜的狭目望向自己,不由自主就怔住了。
她心中只道眼前这人虽不及那位韩公子俊美却比他更加尊贵霸气,她甚至觉得在这双眼睛之下天下没有那个人不会屈服。
卫子夫低下了头,她不敢看了。而此时的刘彻却有点魂驰魄荡目动神迷。
“公子。”韩嫣见刘彻出神,便轻声唤了一句。
刘彻立刻抬眼看向对面的韩嫣,见他眼带疑惑便随意一笑,侧头对卫妪道:“这位可是仲卿的妻室?”
刘彻方才听卫子夫唤卫妪为母亲,便以为她是卫青的妻子。
卫妪笑起来道:“贵人见笑了,这是老妇人的三女,青儿的姐姐子夫,青儿啊,还不曾婚娶呢。”
刘彻与卫妪说话的时候卫子夫已经拿着托盘走回了内堂,刘彻眼神一撇她的背影又很快的收了回来,好似掩饰一般继续问道:“我瞧仲卿年岁也不算小了,夫人为何不给他说一门亲事?”
卫妪看了一眼闷不做声的儿子道:“贵人有所不知呢,青儿不肯娶呢,他自己是有心上人的,别的姑娘哪还能入他的眼?再者他年纪也不大,由他去吧。”
“母亲。”坐在下首的卫青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他毕竟还是少年,提起亲事神色略带羞赧,“贵人面前母亲不可玩笑。”
“我哪有玩笑?”卫妪不高兴了,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急着她的恩,我心里也记着,只是我们家卑微高攀不上那位小姐,提一提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全家人都感念她,不忘她的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