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章 “在屋中, 我听到有人说你们已探到关押之所……”长陵轻道:“他们本不应该如此不分场合的泄露动向, 可你没有制止,反而在之后助我逃脱, 分明是有意而为。”
叶麒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长陵似乎不太乐意被人用反问的语气探知自己,但她也只是蹙了一下眉头,道:“假若我是明月舟的人,在得知消息后自会赶至他身边提醒防备……你们就能根据戒中的追魂香找出明月舟的动向,从而探出真正的关押之地了。”
“可你怎么知晓我们在戒里放了追魂香的?”
她蜷了蜷手指,“如果这戒指当真非同小可,你们留下来做什么不好, 怎么会凭着我带走它呢?”
叶麒听到这里, 简直要拱手作个揖, 想起身后不远处尚有几双眼睛盯着他们, 又把手给放回袖中, “姑娘目光如炬,在下佩服,既然你已经洞悉真相, 何必要去而复返?就不怕我大喝一声, 把他们都招来把你困住?”
长陵道:“你若想喊人早就喊了, 但……”
叶麒打断她:“行行,我知道姑娘是无辜的了, 你要再这么说下去, 后边的人还真没傻到家……这林子里还有我们的岗哨呢, 奉劝还是先走为妙……”
长陵看他在被连连戳破之后还能惦记着自己的安危,目光闪过一丝和善之意,“我有三句话想要告诉叶公子,说完我即刻就走。”
“讲。”
“我在马车内亲耳听明月霏所说,八派掌门所关押之地是在大昭寺。”
叶麒正在左顾右盼,听到这句话猛地转向长陵,一脸不可思议,“啊?”
“我打算直接前往大昭寺一趟。”
“等等,”叶麒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和明月舟萍水相逢毫无关系,去那干什么?”
“去查一个人。”长陵言简意赅的答了一下,“我之所以回头与你说这些,本意是不希望你们白耽误功夫错过了救人的良机,不论叶公子信或不信,我言尽于此。”
叶麒彻底傻眼了。
他只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让别人傻眼的份,何曾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一个小姑娘惊的横眉竖眼。
“欸那你……”
长陵已重新翻上了马,听见声音又转过头去,等着他把话给说完,叶麒愣了愣,“……一路小心。”
也不知长陵有没有把这话当做一回事,扭头一夹马腹,风一般的离开了。
留下叶麒一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旭日东起,朝着一片广阔的山林铺洒层层金光。
山林之外的小道通南向北,也就不到二十里的功夫,便上了直往卫城方向的大路。
这卫城地属雁国南境,算是个南北交界处,大路一面临河,有不少行商运货的忙着赶路,尽管地势偏僻,渐往前行,还是能看到那种搭着稻棚两面通风的栈馆,里外都坐着歇脚的人,生意十分红火。
接二连三的遇上倒霉事儿,早让长陵饿的连骑马的劲都不好使了,她刚出了林子就开始四处觅食,辗转了一段路总算闻到饭菜的香味,这会儿也不管自己身上有没有银子,利索的把马停在了小馆子门口,在店小二的招呼下大喇喇的步入店中。
店里的客人多是商旅或跑江湖的大老爷们,个个都是蓬头垢面,乍见一个锦衣明丽的姑娘跨进店,不少人都抬头多瞟了两眼,难免要被一番风姿独秀给惊着,这年头长成这副俏丽模样的居然敢一个人跑来这等纷杂之地,就不知是什么来头。
长陵肚子空的的有些发虚,根本没功夫去留心周围的人,她随便拣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催着店小二先去下一碗面,等白气蒸腾的面端上了桌,手中的筷子早已久候多时,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一大碗汤料十足的面一扫而空。
像这种穷乡僻壤的旮旯小店,食材肉质谈不上多么讲究,胜在那股子热腾腾的风味,一碗下肚仍觉得意犹未尽,长陵又加点了一份肉夹馍,反正注定是顿霸王餐了,多吃一点少吃一点没什么分别。
她这头吃的有滋有味,邻边一桌五大三粗的壮汉是看的赏心悦目,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观察了半天,确定这姑娘没有其他的同伴,胆也就肥了起来,冲她道:“姑娘一个人?”
长陵正喝着汤,闻言用余光瞥了那壮汉一眼,选择了忽略无视。
那壮汉见小姑娘不搭理他,当下起身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边上,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姑娘不像是这儿的人,不知要去往何处?”
长陵头一次被人搭讪,没瞧明白对方的意图何在,那壮汉指了指自己的那桌人,“这卫城不大太平,你孤身一人上路,恐怕多有碍难,我兄弟几人打算前往雁都,若是同路,不介意送姑娘一程。”
说完他龇牙咧嘴的笑了笑,露出一口子嚯牙陋齿,看的长陵食欲大减,她垂下眼,强行忍住一筷子戳穿对方喉咙的冲动,平平道:“不必。”
那壮汉见她颔首顺目,伸出手拍了拍长陵的肩:“别客气,我们兄弟路子人脉都广,一准……啊啊啊……”
他话还未说完,右手腕被一双筷子倏地一夹,痛的汉龇牙咧嘴,几欲抽手却被卡着动弹不得。隔壁的那伙人见了刷刷抽斧而起,长陵筷子一松,那壮汉扶着手腕连连倒退两步,凶悍地道:“敢对大爷我动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长陵平静的瞥了那人一眼,道:“你叫什么?”
要是搁十多年前,换作是个有眼力劲的,定会知晓这下一句接的是“我不杀无名鬼”。这壮汉自然没听明白这略带着杀气的话,还当她是怕了自己,遂道:“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巨斧帮的副帮主铁擎是也!哼,你要是乖乖的认错,本大爷或许还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否则……”
铁擎一把抽出身后的斧头,吓唬道:“老子就划破你的衣裳!”
长陵:“……”
这人长着一张作奸犯科的脸,不想竟是个守法的,倒让她拿捏不准下手的分寸了,她手中的筷子悬着,愣是没动。
这时,一只手臂长长的伸出,将长陵的筷尖往桌上压了一压,笑容可掬地对铁擎道:“铁副帮主日理万机,何必与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过不去?”
那男子眸如弯月,整个人俊的与这馆子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不是叶麒是谁?
长陵见他凭空出现,吃了一惊,没来得及开口,只听铁擎先问道:“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杂碎!胆敢多管闲事!”
“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只是身为她的兄长,要是由着她生事,回头家里人怪起来,我是难辞其咎。”叶麒拂起袖摆,露出腰间的一块铜制腰牌,那铁擎见了,脸色登时青了一青,额间隐隐渗出冷汗,“你……”
“你”什么,后边没往下说,铁擎面上虽还是怒意未消,手中的刀斧已放回了鞘中,那些跟班的见副帮主怂了,也个个从善如流的将兵器收回。
叶麒客气拱了拱手,“多谢副帮主手下留情。”
铁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饭馆,等那一群人都走远了,叶麒方才坐下身,不问自取的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连连摇头道:“好险。”
长陵问:“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的麻烦就大了。”叶麒这茶喝的急,差些烫了嘴,他咋了咋舌,压低声音道:“这些人本都是亡命之徒,被雁朝招安才成立了巨斧帮,别以为他们看着又蠢又没用,但人手足,势力范围可不小,你若是把他给杀了,铁定闹得满城风雨,还怎么无声无息的去大昭寺?”
长陵看了他身上的腰牌,“为何他见了你这块铜牌就肯罢休了?”
“这是五毒门的令牌,巨斧帮的人虽然猖狂,但不见得敢得罪五毒门的人。”
“五毒门?”
五毒门长陵倒是知悉的很清楚,当年泰兴一役东夷羌族曾与雁军联手诱军,一夜之间毒死了越家军近千匹战马,为首的正是五毒门的门主。
长陵:“你不是东夏来的……怎么会……”
“这令牌是我顺的。”叶麒好整以暇的喝着茶,“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借一借别人的威名也好唬住这里的地头蛇。”
“……”
这个叶公子每每说起话来都是虚无缥缈的让人摸不着边际,长陵也不跟他多费唇舌,只重复问了一次:“你怎么来了?”
“我……”他还没回答,店小二端着一笼子肉夹馍上来,叶麒客客气气的接了过来,示意长陵趁热先吃,见她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才继续道:“喔,我是来找你的,反正我们都要去一个地方,不如路上结个伴,也好有个照应嘛。”
“照应?”
昨夜那群人还喊打喊杀的要剁掉她的手指,今日是变了天还是反了水,这家伙居然不请自来要求同行?
“对。”叶麒一手抓了一块肉夹馍,另一手取出一袋满满的钱袋放到长陵跟前,“姑娘身无分文,我身无绝技,不如互相照应,我这银子归姑娘管,姑娘呢……只要能偶尔的像帮那谁一样帮我点小忙,在下自当感激不尽。”
这外头人多嘴杂之地,叶麒不好说出明月舟的名字,但长陵算是听明白了,这厮是打着顺水推舟的主意。
他多半在听闻大昭寺后将信将疑,却又担心是圈套不敢带着一大批人马杀过去,但实在不愿错失良机,于是索性自己先去探一探虚实——
没有比跟着自己更稳妥的方法了,是真是假,只稍紧跟着她到大昭寺,一切自有分晓。
长陵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她前脚踏进这饭馆,叶麒后脚就追了上来,可见须臾之际就已分析好了情势,他武功不高还敢孤身犯险,先前怎么没看出是个有胆色的。
“其他人呢?你就这么把他们给丢了?”
“我留了张字条,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叶麒五口啃完一个肉膜,“他们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会有分寸的。”
那群迂腐顽固之辈能被一张留书能轻易收的了心的?
长陵才不信。
她不置可否的将钱袋收入囊中,换了双筷子把另一块肉膜夹起,道:“我功夫本就不算上乘,之前更受过内伤,帮你在这路上清几个小喽啰不难,真遇上了高手,叶公子还是自求多福吧。”
“那是自然。”叶麒看长陵爽快答应,一脸喜色外露,“不过话说回来,徐道长的剑法在同辈中人算是出挑的了,你单凭一个剑鞘就能把人耍的团团转,说不上乘实在自谦了……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不知师承何门何派?家住何处?”
长陵:“问题太多,只答一个。”
叶麒笑了笑:“姑娘叫什么名字?”
男娃娃闻言探出脑袋,望见前方乌泱泱的一片望不见头的骑兵,微微皱起了眉头,“那群山匪可不是普通的山匪……”
他话音方落,忽听人利落接道:“可我们也不是普通的军爷。”
男娃娃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袍的青年策马而来,身后跟着十来个衣袂翩翩像是混迹江湖的游侠,与周遭那些身着铠甲的骑兵颇有些格格不入。男娃娃留意到那青年手中的佩剑,剑身的暗纹填满了翠玉,一看就知价值不菲,他问那青年道:“那山匪头是你杀的?”
那青年微微一怔,方才他在前头听说这男孩醒了,便想来关心一番,哪知这奶毛未褪的娃娃醒来竟然先询问动手杀山匪的人,倒是令他颇感意外,“不错,他确是死于我的剑下。”
男娃娃抬起极长浓密的睫毛,挺直了脊背,学着闯江湖的大人抱拳施了一礼,道:“王珣谢过沈盟主救命之恩。”
周遭的人本见这小崽子有板有眼的模样还乐呵着,乍听他这么一说皆是一凛,那青年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王珣只道:“山匪窝本是魔宗据点,诸位能从他的手中把我们救下,自然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些大侠们个个以您为尊,加之您手中的这柄碧落剑,您若不是新任的武林盟主沈曜又会是谁。”
沈曜重新审视了一番王珣,他的眉眼轮廓未长开,已能瞧出精致漂亮的模样,脸上虽罩着一层病容,眼珠却是黑的发亮,透着一股子不符合这个年龄孩子的意味。
沈曜身后一个虬髯翁哈哈笑了起来,道:“你这娃娃眼神倒很不错,不知家在何处?”
一直默不作声的观伯正要开口,王珣抢一步答道:“家父王瑜庭。”
观伯稍稍一讶,众人已露出了然的神色,也不再追问他被擒获的理由,沈曜道:“原来是金陵王家的公子,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范。”
金陵王家,能在这烽火乱世之中屹立不倒的富甲天下,也是许多人眼中的香饽饽。
虬髯翁与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嘿然道:“这可就难办了,沈盟主本想待你醒了派个兵送你回家,你既是王家的人,又是马虎不得的,偏生咱们还有要事在身……”他话还没说完,王珣就剧烈的咳了起来,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观伯赶忙抚拍着他的背,沈曜皱了皱眉头,当即翻身下马,替他搭了把脉象,“是病的不轻,便是走回头路,这百里之内怕是也寻不着大夫……”他顿了一顿,“你可能骑马?”
王珣病怏怏的身子骨自然是拉不稳马缰绳的,好在有观伯帮衬着,二人共乘一骑,也算勉强跟得上大队的步伐。
沈曜告诉他,只要坚持到傍晚抵达北溟峰下的大营,会有军医替他诊治。观伯一听说北溟峰,面上流露出忐忑之色,“那北溟峰不正是与漠北鞑子交战之地……”
“那又如何?”
见王珣不以为意,虬髯翁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对老子胃口!不瞒小兄弟,此次对军,就是加上咱们这两万应援军,统共也不过十万,可漠北鞑子却来了十八万众!要不是为了信守承诺,老子可不见得会踏上这九死一生之路。”
虬髯翁身旁一个道士装束的人出言指责道:“什么九死一生?孔不武,你若怕死,现在就走,莫要在这胡言乱语动摇军心。”
王珣心道:孔不武,飞鹰门掌门,想来这余下七人也都是武林中的尊者,听他们的口气,似乎并不是应沈曜之约才赶赴前线。
那道士捻须道:“在下深信只要有越家那二位坐镇,这一仗便已有了五成胜算。”
“你们说的是哪个越家?”王珣问。
孔不武道:“看你小子知道的东西不少,怎地,连江东越家都未听过?”
江东越氏,他怎么可能没有听过。
当今梁朝君主昏庸无能,漠北雁国虎视眈眈,短短数年内痛失中原大片国土。狼烟四起,各地群雄据地为王。这几方诸侯对峙之势,江南谢家、金陵王家与洛阳沈家本算是隔山观虎,真正能够与百年世家贺氏抗衡的,是近年才崭露头角的江东越氏。
江东越氏初始只是一支义军,那些关于他们如何以寡敌众扫荡雁军收复巴蜀的传说可谓是众说纷纭,但那一役后,统领越家军的那两位兄弟自是名扬天下了。
王珣自幼听过许多关于越氏兄弟的流传,那些来自民间的多半夸大其词,就他的认知而言,实在难以想象诸如越家长兄在空城中以一个障眼法吓走五万大军这种荒谬的情景。
孔不武听到这儿忍不住笑出声来,“盟主,这小兄弟说的可是越大公子在淮水的那一战?”
沈曜点头道:“那一仗确是赢得漂亮,但敌军未到两万人,淮水城也并非空城,是百姓感念长盛兄的功德,才传的如此玄乎。”
王珣继续说道:“我听闻越二公子今年也才十七岁,可居然有人说他单凭一人一剑血战两日两夜,令千余名漠北前锋军落荒而逃……”
“并非谣传,”沈曜道:“是事实。”
王珣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