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窗外,高架上空的太阳已经有一半落下了地平线,把天际映出了红晕。云端被烧出了裂隙,透着红彤彤的光芒,不怎么刺眼地装满了我整个眼眶,在瞳孔变溜出一圈彩色的光圈。
我攥着手里的笔,在本子上漫无目的地涂鸦着,笔尖和纸面摩挲的声响,像是心头啃噬的蝼蚁,一点点咬出斑驳的缺口,一滴滴渗出血迹。办公室压抑的气氛,让我喘不过气来,和窗外裂开的火烧云一样,降心底的碎片熊熊燃烧出刺鼻的气体。
最自在的人就是吴鸣了,鼠标时快时慢地点击着,像一首不合气氛的打击乐,在冰冷的办公室缓缓散开,显得格格不入。
我偷偷瞄着林岩和陶然,像两台功率强劲的制冷机,冒着白霜,依然坚挺的吹着冷气,让我哆嗦起来。
“我再说一遍。”林岩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坐下来,晃动着杯里的水,“明天上午你必须解决完下一期画报的封面,然后11点出现在这里。”说完喝了一口水,喉结翻滚了一下,咽了下去,格外用力,颈部的肌肉硬生生扯出了突兀的痕迹。
“我也再说一遍,”陶然理了理细软的刘海,在脸庞上静静趴着,和稻穗般在风里慵懒地浮动着,“我只负责拍好的我的照片,其他我没兴趣。”
我尴尬地看着闪闪发亮的大理石地面,光洁的表面映出我扭曲的倒影,黑压压扑在地面上。面对着胶着的空气,我恨不得自己挖个洞消失掉,压抑得都要喘不过气来。
林岩没有再说什么,拉开椅子坐下来,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按着,像不知疲倦的豹子,在茂盛的草原上,永远向前奔跑着。而陶然安坐在椅子上,脸上泛着屏幕的白光,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有点落寞的样子。至于吴鸣,还是坐着椅子上兴高采烈地敲着键盘,点着鼠标,密密麻麻地声音敲在我的心头上,一阵又一阵的烦躁。
企划部的玻璃门,终于在我的期待中再次打开了,苏浩铁青的脸映在我的瞳孔上,和黑金刚似的,迈着大步就冲到林岩的桌前,林岩惯性地弹起来,扶着镜框,眼神就是一块厚重的石头,散发着黑漆漆的光泽,坚硬,不会动摇。
“事情都说完了?”苏浩松开了领带,手指粗暴地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灼热的气息,无声地散了出来。我看着有点濡湿的领口,机械地吞了下口水,口腔里面淡淡的灼烧感。
“没有。”林岩很干脆地说,声带发出的震动,重重敲在寂静的办公室。
苏浩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面色越来越冷,“那你告诉我,之前的半小时,你都干什么去了?”
“和夏助理交代了一些工作细节。”林岩说着转过头来看着我,神情自然得就和刚刚真的是发生了一样,我捏紧了拳头,紧张地看着林岩。该死的苏浩也饶有兴致地转头看着我,嘴角微微弯起了弧线。
“那就这样吧,你带着陶然和吴鸣去隔壁安排事情,照着我之前和你说的,把思路再梳理一遍。”苏浩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好像我的脸上有什么精彩的画面似的,久久没有离去。
“嗯,知道了。”林岩依然习惯性地按灭了显示器,从笔筒抽出一支笔,转身朝陶然的办公桌走去。我看着一丝不苟的林岩,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有时候那些像强迫症一样存在的东西,像胶水一样黏在心头,怎么都洗不干净。
“夏天,过来坐。”苏浩靠在林岩的办公桌旁,神情自在的送开袖扣,手腕像快要旱死的鱼突然跳进水里一样,灵活地翻滚扑腾着。
我看着苏浩示意的方向,拖了张椅子过来,机械地坐下,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事情。血管像被什么梗塞住似的,血液在身体的里的流动越来越缓慢,慢到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冰冷起来。
“发生了一件事情。”苏浩没有看我,低着头盘弄着自己精致的袖扣。我盯着微微泛着琥珀色的袖扣,知道一定很昂贵。虽然我连奢侈品的牌子都认不全,但是当我知道一个袖扣能帮齐诺买到一件很好看的衬衫的时候,我的世界观整个颠覆了。
“我想林岩还没有和你说,估计可能他不怎么好开口。”苏浩玩弄了半天以后,终于抬头看着我,缓缓地说。我看着苏浩白皙的手指在灯光下微微屈起,像个可怜的姿势。
苏浩的话,就像一颗胶囊,在我的胃液里缓缓化开,粉末慢慢溶进血液里面,在我的有点阻塞的血管里面一点点循环起来,一圈又一圈回流起来。我突然间明白了林岩一丝不苟的行为影藏了如此大的伏笔,先是一群人离开了办公室,又是和陶然没有结果的争锋相对,现在终于轮到了我和苏浩的对话。完美的错开了一切的时间,又巧妙的衔接在一起。
“是有什么不能当着大家面说的事情?”我支起有些迟钝的身体,很疲倦地问苏浩。
“嘿嘿,看来你也不是很笨嘛!”苏浩突然笑得和个孩子似的,要是我第一次见到苏浩,我一定会被他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可是见过他这么多张脸以后,我对于苏浩的表情已近没有任何想要再看的欲望。
“我已经觉得我够笨的了,苏总别再取笑我了。”我垂头丧气地看着苏浩。
“有一本叫《青曼》的杂志你知道吗?”苏浩看着我说。
“嗯,知道啊。”我摩挲着笔杆的棱角,像是一把带着棱角的钝器,被我擦得愈愈发亮。
“你是他们的专栏作家?”苏浩的表情又变成了饶有兴致的样子,一只手托起了下巴,整个人坐在了林岩的办公桌上,两条腿自然地垂着,偶尔左右摇晃一下。
“嗯,算是吧。”我被苏浩看得有点别扭,微微低下了头,撇着夕阳下的大理石地面折射出迷人的光芒。“怎么,做你企划部的助理,还不能兼职做其他了?”
“那这期《青曼》你的专栏给了你多少钱?”苏浩的眼底被夕阳照得流光溢彩,闪烁的眸子点亮了阴暗的角落。
我看着苏浩的眼镜,心底浮出的抗拒念头也被我硬生生的压了下去,掂量了半天,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脸上挤出尴尬的笑容。
苏浩的脸上布满了倦容和无奈的笑意,伴随着夕阳的西下,像位迟暮的老人,对命运发出的苍凉怒吼。
“你知道吗?夏天。”
“怎么了?”
“因为《青曼》的专栏,我们浪费的钱,相比你的稿酬,至少多出两个零。”
“这……”
“主题月,我们围绕你的文稿做了策划,而你的稿子现在登载在《青曼》的专栏上,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