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小鬼实在可恶!”长生大掌一挥,拍在了阿团的屁股上,“什么突厥可汗,不过就是一个小娃娃,竟还害得众人算计!”
阿团吃痛,张口咬在了长生肩头:“你这个奴才,你家主子不是一样想来害孤王!”说着,他竟放下了怀中的白虎,“阿胭,快去!”
小白虎身手敏捷地从长生的背上跳了下来,迈开轻盈的步子四下迅速地逃窜,一眨眼不见了影踪。阿团见白虎已经跑远,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让孤王成为冤鬼?告诉你们,凉州城兵力空虚,若不想在半日之内被孤王和母后埋伏于此的突厥骑兵围剿,现在就放了孤王!”
“你以为现在我放了你你就可以免逃一死?泥别忘了眼下还有一个贺兰钺!”我紧跟上前,一把抱过阿团,“长生,九郎现在在哪里?”
一匹白色骏马飞驰而来,长生翻身上马,“公主随我来,将军就在前方不远处!”枪林箭雨之中,我披裹上厚实的牛皮风毡,怀中紧抱着阿团,俯身在后座一动也不敢动。
“长生!”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我回头一看,贺兰钺身抗长刀一骑当先追了上来。“贺兰钺追上来了!”
“好你个昭元公主!把他给我交出来!”贺兰钺朝我大喊道,一脸凶狠。长生马鞭一扬,白马一声嘶鸣,加快了飞奔的速度。
“想与我比试谁跑的快?中原人可真是不自量力!”贺兰钺凶神恶煞地威胁,言语十分轻狂,他策马追了上来,手中弯刀一扬,在阳光下迸射出寒冽的光芒。我被刀光刺痛了双眼,感到一阵眩晕。正值我恍神之际,忽然座下一晃,我的整个身子随之下沉。贺兰钺手起刀落之间,马的后腿竟被他手中弯刀生生砍断。
“吁——”白马一声凄厉嘶鸣,整个身躯前倾扑倒在了地上,震起无数黄沙。我抱着阿团在黄土中滚了数米远,待我咬牙勉强支起酸痛的身体灰头土脸地爬起,只见贺兰钺扬蹄快马自漫天黄沙中朝我的方向奔来,黑色的影子执一把弯刀,犹如夺命使者。
我感到胸口衣襟被阿团紧紧攥住,不由好笑:“刚刚不是嘴硬吗?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你难道不怕?”
“如果怕,就能活命吗?我可没时间害怕。”马蹄声越来越近,震得四周黄沙肆扬,连大地都开始隐隐抖动。我看不清长生的方向,亦看不清贺兰钺身后如黑色潮水般袭来的兵马。我抚上散乱的发髻,轻声安慰阿团:“阿团莫怕,抱紧阿姊!”
贺兰钺驰马飞至,我一仰身从马肚之下而过,高举的马蹄自我脸颊掠过,背部紧紧贴着地面。“哗啦——”一声,一股浓重的血腥传来,我一手抱着阿团一手紧握着金簪,锋利的簪子刺破马肚,借着强大的冲力划开一长道伤口,温热的鲜血如同暴雨一般当头浇满我周身。我一抬头,见马肚中露出一截内脏。头顶高大骏马开始剧烈挣扎,几欲倒下,我强忍住心中不适紧抱着阿团自马胯下翻出。
我再次爬起来,四下里仍旧看不见长生的影踪。但见贺兰钺亦随之摇晃着身子从黄沙中站起,狼狈不堪的脸上写满了杀机。“眼下看你如何逃!”
整个大地开始剧烈地摇晃。贺兰钺看着我如同看着笼中之物。他一手抹掉嘴角的鲜血,一挥手,身后无数兵马齐齐涌来,“阻止我登上王位的人,必须死!”
“你想登上王位,那么此刻必须付出代价!”我看着贺兰钺身后的军队越来越近,放下怀抱中的阿团,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拉住了他,面对眼前的贺兰钺嘴角扬起了一丝笑。
“死到临头你还嘴硬,既然你想坏我大事,我也顾不得与中原的情面!”贺兰钺往后退了一步,“放箭!”
贺兰钺一声令下,鸣镝声再次嗡响,千万枝白翎长箭如同漫天飞蝗,自四面八方涌来。贺兰钺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明显,风声呼啸而过,骤然定格在一个扭曲至极的表情。
带着血腥的风沙擦过我的脸颊,贺兰钺双膝弯曲在我眼前径直跪倒,瞪大了双眼惊恐地望着我与阿团,似乎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
“扑通”一声,贺兰钺一头栽倒在地,背上插满长箭。汩汩殷红鲜血似溪流淌过,阿团低头看着脚下蜿蜒开来的血迹,迟疑问我:“喂,他怎么了?”
“他死了。”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尘埃落定,我看清了朝我奔驰而来兵马。万箭穿心,是宇文祁夜与狂傲自大的贺兰钺之间最终最不可预料的盟约。
长生翻身下马,几步向我跑来,身后无数穿着寒铁铠甲的神策军收起了兵刃,跨坐在马上向我行礼:“参加昭元大公主!”
雄浑的声音震得天际都在回响,皆是铁铸铜浇的激越之喊。记忆倒退回四年之前,再一次与神策相逢,我不再是当年西武城门上为情所困的少女,和亲落魄,危急之时我竟不知原来自己可以这般孤勇。
“轰隆——”一声,黄沙弥漫的天空突然爆炸开金色火花,似百鸟争鸣,顷刻覆灭在西天。
我侧目而视,阿团静静望着天空,脸上的表情平淡,动了动嘴皮像是自言自语:“他们去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立马反应了过来,“长生!速速通传将军,凉州即将沦陷!调头,我们在凉州会合!”
我驭马狂奔,一颗心扑通直跳。“公主!”长生追了上来,“在下有一事不能再瞒您了!”
我手中缰绳一紧,马步瞬间慌乱。我压抑住心中窜起的不详预感,问:“何事?”
“将军重伤,并未痊愈。此次围剿将军随亲自上阵却只能镇守后方!贺兰钺趁人之危以凉州威胁,将军万不得已才与他缔盟!眼下贺兰钺已死,突厥内乱,和亲定当作罢!臣奉将军旨意,恳请公主莫再插手此事,速速归朝!”
“你说什么?”我的音量蓦地抬高,“他宇文祁夜将我高息月视作了什么人?他为我赴死,我又岂可贪生!这次我誓要与他共进退!驾!”
我扬起鞭子狠狠落下,马蹄扰得我心乱如麻,我想了一想,一狠心将阿团从长生马背上拽了过来,对身后神策军命令道:“长生率领十人前去通传将军,告诉他凉州有难,昭元绑了突厥可汗。教他火速寻求其他州府兵力支援!其余人,跟我走!”
颠簸的马背几欲将人的骨头抖散架,阿团起先还拼命挣扎,此刻早已被颠得脸色铁青。“之前你自称阿姊,孤王还以为你是真心救孤王。如果想以孤王阻止攻城,你趁早死心!你以为当你赶到的时候,凉州还有几个活人?”
“你给我闭嘴!”我呵斥道,“小小年纪便张牙舞爪,是何人教的你?”
“这还用得别人来教?”阿团嘲讽,“你也活在皇宫中,难道你不是这样?”
他的反问让我一怔,鼻中竟莫名一酸,连话语都软了下来,“我和你一样,所以,我不会真的害你。”阿团的表情先是一愣,尔后露出一丝怀疑。我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握紧缰绳加快赶路。
阿团伸手抓紧了我残破的嫁衣,半晌,别过头扭捏地小声说,“你刚刚笑的样子,很像我的母后……”
风沙吹刮过我的脸颊,硌得眼角生疼。
我与神策快马加鞭,终于在次日凌晨赶至了凉州城。黑夜垂下它狰狞的十指,紧紧包围住这一片死寂的边城,风声凄厉,仿佛谁的哭泣呜咽。
今日朔月,夜幕上只零星摆布几点惨淡寒星。我站在城门下,举头望见凉州城楼上灯火通明,城内传来几阵打更声,渐响减弱,透出说不清的诡异。
“公主,当心埋伏……”一名神策首领低声提醒,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气。阿团在我背上睡着,我用眼神示意,他立马心领神会地向身后神策挥手示意。只听见一阵兵器咔哒上膛的声音,无数神策军架上弓箭长弩,将城罗团团围住。
按常理推算,以突厥大军围城攻势,此刻凉州必然已经沦陷。宇文祁夜负伤,脚力远比我们缓慢,此刻城内未见任何动静,就更显得蹊跷。这到底唱的是一出空城计还是守株待兔,着实令人费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前不动声色除掉生子贺兰钺,调虎离山之际再攻凉州。这一位突厥皇太后,果真名不虚传。
“你们埋伏于此,我上城楼一探究竟。”我将阿团交到神策首领的手中,一脸凝重道,“若有异样,鸣镝相告!你们尽力攻城,我会趁乱点燃城楼烽火台,一定要撑到将军率领其他州府兵马赶来支援!”
神策首领一怔,尔后面上对我露出了敬佩的神色,“公主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誓保凉州与公主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