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紧着盼着,终于盼到过完了年,与皇帝商议后,定了二月里头一天作为吉日,立刻就将纹心派去王府安排喜房。徒晏说林青筠屋内的床架子东西已很好,挪动也不方便,就将藤萝院作为喜房,林青筠暂且挪在厢房住几日。
每日里看着下人们忙忙碌碌,纹心姑姑除了调派喜房之事,别的府务并不沾手。转眼便是正月最后一天,纹心遣退了丫鬟们,独自与林青筠坐在内室,并取出一本书来塞给她。
纹心亦有几分难为情,又笑道:“按理这东西不该我来教,只皇后怕王妃不自在,王妃明日便要与王爷圆房,皇后娘娘还等着抱皇孙呢。这可是要紧东西,王妃的箱子底下估计也有,只怕是没好意思看的。”
林青筠听了这番话,哪怕没看册子内容也知意思,登时脸上微红,低头不语。
她倒不是为这本册子难为情,只是猛然来个人与她说明天跟人亲热的事,怎么可能自在?再者,她虽与徒晏互通了心意,又朝夕相处三年彼此熟悉,但总归不曾有过太亲密的时候,心里哪能不紧张。
纹心担着责任,旁的没细说,只与她说哪几个姿势利于怀孕,之后便出去了。
林青筠将册子翻开看了几眼,莫名便觉烫手,随手往枕下一塞不肯再看了。
自初一清晨起,她与徒晏便不再相见,直至黄昏时分,装扮一新被扶入喜房,端坐在喜床。此时房中布置一如新婚之时,满目大红,而她的心情却不复新婚时的平静,紧张的双手出汗,不时左右张望。当初大婚时揭过盖头,此回便没再重复,她一身大红衣裳皆是重新缝制,与嫁衣又有不同。料子却是皇后娘娘赐下的浮光锦,高昌上贡之物,阳光照射光影浮动,落雨而不沾,十分难得。
今日圆房乃为大喜,徒晏虽未摆酒宴客,但几位皇子兄弟宗室之人却来道喜讨酒。不论来者何等心思,大喜当前,徒晏一概不理会,备上酒席与来客饮了一回。
诸人都知分寸,没过分搅扰,只让他去洞房,且戏言道:“*一刻值千金,七弟,可不要辜负了好春光啊。”
“诸位兄弟担待,失陪了。”徒晏故作半醉,辞了诸人,由乐公公搀扶着去了藤萝院。
一入院中,上下人等皆行礼贺喜:“王爷大喜。”
“赏!”徒晏推门进去,龙凤喜烛照的屋内一片通明,拨开珠帘迈入内室,大红喜床上端坐的倩影令他心头柔软而安适。
他尚能记起大婚之时的场景,时隔三年,场景何曾相似。
“唯卿可是等累了?”徒晏的态度一如既往,倒令林青筠不那么紧张。
当徒晏靠近,闻得他身上有酒气,不觉皱眉:“你与谁喝酒了?今儿不是没摆席么?喝了多少?头可难受?”不及说完便听徒晏在笑,不禁嗔怪瞪去一眼:“王爷笑什么!”
徒晏就着大亮的烛光看她的模样儿,比三年前长变了好些,那时她的面容尚有几分稚嫩与青涩,如今瞧着却已是娇俏绽放,芬芳迷人。
林青筠被注视的脸色发烫,垂眼避开视线。
徒晏执起她的手,轻声念道:“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唯卿此生伴我,必不相负!”不待她如何反应,徒晏又道:“咱们安歇吧。”
林青筠烫红着脸被拽入帐中,内中详情不可言说。
次日醒来,枕畔已空,犹带余温。林青筠摸不准是什么时辰,伸手拨开红帐,迎面窗上日光大亮,张口唤了声白鹭,却见进来的是徒晏。一触及对方脸上笑意,便没好生气儿。
徒晏连忙在床前作揖,连声赔不是:“昨夜都是我孟浪了。”
林青筠听得他提,只觉身上还难受,别开脸却是问他:“什么时辰了?”
徒晏伸手拉起锦被盖住她滑落出的肩膀,嘴里答道:“刚辰初刻。不妨事,你多躺躺,若是饿了我让人送吃的来。”
“哪里到那个份儿上了。你出去吧,把白鹭唤进来,我要起了。大白天的睡觉,传出去惹人笑话。”
徒晏笑道:“谁笑话?你放心吧,纹心姑姑早起便回宫去了。走时纹心姑姑还特地交代了,不许吵醒你,让你多歇歇。”
林青筠这才注意到昨夜摊在床上的白绢不见了,深知是纹心取走给皇后验看,不觉又别扭起来。
徒晏见状只得出去,将白鹭唤了进来服侍。
因着圆房,皇帝还特地比着大婚给徒晏批了一月的假,皇后又传话,三日后再去请安。这三日里,也没外客来扰,纯粹是给小两口独处。在最初一日的不自在过后,两个人又如从前一样,每日里或谈论些时事、或读书作画,倒也十分惬意。经历了水乳交融,彼此越发显得亲密,时时刻刻都念着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知晓其意,恍若世上再没什么能将二人分开。
大抵就是“如胶似漆”四个字的写照。
林青筠与徒晏各自感慨:今生得此一人,何其有幸。
三日后,二人去往宫中请安。凤仪宫里,皇后见着二人亲密和睦,心中十分欢喜,因怕着说了早生贵子的话使得林青筠有负担,便只拣着旁的话说了。私下里又问徒晏身子可好,得知并无不适,越发高兴。
“大公主来了。”
随着宫女禀报,永嘉大公主带着安乐进来,彼此相见过,各自落座。
皇后招手让安乐坐在自己下首,一面观察她的眉宇气色,一面问大公主:“安乐的病如何了?上回你说有法子去病根儿,现今如何?”
大公主笑道:“母后放心,安乐好着呢。说来也是那樊术有本事,这病根儿虽知道,却不那么好除,谁知到底让他寻到了法子。自正月以来,安乐这丫头睡的极好,竟是一次病都没犯过。为着稳妥,我请那樊术再停留两个月,今儿进宫就是给母后报喜,另外却是想劳烦弟妹一件事。”
皇后听得安乐的病真的治好了,直笑道:“可真是双喜临门,一会儿打发人告诉你父皇,让你父皇也高兴高兴。倒是劳烦你弟媳妇什么事?”
大公主道:“鸿儿今年十七了,早两年我便在为他相看,看来看去,倒是觉得一家的姑娘好,旧年就找个人去说合,只是遇着国孝。旧年事多,幸而我打听着那家姑娘也因着国孝耽搁,并没说亲。青筠和那府上有交往,所以我想请青筠费心走一趟,探探那家的口风。”
“难道是庄家?”林青筠当即猜到。与亲王府有交往的人家多,但与她有交往的却少,贾家与庄家是较为亲近的。依着大公主的为人,必不会挑贾家女儿做儿媳,那便只有庄家了。
大公主笑道:“正是他们家的五姑娘,比鸿儿小一岁。”
林青筠倒不如何意外,庄家书香世家,底蕴深厚,端是清贵,五姑娘庄诗香又是长房幺女,性子很是活泼,模样不俗,诗才敏捷,不知多少人家想求娶呢。她知道的多些,当即说道:“若大姐姐当真有心求娶,倒是要快些上门,国孝前就有好几家登门去求五姑娘,因着国孝没好再提。去年刚出孝,又有两家登门,家世门第都好,只他们家对门第并不多看重,最看重姑爷本人的才学本事,况那两家一个不在京城,老太太舍不得,一个却是那家公子略小两岁,因此尚未应允。”
“说不准就是鸿儿的福气呢。”皇后对庄家自然也很清楚,亦觉得这门亲事挑的好,当即就对林青筠嘱咐:“既是你大姐姐托你,那你辛苦走一趟,若这桩媒成了,让你大姐姐封个厚实的谢媒钱,将来鸿儿成亲,让他好好儿谢你。”
“哪里用得着大姐姐谢我,这是鸿哥儿的大事,我明儿就去庄家。”林青筠也觉得这亲事好,倒真有心去促成。
当天往庄家递了帖子,次日一早便过门去了。
庄家老太太与两房太太迎了出来,又有庄家几个姊妹,众人坐下说了几句闲话,林青筠含笑扫了三个庄家姊妹,话中有话道:“我今日来,却是有件事与大太太说。”
婆媳三个瞧出点儿眉目,令三个姊妹去自便。
林青筠这才道出来意:“不瞒老夫人和两位太太,我今儿来是受人之托。永嘉大公主瞧上了你们家五姑娘,想为鸿哥儿求娶,特请我来说合。鸿哥儿今年十七,比五姑娘大一岁,自小学文习武,如今在军中历练着,不是我夸自家侄儿,鸿哥儿确实争气,与五姑娘很是相配。大公主自小教养严格,鸿哥儿身边也没放人,外头那些混账地方也是从来不去的,所以品性上绝对不用担心。”
大太太看了眼老夫人,嘴里笑道:“能得大公主喜欢,倒是五丫头的福气。”
二太太没张口,毕竟是大房女儿,她只听着罢了。
倒是老夫人说了句实在话:“儿女婚事最为要紧,况还要问问她父亲的意思。王妃容我们商议商议。”
“这是自然,你们只管去打听便是,这倒是不急,只是商议好了,不管应不应好歹给我个信儿。”林青筠头一回做媒,哪怕恨不能保媒促成,但到底姑娘家一辈子的事,未免将来闹出不满,唯有眼下慢慢儿打听明白了,权衡后觉得妥当,两家说亲方是好事。
回到府里,徒晏问起结果。
她说道:“说媒哪有一次就成的,我去提了,他们要去私下里打听鸿哥儿的为人性子行事呢。怎么着也得个把月的功夫,到时候我再去问。庄家五姑娘今年已十六,若真应了,再矜持也托不得一两年,怕是今年小定,明年就成亲呢。”
徒晏道:“即便真有回信儿,估摸着也到四五月份了。庄家大公子参加了今年的会试,庄家人的精力都在这上面呢。”
“你一提我倒想起来,十二是妹妹及笄,庄家择了那天去林家下聘。我得提前回去帮忙。”想着又说:“那庄黎今年十九,庄家肯定会将迎娶的日子定在今年,若是双喜临门,定然是四五月份。我得让人将添妆的东西都收拾出来,省得到时候忙手忙脚。”
“还有两三个月呢,便是一天收拾一样时间也尽够了。”徒晏拉着她在身边坐下,问她:“你先前提过,想在京中开一家什么私人会所?你与我细说说。”
“只是我一个想头。现今世人对女子要求极多,其中一条便是不能轻易抛头露面,整日闷在家里能有什么消遣?大家子后院为什么那么乱,除了姨娘丫头多容易生口角,只怕也是闷在家里闲的呢。若有个地方能供女眷们消遣,私密又安全,岂不是很妙?”
“你既有主意,为何不做?”
“以前没身份没能力,如今却是不得闲。”林青筠纳罕的看他:“你总不至于无缘无故提起这个,怎么了?”
“我前些天听个洋人说什么茶会、沙龙,好奇问了几句,觉得挺有趣,便想起你曾经的话来了。我倒觉得你这想法极好,地方我来找,你只管先画个房子图出来,有个大概意思就成,我再找人润色。”
“你愿意劳累,我乐得轻松。地方也别太大了,我打算将出嫁时义父给的那笔钱作为添妆给妹妹,我手头还有六七万闲钱,其他都是古董首饰田庄之内……”
“还有我呢。再者说,要不了那么多银子。之前甄家抄家,牵连了好几家犯事的,有罢官的、有降职的,各家在京的宅子庄子有抄没的,有卖了换银子打点的,我们可以直接去户部询问,选处合适的买下来。若房子好,只略改改,若不好,咱们推了重建。”
林青筠托住他的双手,郑重其事道:“那就辛苦王爷了。”
徒晏笑着点点她的鼻子:“你去忙林姑娘的及笄吧。”
十二这日,林青筠早早来了林家,庄家几位姑娘、贾家三春、宝钗湘云都来了,一群年轻姊妹们聚在一处说不出的热闹欢快。大家都知今天庄家要来下聘,又知庄黎今日尚在考试,便纷纷打趣黛玉。黛玉哄着脸只往林青筠身后躲。
林府今日宾客盈门,极尽热闹。
黛玉的及笄礼,林青筠作为主人的身份出席,正宾请了贾母,有司是惜春,赞者是凤姐。今日乃是庄家下聘,庄家姑娘们有意避开,除此外,黛玉到底和贾家最亲。笄礼开始后,诸人各司其位,依着程序而来,贾母看着亭亭玉立的黛玉,宛若见着当初的贾敏,一时心绪起伏,心中极是不舍。
贾母道:“你父亲为你取字:语熙,望你以后生活和睦安乐。”
一见着气氛有些伤感,观礼者都围上来说笑,将黛玉赞了又赞。忽闻外边来人喊道:“庄家下聘来了!”众人又是一阵打趣,闹的黛玉大红了脸,只是躲避。不多时庄家大太太就到了。
林家没得女眷,早先林如海就把里头的事托给林青筠,毕竟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去和庄家大太太谈事。聘礼东西都是一早两家就商量好的,倒没什么,唯有前来观礼的各家女眷们看了一回,赞了一回,羡慕嫉妒的不一而足。
忙了一天,宾客们散后,林青筠又忙着招呼收拾东西,又将聘礼收入早先收拾出来的库房封存。其他姊妹们也都回去了,唯有林青筠事先与徒晏说了,今晚留下来陪黛玉。
黛玉已换过衣裳,见她忙忙的来去不得闲,好容易见她忙完,立刻端了杯茶送来:“姐姐坐着歇歇,底下那些事交给下人们就是了,何苦事事亲躬。姐姐以前在家可不是这样,难不成出嫁后行事都变了?”说着便开始打趣她。
要说黛玉这性子最是爱促狭,偶尔生气了嘴上也尖刻,偏生让人恨不是爱不是,事后想起仍是觉得她可爱。
林青筠反打趣她道:“我见你方才怔怔的在出神,想什么呢?该不会是为庄家大公子担心吧?我知道,我那准妹夫今儿正在考试呢。”
“什么准妹夫,我也没担心他!”黛玉被戳中心事,越辩解越乱,干脆捧着脸躲了。
林青筠觑着黛玉直笑:“如今婚期都定了,四月二十,那时想必庄大公子的殿试结果也出来了。义父以前常夸他呢,只如今做了亲,却变得诸多挑剔,义父就是舍不得你,把庄家大公子看成夺女的仇人了。”
黛玉既有即将嫁人的羞涩,亦有离家的不舍和担忧:“若将来我出了门,家中就只有爹爹一个,身边没个人陪着,该有多孤单。有时我甚至想……”
未尽之语林青筠能领会,虽然黛玉并不喜欢有人占据贾敏的地位,但看着林如海孤身一个,难免心里动摇,总觉得自己不孝。这种事她不好出言,那是黛玉的母亲,一切都要由黛玉做主。其实林府里是有姨娘的,但姨娘算不上主子,更遑论与林如海并立而列,没权管家没权出门应酬,甚至连关心林如海起居等事都受限,平日里说起来,谁都不会将她们算个“人”。
未免再说下去更伤感,她提起迎春的婚事:“二姑娘十八出门,那日荣国府想必很热闹。今儿也见到了史大姑娘,她和卫家定亲也有两三年了,怎么还没动静?”
史湘云与黛玉同岁,今年正十五。
黛玉摇头:“她叔叔婶子还在外地任上没回来呢,也不知与卫家怎么商议的。去年出了国孝,好些人家办喜事,我见着她神色就不大好,更是不好问。她一向与宝姐姐亲厚,只是去年也不知因着什么,两个人又疏远了些。姊妹们都大了,若家里操持起来倒好,像三妹妹宝姐姐那样的,见了姊妹们一个一个的出阁,心里哪能好受。我只盼着姐妹们都有个好终生罢了。”
说着似想起什么,又道:“姐姐可知宝姐姐的哥哥娶了亲?宝姐姐嫂子的娘家同是户部挂名儿的皇商,家里是种桂花的,宫里的一应陈设盆景儿都由他们家供奉,人称桂花夏家。当初是宝姐姐哥哥定要娶,如今家里却闹的不成样子,据说那新嫂子极厉害,不但辖制了宝姐姐的哥哥,甚至常和薛姨妈吵嘴。那回我去那府里,见着了香菱……就是她们家上京时买的那丫头,原是给薛家大爷做妾的,谁知如今却是跟在宝姐姐身边。我问了三妹妹,才知那新嫂子容不下香菱,为此闹出了好些事。虽说新嫂子做的事不对,可薛家也太不讲究,正室没进门却先明堂正道的摆酒纳妾。”
“那府里就是事多。你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今儿过完了大礼,嫁衣该预备起来了。”林青筠将话绕了回来。
黛玉点头:“早先姐姐送来的料子极好,周嬷嬷说是极难得的浮光锦,连宫里都是有数的东西,拿来裁嫁衣倒好,亦不必绣多繁复的花样儿。”说着难为情,便掩口不提,命紫鹃取来一张单子递给她:“这是爹爹为我准备的,我只觉太过丰厚了,可是爹爹说咱们家只有我一个……”黛玉沉默了许久,忽而问她:“姐姐,你说将来我若想为林家过继一子,庄家会同意吗?”
林青筠一惊:“为何不在林氏族里挑一个合适的过继?”
“正是没有合适的。我想着若是我的……爹爹会更喜欢。”这个念头黛玉只是在自己心里想了又想,不敢说出口,一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却谈什么生子,过于羞耻,二来也怕勾动了林如海的心思,最后却没成。子嗣对于每个家族来说是何等重要,谁家舍得将子嗣过继呢?何况连自家的姓都没冠。
林青筠顿了顿,道:“你暂且别想这些,等过了门,若你们夫妻感情好,你便私下里提一提,看看大公子怎么说。”
黛玉也知其理,点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