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书生杀人有风骨(1/1)

桥,流水,人家,流溢在水墨江南里,看不明虚实,分不清究竟。

晋文帝夜敖每年的南巡便是为了这江南水乡,为此甚至不惜开了条诺大的运河,劳民伤财,而在江南兴建的‘燕尾楼’,更是被世人称之为‘淫楼’。

夜敖虽是文采不俗,但舞文弄墨却非是其喜好,连番南巡,为的便只是享乐,烟雨,兰舟,软榻,美酒,还有那温婉似水的江南丽人。

江南,运河之上,河浪翻涌,一艘竹筏逆流而上,而筏上一驴一猴,和两个人影却是稳如磐石。

筏上其中一身着道袍的青年全然不惧风浪,颇为得意的侧卧在竹筏上,手托着下巴,头一歪,看向身旁的一头黑驴,嘴中讥诮道:“怎么样!黑你做不到吧!”

那黑驴闻声翻了翻白眼,驴唇吐噜噜的喷出一嘴唾液,逼的那青年不得不飞身避开,再回头时,那黑驴的动作却令他大笑不已。

只见那黑驴将背上的包袱甩到筏子上,然后用头枕着,学着方才青年的模样,侧卧了下去,甚至那一双前蹄还盘了起来。

“哈哈……,苏杉,你的这头黑驴还真有意思。”那青年捂着肚子,大笑道。

话之人赫然便是那朝阳宫孔乐,而眼前面露无奈之色,一把拉起黑驴的正是苏杉。

却苏杉一路随孔乐至此,却没想到这孔乐性格与其温润的外貌相差甚大,不但话的语气有些搞怪,还时常捉弄别人,这一路他与黑紫可没少吃孔乐的苦头。

孔乐大笑了一声,上前拍了拍黑的头,然后捡起竹筏上的包袱,蹲在筏子上,将它打开。

只见那包袱里,整整齐齐的叠着六七件衣物,孔乐将它们一件件的摊开,排成一列。

“樵夫,商旅,……,书生,还是和尚,嗯?和尚不行,忒的难看。”孔乐一件一件的指过去,然后冲着苏杉问道:“你看看该选哪个?”

苏杉闻言一愣,不知其为何忽然取出这么多不同的衣物,就在此时,却听骑在黑驴头上的紫‘吱吱……’的叫了起来,然后一跃而下,将前面那几件它不满意的衣服扒拉开,抓起一件和尚袈裟情,蹦蹦跳跳的送到孔乐面前。

“我就知道,早该把它扔掉的。”孔乐皱了皱眉,两指捏着那袈裟,似是什么秽物一般,将它移出筏外,一松手,顺着风远远的飘向远处。

“噶,昂”黑驴忽然一声叫,猛地四蹄一蹬,回身飞去,脚下似乎亮起了符纹,竟然能踏浪而行,赶在衣物落进运河前,用嘴叼住,然后又匆匆返了回来。

苏杉见此心中一惊,全然未曾想到,途中孔乐给黑蹄下刻上的符纹竟然会有如此妙用。

“你瞪我干嘛!想让我扮和尚,想都别想!”孔乐转头看向一旁一脸无奈之色的苏杉,叫道:“苏杉!快管管你这头蠢驴!”

黑驴能听得懂他的骂声,当即后蹄虚空蹬着,像是一头公牛一般,就要向前猛冲过去。

“黑!去到我身后!”苏杉拍着它的脑袋,将它拉了回来。

孔乐轻笑了一声,挑起了其中的一件书生衣衫,左右看了看,道:“这件就不错嘛,勉勉强强能配得上我丁风姿。”

原本安静下来的黑,听闻此言,再也忍不住,竟是一头扎进运河里,抬头就是一股水箭吐了出去。

孔乐手指轻,虚空之中波纹荡漾,将水箭拦了下来,也不理会黑,接着从一布袋里掏出许多瓶瓶罐罐,在脸上涂抹起来,一边抹一边自言自语道:“书生啊,书生!书生该是个什么德行?”

孔乐想着想着,突地神色一凛,站了起来,背着手,望着天,微眯着眼,浩气凛然的道:“苏杉啊,天子昏庸,群臣苟且,我饱读圣贤书,不能坐视,此番进谏,我若有不测,你便立即逃走,联合有志之士,推翻暴政,完成我遗愿……”

话还没完,便听身后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孔乐顿感不妙,猛地跳起,‘噗噗噗噗噗……’细长的水箭,一道接着一道。

…………

江南运河水滔滔,正是南下的最快捷的必由之路,潮涛滚滚,一行逾百艘的船队,正浩浩荡荡,顺流而下,气派阵仗非同可。

船队中央,一艘长达二十余丈,楼高数层,装饰极尽华丽的大船,备受严密守护,正是晋文帝夜敖的金龙御舟。

此时御舟层三十六名舞姬,各个皮肤细腻,五官精致,皆是惊艳绝色,羽扇翩翩,裙裾飘飘,伴着乐工拨弦吹笙,曲韵悠长,众舞姬团团围住一朵巨大的白莲花,翩翩起舞,轻纱薄裳下,身段若隐若现,姿态婀娜动人。

片刻后,曲终舞罢,余韵不绝,仍是叫人回味。

“好,妙,各赏白银百两,退下去吧。”御舟楼龙座之上不可能是别人,正是晋文帝夜敖,身着赤金龙袍,嘴角带笑,透着邪气,却又偏生长了一张白净文雅的面孔,与百姓心中靡乱的昏君形象甚是不符。

夜敖揽着两名衣衫不整的女子,头靠在其中一名女子的香软胸脯上,一脚踩着龙椅,一脚踩着椅下兽皮,极尽靡乱之姿态,却又显得有些怪异的气势不凡。

“佳境当前,美人在怀,人生莫过于此,哈哈…”尽管畅然大笑,夜敖微眯着的双眼,也依旧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

“皇上开运河,功在千秋,泽被天下,万民歌颂,想必更是人生一大快事。”丞相风正羽年近古稀,依旧风姿绰约,依稀能见年轻时的影子,只不过他的话,却是与从前大不相同,拍了一个十足的马屁。

“没错,丞相得好。”夜敖微眯着眼,扫过身旁几位大臣,接过身旁美貌丽人用嘴递过来的荔枝,品了品,然后开口道。

此次南行能与皇帝随身而行的大臣不过两手之数,除丞相风正羽之外,随行的还有齐国公莫阳云,唐国公唐战,左骁骑大将军凌肃,正议大夫薛广正,及其各自的几名子嗣,只此寥寥几人。

此时几人接到皇帝视线,哪还不懂,皆是开口称赞,只不过心底是作何感想,无人能知,但能确定的是,这几人定是在心里把风正羽骂了个臭死。

唐国公唐战此行只带了长子唐纸,此时那唐纸忍不住跟其父低声抱怨道:“风正羽这厮只会曲意奉承皇上,完成这运河不知牺牲了多少……”

唐纸话还没完,便被其父狠狠地瞪了一眼:“闭上你的嘴,你今日怎的这般不知分寸,朝堂上的事,你又能懂得了多少?”

唐纸轻哼了一声,似乎甚是不服气,但他也知道此地是什么场合,向后退去,到楼下无人的地方,逍遥自在去了。

金龙御舟之上,寻欢作乐仍未停歇,夜敖的玩乐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但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乌云慢慢遮蔽了暖阳,狂风渐渐卷起了猛浪,不知这其中昭示着什么,但从几位突然浑身紧绷的大臣身上不难看出,这天气骤变,非是寻常。

御舟前方,‘轰隆’‘哗啦’的巨响骤起,前方的前锋护卫战船似是撞到了什么,忽的拦腰而断,外壁继而破穿,大量河水汹涌灌入,坚木压碎的声响,犹如垂死巨鲸的哀嚎,激起骇然浪涛,眼看便要沉没。

“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升旗命全军停船。”左骁骑大将军凌肃见状,冷静的对着外围护卫吩咐道。

片刻之后,有护卫统领急急地从远处飞来,开口报道:“将军…前方水路…被铁链拦住了。”

“什么?!铁锁横江?”大将军凌肃讶然道,此次南巡护卫舰船足有半百,他难以想象有什么人敢拦下这么多战船组成的船队。

身后诸位大臣闻言也是一惊,便要冲上前去,却被晋文帝夜敖出声拦了下来:“不必慌张,对方如此处心积虑截我去路,定有后招,想必就快要现身了,朕倒也想悄悄,究竟是何人敢如此大胆!”

话音一落,便听前方有诗音远远传来,声音悠扬绵长,荡起层层激浪,震得一众护卫耳中嗡嗡作响:“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

前方船头护卫打起精神,举目望去,忽的惊声叫道:“将军,有人闯入警戒水域。”

只见远处河浪翻涌,一破破烂烂的竹筏逆流而上,来势绝急,破浪如飞,筏上赫然盘踞着一头凶猛绝伦的……

驴子!!黑色的!呲牙咧嘴!怒目圆睁一黑驴!

“都怪你黑,怎么今天这么不听话,你看看这筏子成什么样了?”仔细看去,黑驴身后还有两人,一褴褛少年,一黄脸圆书生,此刻那褴褛少年拍着黑驴的脑袋训斥道。

“就是,就是,挨训了吧!”黄脸书生努着嘴,帮腔道。

这两人,不必多言,显然是苏杉,与易了容的孔乐!

“是刺客!”

“快放箭拦截!”

千箭齐发,密如暴雨,但来人却是丝毫不惧,也不见有人操筏,那筏子却能行似飞箭,乱箭尽数落空。

竹筏吃水浅,不受铁锁横江影响,在半沉的前锋战船之侧高速掠过,而后迂回急进,在众护卫船之间绕过,避开箭雨,直奔御舟而去。

不消片刻,那御舟便近在苏杉与孔乐眼前。

那孔乐见此,不禁摇头喃喃自语道:“天玺三十六年春,朝阳宫书生乐空,于江南御舟之上进谏,不想文帝夜敖难听忠言逆耳,更欲残害忠良,然不料乐空修为高绝,为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忍痛违君臣纲常,于万军之中取其首级,扬长而去,百姓颂其除暴之功,救苍生之德,立碑塑像,从此流芳百世。”

“嗯,妙极,书生杀人,想必该是如此风骨。”

黑驴看着孔乐那副模样,不禁吐起嘴唇,发出阵阵嘶鸣。

而苏杉心中一直不敢落定的想法,也终于在此刻确定。

这厮真的是要去杀皇帝!

就在在眼前……

这万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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