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带回家的男人很古怪,且不说他的那不讨人喜的个性,身为人类却可以看到她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她困惑。
她是个亡灵吧,不存在于此岸之物,那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
“不需要探究太多哦。”男人又伸过手摸摸她的脑袋,笑容看上去特别温暖,“很容易掉头发的。”
“……这都什么老年人操心的事。”她往边上一侧躲过他的那只手,虽然不确定这个男人是谁,但真的很不喜欢被这样触碰。
他却一点都不在意,甚至会在被拒绝后一把扯过她拉到怀里一顿狠狠地乱揉,直到自己满足了为止。
她面部不自然地扭曲着,却拿这个男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唯一的争辩也只有一句:“这样才更容易掉头发吧。”
所以说她到底是为什么会跟这个男人走?
与下栖完全不同的,这个男人的性子真的很麻烦,看装扮应该是和尚,却完全没有慈悲心肠,时不时会做一些完全不知道哪里有趣的恶作剧,然后在看到她一脸吃瘪后自己笑个不停。
嗯,直到现在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或许只是不想一个人寂寞地在世间游荡,或许只是想要有一个可以看到自己的存在,所以那是谁都没有关系。
下栖,下栖,下栖……只是每每想到那个名字还是会痛彻心扉。
男人看向神色稍显悲伤的她:“是想起了生前的事了吗?”
她摇了摇头:“不,我并不记得自己生前的事。”
男人轻笑了一声,将手臂交叠伸进宽大的衣袖中:“无须在意,亡灵对生前的记忆确实会发生些许的偏差。”
“……嗯。”
“又或者你想再去看看吗?那片你曾生活过的土地。”
男人的语气里忽然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恶劣,如果她看上一眼就能轻易发现,可惜她却因为这句话而晃了神,完全没有注意到。
“不要……我不要。”我有些慌张地拒绝,手紧紧抓住衣襟,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又回来了,那片没有善待过下栖的土地,真的一次都不想回去了。
“那还真是——”男人的笑意不减,这确实也是突发奇想的建议罢了,“可惜了。”
男人住的是距离下栖村子很远的地方,两者间隔了个特别大的城,那是独自劈开的一片荒土修建的屋子,看上去摇摇欲坠。
男人总是悠悠地笑着,他说别看这个家有点小,里面可是生活着很多很多人,只不过现在刚好出了远门。
可她始终觉得这个男人长了张没亲戚的脸,哪怕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要多乐呵有多乐呵,还硬说自己其实有对儿女。
来吧,让她为那个跟他生孩子的女士默哀三分钟。
“不是哦,儿子可是我自己生的。”男人竖起食指摇了又摇。
“……”她再一次默默扭开了头。
他有没有儿子仍是未知数,但至少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真的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不过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她确实也没有多少机会可以跟他说话了,之前快要消失的感觉又要回来了,她力量流逝的步伐并没有停止。有好几次她在偶尔外出时被附近徘徊的妖魔袭击,他们已经不在畏惧于她,而这期间的因果她却不得而知。
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她,或许真的不该久留。
“下雪了诶。”男人沏了壶好茶,时间刚好。
“嗯。”她接过男人递来的茶杯,抬头望了眼那如棉絮飘扬的天空,又是一年冬至。
“呐,要不要考虑成为神器?那样就可以永远留在此岸了。”男人在榻上坐好,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但视线仍是停留于漫天雪花之中,似乎没有比欣赏景色更重要的事了。
“神器?”她一愣,这个名词仿佛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神明的仆从,化身为器为其所用。”
“……侍奉神明吗?”
“怎么?”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停顿,男人转过了头看向了她,“讨厌神明吗?”
“谈不上讨厌。”她摇了摇头,对神明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那个欺骗下栖的渣身上,她也不是以偏概全的人,“但也没有亲眼见过,只能说是没太大的好感吧。”
“喔,没有见过吗?”男人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反正呆在这里也早晚都会变成妖魔的果腹之物,不如去试试吧,我可是有不错的介绍哦。”
于是在说出自己生儿子这种令人惊悚的言论后,这个男人又说自己还认识神明,哪天他说自己是天皇她或许都不会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了。
不过撇去这些不谈,成为神器听起来确实是不错的建议,她真的不想就此离开这个世界,总觉得自己还未完成来来此地的目的。但男人与花街上拉皮条别无二致的神态笑容还是让她心存犹疑。
“来嘛来嘛。”
“……不要。”
那种快要粘到一起的刺眼笑容,真是糟糕透了。
所以说她才会这么鄙视三天以后端坐在和室里的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却很诚实。
男人说去叫那个神明过来,虽然那个口气就好像把路过的杂货郎叫进屋。
“呼——”她深呼吸了一下,不可否认她有些紧张,毕竟他说的是真的话,她将所见的那可是神明,于高天原之上受万人敬仰的存在。
但是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还错的离谱……
“啊啊!放开我啦!”那是从屋子外面传来的男声,音色悦耳清澈,哪怕是在这么恶狠狠地说话。
“噗通——”
心脏仿佛漏了一拍。
她面露慌张,看向门口的眼神极度慌张,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听到那人声音就会让她这样难受?
迫切地想要知道,却又在害怕些什么。
——他到底是谁?
“只有听话的孩子爸爸才会喜欢哦。”男人把又要跑走的人抓了回来。
“放手啦!”他仍在奋力挣扎,但再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又忽然说道,“……好吧,那你先把衣服还给我。”
“才不要,有了衣服就又要离家出走了吧,叛逆期可真是令人头疼呢。”
“……”
“别这样嘛,我可是给你找了个不错的姑娘。”
“都说我有绯就够了,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好好斩杀的!”
“我当然知道螭很棒,但你也要稍微考虑下她的心情嘛,就算是名刀也是需要保养的。”
“……”
两人就在这样的交谈中来到了和室门口,面对男人的要求,他能做的只有全部应承下,那是他从诞生起就没得选择的事,只要能让那人高兴就足够了。
没有再想着逃开,不过是再多收一把神器,从前又不是没有过。
“来吧,让我为你介绍。”男人见状笑吟吟地拉开了门。
透窗而进的光亮向他袭来,他有些晃眼地微眯起眼睛,而在那之后看到的是一个少女纤弱的身姿。
这就是所谓的不错的姑娘吗?
他有些不解,却又忽然明白了什么,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这是……”
“她确实不错吧?与你一定非常相衬。”男人笑着走到她身边,又是那样摸着她的脑袋转而对她说道,“你也这么觉得吧?”
……相衬?
视线没有离开过来人,直到男人走近她才回过神,却又着实为这两字所不解,但此刻大脑完全没有为思考留下足够的空间,她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几乎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的年轻男人,他几近□□着全身,白皙的皮肤上还贴着些伤药,面上沉静如水,但湛蓝的眸子里却透着些许桀骜。
她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请、请问您的名字是?”她有些紧张地开口。
“我不需要新的神器,名字也没必要告诉你。”他不悦地撇开头,再次对男人说道,“绯就算要休息也用不了多少天吧,反正我的伤也要养上一阵,我不需要……不需要这样的神器。”
话到了最后竟然带了点咬牙切齿。
“在拒绝之前——”男人倒也没有生气,张开手貌似好心地提醒道,“好好看看她的脸吧。”
“脸?”
他有些费解,却还是依言真正意义上地对上了少女的视线,而随后传递到记忆深处的东西足以让其天翻地覆,瞳孔剧烈地收缩,他的嘴巴张合了一番——没错,他是可以叫出她名字的。
“为、为什么会……”
“就算这样你也要拒绝吗?”男人不紧不慢地再次发生,他知道的,由自己亲手创造的小小神明绝无拒绝的可能,在他做了所有事之前就全部可以预料到。
“你!”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完全就是对方的安排,但对上男人满是笑意的眸子,捏紧了的拳头还是松开了,“……我知道了。”
“真的不可以告诉我吗?您的名字。”她仍在执着地问着他的名字。
面对她的询问,这一次他却开口了:“夜……夜斗。”
男人闻言偷笑了一声:“夜斗吗?”
“夜斗,夜斗神大人。”她没来由地高兴,那种快要溢出来的喜悦令她也手足无措,可这真的好高兴,只要能跟他说一句话都觉得心里涂满了蜜糖。
——这到底是怎么了?
照常理说,她绝对会冷着脸默默吐槽这个登场连衣服都没有的家伙竟然是个神明什么的,可这之后的展开完全就是出乎意料。
“我可以、可以成为夜斗大人的神器吗?”
——为什么忽然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嗯。”他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高兴了,我可是一直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一直等待?
“吾名夜斗,获持讳名,止于此地,假名已称,为吾仆众,从此尊名,其皿以音,谨听吾命,化吾神器,名为咎,器为咎——”他将手张开,犹疑了片刻终是开了口,“过来!咎器!”
一柄太刀飞驰到他手中,而后他一眼便能尽数看却她所经之年的种种,泪水随之脱眶而下,那是神器生前的经历的所有事。
“咎。”夜斗黯淡了眸子,却不在动摇,“这就是我赐予你的名字。”
——咎音。
那一天,她有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