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解决了蒸汽机的事情,宁云晋松了口气,剩下的只是慢慢等着这新玩意被人接受。轻松了之后,他开始将心思放在如今正闹腾得京官们人心惶惶的账目清查之上。
每次遇到这样的清查,重灾区绝对是户部和工部,因为只有这两部涉及到的钱银数量最多。对工部而言,陵寝修建、各地的水利修建都是捞钱的大好机会,简直已经是公认的,大大小小的官儿们不伸手捞上一把简直才不正常。
自从发现文禛这次是动了真格的,宁云晋就察觉到工部的几个负责人都一直忧心忡忡的,甚至连几个工部尚书侍郎都好几天没有轻松的表情。
反正即使工部要被抓上几个也与自己这个新来的没有关系,宁云晋就维持着自己的步调正常上下班,不过他这种轻松也不好外露出来,当着人的时候也严肃的板着脸,让人丝毫看不出来自己正幸灾乐祸。
转眼就到了六月初七,这日落了衙,宁云晋走出工部。才刚出远门,就看到秦明正倚在马车旁等着,一般马车不能在衙门外面停太久,通常别家的下人都是等到人之后再将马车移过来。
可是秦明却不同,他每次都是掐着点儿就将马车停到门口,宁云晋一般只要不被人耽搁或者提前离开,一出门就可以上车。
这样的贴心对于冬天来说简直是再妙不过,不知道有多少人私下底都羡慕宁云晋有个贴心的好长随跟着。
宁云晋从来就不是个会苛刻自己人的,自从秦明跟着他之后,衣食住行只要不逾制,都是往最好的赏给他。再看秦明的长相,实在是俊俏得堪比后世天王,比那些精心j□j出来的小倌们还多了一份书卷气。
因此在他刚刚入朝为官的时候,居然还有好男色的家伙暗示宁云晋可以把秦明送给宗室的某些王爷,这样的好货色若是打点得好,绝对可以拓宽关系。
对于这种无耻的建议宁云晋自然是拒绝了,可这样的事情多了以后,不少人看着他们两个的时候就有些暧昧了。
这次创办蒸汽机厂宁云晋首先想到的就是派秦明去替自己管着,一来可以提携他,眼看秦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人总要有自己的事业,二来与石飞洲的联系都是他出面,两人一起合作也比自己再重新选择一个人要好。
没想到这样别人求之不得的机遇,秦明一开始还是拒绝了,直到拗不过宁云晋和家里人的劝说,才最后改为先为宁云晋带一个合心意的长随出来,再外放出去做事。
他这样的一番作为,即使以宁云晋的粗神经也察觉不对了,再想到别人偶尔暧昧的视线,总算是反应过来秦明应该是对自己抱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才不肯离开自己身边。
为了这事宁云晋还特地找文禛八卦了一番,结果被文禛吐槽了,“那秦明对你抱有的心思简直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要不是看他对你做事用心,你又用着放心,朕早就容不下他了。”
宁云晋当时就郁闷了,问文禛,“你说怎么我怎么老是有这种偏桃花呢?喜欢我的怎么都是些男的。”
文禛被他问得哭笑不得,反问道,“难不成你还有机会碰到大家闺秀?”
话问出口宁云晋其实就知道是废话了,这年头他天天能见到的只有男人,哪会像后世可以在大街上偶遇家世上佳的漂亮姑娘。
弄明白了秦明的心思,宁云晋才知道这些年为什么对方伺候越来越尽心,他也不好对秦明说些什么,只好装作不知道,但还是决定要趁早让秦明去管蒸汽机厂那摊子,否则等到文禛这小心眼的对付他,那这孩子就倒霉了!
与文禛的关系恢复了正常,只要有时间他就会偷偷来宁云晋这里。而落衙之后,更有四小打着来问功课的借口,在他这里蹭饭。这一大四小弄得他那小院子十分热闹,却也让他没有时间出去交际,让徐不用孙本善这些朋友已经抱怨过几次了。
今天回到宫里,宁云晋发现院子里居然很安静。等到他进了门之后,看到鸿明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就知道了缘由。
他抱拳道,“不知太子驾到,实在是有失远迎。”
鸿明瞥了他一眼,道,“得了,别跟孤说那些客套的。孤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要找你。”
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宁云晋自然也猜测得出来原因。他笑了笑,没什么诚意地道,“太子直接让人传微臣去毓庆宫就是,何必劳您大驾。”
鸿明却也不与他继续客套,视线朝着两边宫人身上扫了一眼,其目的不言而喻,看得出来是真有急事找他。
宁云晋望着他有些无语,似乎自从在草原那次自话自说,鸿明这货就真把自己当做盟友了!他无奈的挥手让宫人们退下,又将鸿明引到自己的书房。
等到两人坐定之后,宁云晋问道,“太子殿下究竟是有何事?”
他这样一问,鸿明却有些犹豫了。只见他敲了敲桌子,踌躇着,半晌才道,“最近有件事,孤总觉得不对。清扬你是个有能力的,孤想让你帮忙参谋参谋。”
宁云晋可不想牵扯到他的事情上面,故作不解地问,“太子殿下这么说微臣就惶恐了。于公有詹事府的人帮您处理,于私还有左师家,哪里轮得到微臣。”
鸿明自然听得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但是如果这事真能让他们帮自己解决,他哪会发愁。如今左师家的人要闭门丁忧不能随便出门,自己身为太子出宫更是困难,而这事之前就是詹事府给的主意,偏偏自己按着他们的说法做了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宁。
这样的预感是他身为祭鬼神者对自身危机的预感,所以让他相当困扰,却又不好再去找詹事府的人,他想来想去现下居然没有一个能够商量的人,最后只能把这希望放在宁云晋身上。
既然已经舍了面子过来,总要得个能够解决现在困局的主意,所以鸿明厚着脸皮当做没听出,开始自话自说起来。
“先前你写的那些条陈,不是说要按照地域不同将玉米、番薯、土豆、花生、大豆等都列入收购范围,以鼓励农人扩大这些粮食的种植面积么?”
鸿明说完瞥了宁云晋一眼,发现他确实在听,不由得松了口气。
自己花心思弄出来的东西宁云晋自然知道得很清楚,先前大夏的收购的仓粮都是未去壳的谷子,按照南北地域不同稍微有些区别。但是宁云晋明白这其中的弊端,那就是真正荒年的时候,这些粮食对平抑粮价的功能根本不明显,而赈灾的程度也不大,还不如改一改,收购这些易种植又容易饱肚子的粮食。
他明知故问道,“这有问题吗?微臣记得现在试行新政的三省,都多山地、荒地。玉米、番薯、土豆这三类都很适合在这些地方生长,将之列入收购范围,应该是造福农人才对。”
可那也是给当地官员们添麻烦!鸿明吐槽了一句,解释道,“那些农人的观念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扭转过来的,如今到了六月,算起来南方快到了收谷的时候,马上要要开始收购。当初春天下种的时候,虽说朝廷可以低价提供那三种农作物的种子,可是当时那些官儿们根本就没用心。如今两湖那边各州县摸底查了查,发现连收购的最低标准都达不到,他们担心受责罚,便找到了孤这里。”
这孩子编的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宁云晋在心里吐着槽,脸色却带着不解,“可是当初也说了第一年的考核不会那么严格,实在收不到足够的量,那就按往年的例,应该没有不妥吧!”
鸿明实在是纠结,自己的重点明明是最后一句,这家伙却硬要跟自己装傻。
他避重就轻地道,“那些人你还不知道么,总是奔着那考核优等去的,总之,他们就是想找孤通融通融。孤当时与霍全贵的一个师爷见了一面,听了听他们的苦楚,便应下了这事。没想到还没过多久,父皇就要查账,詹事府的师傅们则都说孤不该趟这浑水……”
连实话都不跟自己说,还想要自己出主意,这孩子是在做白日梦吧!宁云晋挑了下眉头,望着鸿明笑了笑,却没说话。
其实从鸿明透露出来的话里面,宁云晋已经猜出来了一些。
要知道自己当时制定那个政策,就是因为知道仓储制度中的弊端。即使文禛早就下令要查清仓储的库存数量,但那些亏损是多年来重重积累起来的,有些收粮的钱甚至被胆大包天的挪用走了。宁云晋可以肯定,现在一定还有很多地方有着巨额的差额。
而这些亏损一时半会根本填补不起来,因此每逢遇到要盘点的时候,当地的官员们就会串通起来,上下包庇,再从一些相熟的地主那里借粮充数,躲避京里派出的检查队伍。
可是今年宁云晋却要求试行的三地,各种粮食都要达到一定的数量。粮食谷物还好说,收一半,借一半依旧能蒙混过关,可是玉米、土豆这些杂粮却只能真金白银的去收购。
收购仓储粮食的钱早在年初就已经拨了下去,经过层层剥削落到各地的仓储管理手上本就不多,他们还哪来的钱去买!?可是要想让他们将已经吞下去的钱吐出来,那更是不可能。
而湖广这种现象则更严重,因为年年上报水涝,文禛批了折子让他们开了捐纳,好填充粮仓。从宁云晋得到的消息,当地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根本连粮食都不收,直接收的银子,也就是说账面有粮,实际上钱却早就已经分到众人手里。
现在朝廷一边在清查水利工程,一边又要开始考核仓储,两边的银子都要顾及,难怪湖广那边会急的跳脚,只能求到太子这里寻找庇护。
总算鸿明观颜察色的技能已经点满了,一看宁云晋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这样含糊这人根本不卖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干脆的将原因说了出来,倒是让宁云晋十分错愕。
他微翘着嘴角总结道,“所以太子你已经收了对方的礼,现在却又不想帮忙?”
鸿明黑着脸,挣扎着解释,“当初孤可只答应会看着办。但是师傅们说这事太难了,如今霍全贵自身难保,只怕会被父皇彻底鄙弃,更别说底下那些官儿。如今去查这事的又是鸿皙,要是知道有孤参合在里面,他可以把小事都能闹成大事。所以前日那师爷又来,孤让左师诚不要理会他。”
宁云晋瞪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所以你不但收了别人的银子,还将人赶走了?”
他这直白的话让鸿明实在是尴尬,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这事有些不地道,可是这做法却是詹事府的师傅们一致的建议。
用句不好听的话来说,得罪一个落水狗,总比自己也被拖进水里好。
“孤这两天就是觉得这事只怕做得不对,可又说不出来究竟出在哪里,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个商议的人,便到你这里来讨教。”
宁云晋同情地望着这孩子,总算他还不算傻,可惜却被那些詹事府的人坑了。
当初文禛给鸿明选择班底,为了不带坏他,都是精心挑选过的,选的是那些性格方正、脾气耿直的饱学儒士。即使有沈吕功几个能出点歪点子的,那也是智商正常、情商欠费的,换句话说,就是脑子读书读坏了的。
要他来看,除了左师家的老狐狸们,在鸿明身边唯一会做人、机灵一点的只有那个心术不咋地高可,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内侍而已,遇到事了鸿明不可能和他多商量些什么。
他啧啧地叹了一声,“不是我说,太子殿下,您这事做得忒不地道点。就算您不想掺和,也不能将这么早就将自己的意图露出来啊!现在二皇子和部里的调查可都还没出来,你就不怕霍全贵恼羞成怒,往您身上泼脏水?”
鸿明无奈地道,“孤也想过先与之虚与委蛇,等到调查出来之后看情况再说。可是湖广的事情偏偏却又是鸿皙负责的,要是孤在这事里面涉入得太深,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文章。”
宁云晋好奇地问,“给你出这主意的人究竟是谁呀?”
“詹事府的师傅都这么说,不过先说的是……”鸿明刚要将那名字说出来,突然又警觉地道,“你问这个干吗?”
比起那鸿皙,对宁云晋来说自然觉得鸿明好玩一点,所以也不介意提点他一下。
他道,“这人说不定有些问题,太子殿下最好去查查这人的底细。按照朝廷的惯例,即使事情再为难,但只要是已经先收了礼,那人就算是太子您的门下。可因为事情麻烦,您这样转眼就将人给卖了,岂不是寒了别人的心么?日后这事传出去,殿下以后要怎么让人服你?”
鸿明到底也读了这么多年书,顿时想到了其中的危害,他脸色大变,“那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宁云晋可不想给他出主意,他为难地道,“我也只看得出来这些,要微臣说,殿下最好还是找个借口出宫,问一问外公,他老人家的经验到底丰富一些。”
作为真正的中二少年,鸿明只觉得这次的事情非常棘手,处理不慎对自己就是一桩祸事。
宁云晋与自己同岁,能比自己多看一步就已经算是厉害了,在他心里却是比不上做了那么多年官的左师平林。因此他也顾不得再多说,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孤就先告辞了,今儿个多谢清扬,孤心里记住这个情。”
将行色匆匆的鸿明送走,宁云晋径直走到自己房里。他毫不意外的看到文禛正坐在里面喝茶,笑眯眯地道,“这孩子真是傻得可爱。如今外公舅舅他们都要淡出朝廷,你再不给他找几个上的了台面的谋臣,只怕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瞧你这口气,好像自己是鸿明的长辈似的。”文禛像是灌酒似的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没好气地道,“清扬可别忘记了,你才比他大几天而已,都要到年底才满十四呢!”
虽然嘴里说着抱怨地话,不过文禛还是给宁云晋亲手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宁云晋才不和他争,只是品着茶一个劲的笑。他那嘲讽地表情让文禛实在是有些憋闷,偏偏这家伙还砸吧了一下嘴道,“托您的服,说不定我还真有机会当太子殿下的长辈。”
最得意的儿子在为人处世方面这么欠缺,文禛也觉得面上无光。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将后宫管得那么严,对鸿明又保护过多,实在是多此一举,但凡那孩子要是多一些宫斗的经验,也不会被人这么坑。
“唉,鸿明还是太嫩了。”比起眼前这个明明生活在极其温和环境,却无师自通成为小狐狸的家伙,自己膝下这些儿子确实都不够看。
不过他瞥了宁云晋一眼,却坦白道,“不过朕宁愿他现在嫩一点,多吃点亏,日后才会有记性。再说那些谋臣们迂腐一点也是好事,这样才不会鼓动着鸿明做些错事。”
宁云晋忍不住挑了挑眉,不客气地道,“原本还以为你是疼爱鸿明的,没想到现在就已经防着他了。太子现在可还崇拜着你这父皇呢!”
文禛的眼睛变得有些深幽,无奈地叹气,“天子无家事。若是处理不好,总归是有损社稷的。”不想谈这些扫兴的事情,他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帮鸿明支支招招?我可不相信你是真的没办法。”
宁云晋原想随便编个话混过去,但是想了想,他老实地回答道,“我才不想牵涉进这些皇子们的争斗。当年我答应过欧侯老师,无论如何都不会涉及储位之争。”
一提起那位老人,文禛沉默了。他一直知道老师去世前找宁云晋说过话,却没问过两人说了些什么,却没想到老师居然要清扬发过这样的誓言。他沉吟了一会,不确定地道,“你说老师是不是已经预见过现在正发生着的事?”
宁云晋耸了耸肩,摇头道,“谁知道呢!也许吧。等我死前说不定就能确定了。”
“可别说那些晦气的话。”文禛摸了摸他的头,“你现在可还小呢!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宁云晋无所谓的点了下头,他突然眯起道,“我倒是好奇外公会给太子出什么主意,而二皇子又会怎么应对。”
见他把这势必会让自己头大的事情当做乐子,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文禛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脸,却又纵容地道,“好吧,这一幕我不会让你错过的。今日我接到消息鸿皙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只怕很快就会进京。”
宁云晋顿时笑眯了眼,他已经可以预想到接下来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