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亭的这次晚宴可谓宾至如归,足足上了满满地一桌,忙得他们雅间中伺候着上菜的小二们浑身是汗。
膳前的干果蜜饯饽饽类就有怪味桃仁、椒盐腰果、琥珀杏仁、金丝蜜棠、原汁板栗、酥盒香脆、黄桥烧饼、仿膳寿桃。前菜有五味,珊瑚白菜、五丝黄瓜、蝴蝶虾片、陈皮兔肉、卤味拼盘。
其中大菜都是迎宾楼的招牌菜,有昆仑麻鲍、一品鹿筋、燕窝口蘑鸭丝、肥鸡拆肘子、佛手鱼翅;更有如绣球干贝、凉山麂子、四喜扣肉、炒龙须丝等小菜。
显然宁府来点菜的人知道来的都是一帮半大小子,不但战斗力强,也都是好肉食的,点的菜极合心意,吃得一个个油光嘴滑,等到最后小窝头和豌豆黄两味点心上来的时候,都已经一个个捂着肚子直嚷吃不下了。
酒宴上每个人都分到了一杯水酒——连宁云晋都不例外。
这酒也不是寻常的酒,是迎宾楼最有名的碧涛酒。这酒的劲头不大,最适合少年人和女子喝,要宁云晋说就是味道比较浓的米酒,可是架不住它的名气大。
毕竟当年这酒可是得了唐太宗的一句赐诗:蠕渌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
一帮皮小子们喝了点酒也就将平日里的规矩暂时放在一边,可劲的闹腾起来,甚至还附庸风雅的玩起了行酒令。
等到他们吃完这顿饭足足用了近两个时辰,除了宁云晋之外,每个人都有些微醺,是被各自的长随搀扶着走出迎宾楼的。
这次酒宴算是宁云亭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进行社交,看得出宁敬贤是给足了他面子,回去的路上他还在路上嘿嘿傻乐,抓着宁云晋说自己的兴奋心情。
两兄弟刚进大门,守在门口等着的福安就迎了上来。
一听福安说宁敬贤要他们回府直接去书房见他,宁云亭就有些脑子发懵,他是传统中国式儿子,对于见父亲总是如同老鼠见到猫一样。
穿行在府中的走廊,夜风轻拂,宁云亭的酒也醒了不少,他有些不安地拽着弟弟问,“你说父亲这么急见我们是为什么?要不我们先去换身衣服吧,满是酒气见父亲总归失礼。”
宁云晋只喝了几杯酒而已,比起被灌的寿星清醒多了。他早知道宁敬贤的目的,却坏心地故意不说,一把拽着宁云亭道,“父亲叫咱们去就去呗,你担心什么。”
他俩到书房的时候,宁敬贤正在练字,见到儿子到来,他仿若未觉。直到两人请完安,行过礼,他笔下的字刚好写完,才将笔放下。
“如何,今天的安排可还满意?”宁敬贤先望向大儿子,“这是喝了不少酒吧?”
“多谢父亲安排,让您费心了!”宁云亭兴奋得脸更红了,有些羞涩地道,“他们说今儿个是我生辰一个劲的灌我,不过孩儿谨记父亲说过的,君子饮酒当率真量清,不可酩酊大醉失了德行。孩儿看到宴上有人已经喝得过量,便叫停了。”
“看你口齿也算清楚,应是还记得为父教诲。”宁敬贤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并不担心大儿子不听话,或许云亭不够圆滑,但是自己说过的话却是从不敢忤逆的。
他又望向乖乖站在一边的小儿子,笑问,“你说要帮为父去鉴定云亭的朋友,也说说看今日的感想吧?”
宁云亭一听眼睛都瞪圆了,望着弟弟砸吧着嘴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小子说的任务居然是这个!
“父亲,回话之前孩儿还要问大哥几个问题。”宁云晋对着宁敬贤甜甜一笑,见他点头便知道自己得到了许可。
宁云晋望向宁云亭,一本正经地问,“大哥,请问今儿云鹏帮你迎宾,是你自己要他帮忙的,还是他主动提及的?”
宁云亭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过迫于父亲的威压,想了想老实回答,“好像是我自己说要他帮忙的。”
宁云晋眯了眯眼睛,“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宁云亭回忆了一下便道,“那日下课后我正在写请柬,云鹏见我忙不过来便来帮忙,还问我找了人帮忙迎宾没有,我便主动请他帮我了……”
感觉到父亲与弟弟投来的眼神,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宁云晋又问,“那大表哥要来的事情,云鹏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宁云亭肯定地道,“给鸿辉的请柬还是他帮我写的呢!”
见弟弟满脸不赞同地望着自己,他小声地支吾道,“毕竟是要送去亲王府的帖子,云鹏的字写得比我好……”
宁云晋叹了口气,望向宁敬贤,“父亲,孩儿问完了。”
宁敬贤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宁云亭一眼,这才对他道,“那便说说看你对今晚的看法吧!”
“哥哥的这些朋友除了那楚灵、穆丹书,其他的都是可往来却不可深交,尤其是那个霍锦闵,大哥最好是能远着他一点……”
“凭什么!”宁云亭一听小弟说好友们的坏话,也顾不上宁敬贤在场,怒气冲冲地打断。
宁敬贤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小二,给你大哥仔细说说吧!”
看着宁云亭瞪圆地眼睛里水雾氤氲,宁云晋还真不想当这个坏人,可该说的还是得说,“那楚灵虽然看似自命不凡,像是个轻浮的人,可是他即使出了糗也不介怀,被那些人起哄也不记恨,说明他的心胸十分宽广,对朋友也真诚,是个坦荡的人。”
见宁云亭的情绪松缓了一些,宁云晋又道,“那个穆丹书虽然是个爱闹的,却并没有针对哪个人,也没有说些侮辱性的话,说明这个人还算表里如一,只不过是天性如此。而且他在那桌是除了鸿辉表哥身份最高的,被云鹏安排到下席却也没生气,看来也是将哥哥你当成朋友了。”
“你让他坐末席!”宁敬贤吸了口气,像是牙疼般的呲牙。
这穆丹书家里可不是一般人,他爷爷穆哈托原来虽然只是从一品,但却是最受皇上信任的九门提督。老爷子去世之后,穆丹书的父亲成了领侍卫内大臣,正一品,同样是天子近臣,说起来穆家比起宁家还要显赫一些。
宁云亭被他瞪得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支吾着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小声道,“都是朋友,坐在末席也没关系吧!”
“大哥若是要与我同桌,末席应该我坐的。”宁云晋摇头道,他知道穆丹书那小胖子只怕是受了体型拖累,以前他也没少受这种歧视,挖心掏肺对人好,别人却还是远着自己,这么想着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对这胖兄弟同命相怜的感觉。
宁敬贤一听对宁云亭又狠剐了一眼,恼怒地道,“他还干了什么!”
宁云晋无奈叹气道,“大哥将主宾位置留给我了,鸿辉表哥差点被云鹏引到旁桌去。”
他的话刚说完,宁敬贤就在桌上狠狠拍了一记。他怒道,“平日里没教你这些吗?”
嘭的一声巨响,吓得宁云亭不自觉地朝着宁云晋靠近了几步,委屈地道,“我也知道主宾次宾这些,也知道鸿辉身份尊贵,可是今儿个是真一时没想到而已。我就是想到,今天来的都是玩得好的兄弟朋友,他们不会在意这些的。”
“等会再收拾你!”宁敬贤哼了一声,望着宁云晋道,“你继续说。”
“哥哥那桌其他的好朋友……”宁云晋着重了一个“好”字,才接着道,“他们看着都十分开朗活泼,这样的人确实容易交好,可都容易浮于表面。整个晚上他们几个都聚在一起,即使有别桌的人来敬酒,也都拿着架子,对于家学中的人更是不理不睬,特别是那个霍锦闵,他不但对自己人说话刻薄,对其他人更是过分。”
“他那是风趣……”宁云亭不甘心地小声反驳道,但在宁云晋平静的视线下渐渐地又心虚了。他忍不住咬了咬下唇道,“你只是与他们相处这么短时间而已,又知道些什么!”
宁云晋仰着头道,“哥哥明明教过我,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他们这样看人身份下碟子,抱团交往,就是小人比而不周。”
宁云亭被他堵得无语,只得垂头丧气的望着他。
宁敬贤双手合拢沉吟了片刻,这才望着宁云晋问,“那你觉得云鹏又如何!?”
“这人有点意思!”
宁云晋忍不住笑眯了眼,知道父亲从之前自己说的话中已经听出了问题。他慎重地道,“这人对宁家应该就是所谓的双面刃了,用得好宁家可以因为他再有一旁支得到辉煌,用得不好只怕宁家会因他而生祸。”
“具体说说看。”宁敬贤问。
宁云晋想了想道,“这人颇有一些荣辱不惊的味道,做事也还算稳重,可是观他行事却有些意思。他对哥哥只怕是心情有点矛盾,一边尽心尽力帮忙,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要使绊子。”
“小弟你别胡说!”宁云亭这下真怒了,“云鹏从小到大一直帮我,这次去白鹿书院也是他引着我熟悉环境。你再这样,大哥可真生气了!”
宁云晋撇嘴道,“那你说他为什么明知道鸿辉表哥和穆丹书身份尊贵还要那么安排!?你可知道,今儿要是真让大表哥坐到别桌去了,回头瑾王府还不知道怎么看我们,这门亲戚还要不要了?”
他皱鼻道,“幸好当时给我留的是你左边的位置,让我将大表哥拉去了那个主宾座,要不可就麻烦大了!”
宁云亭急的小脸通红了,“兴许是云鹏一时没注意而已!”
“骗小孩呢!”宁云晋朝他吐舌,“早先姐姐学管家的时候我也跟着听了,冯管家就说过,迎宾的人得将位置早早背熟,主人家也得心中有数。你看他今儿帮你迎宾的时候,其他人可都是规规矩矩没出半点差错,说明他是知道该怎么做的,怎么偏偏到了大表哥这里就出了问题!?”
宁云亭被挤兑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那点酒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他虽然是个实诚人,但是也不笨,只是有时候不会转弯想不到那么深远,又太过相信宁云鹏了一些,如今被宁云晋这样一点出来,他也察觉到了一些其中的弯弯绕绕,顿时今日所有的喜悦都不翼而飞,只剩下满满的失落。
看着大儿子沮丧的样子,宁敬贤也不想落井下石,他对两人道,“你们两个下去休息吧!云亭,你先好好想想今天有哪些地方不对,三日后我再问你的想法!”
听到他赶人,两小自然乖乖的行礼离开,望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宁敬贤忍不住叹了口气,两个儿子一个太实诚,一个太精怪,都不知道该怎么教导了,真是做父亲难,做个好父亲更难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规矩教了,但是一时半会还是会拐不过弯的,云亭哥哥是个老实孩子。话说这篇肯定慢热了,咳咳,总不能小二一重生就开始不停地蝴蝶吧,总要慢慢的从身边人的命运开始扭转。
小知识:
1、排座次是中国文化中极其重要的环,尤其是吃饭开会最讲究了。中国圆桌的排位正对大门的是主人,主人左手是主宾,右手是次宾,主宾之下是三宾,次宾之下是四宾,末席一般是年龄最小位置地位最低的人或者是主人的陪客坐的,用来上菜。
2、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周”和“比”,都有与他人亲近交往的意思。二者的区别在于,“周”有广泛、普遍的意思,“比”有亲密、狭小的意思;“周”是以一种大公无私之心进行交往,“比”是以一种结党营私之心进行交往。
大意就是孔子说:“君子与人交往虽然广泛,但都以公义之心待人,毫无私利之心;小人与人交往虽然亲密,但都以私利之心待人,毫无公义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