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打探(双更合一)
心里存了疑惑,秦匡就坐不定了。
他大声地唤“晋安”。
不过须臾,一个中等身材,肤色白净五官清秀的小厮小跑地走了进来:“四公子。”
秦匡出自齐国公府,正所谓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加上母亲的宠爱,他自小就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在京城从来都是横着走。这样的一个人,却在伤了双腿之后,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若说从前的秦匡是张扬肆意的,现在的秦匡就是阴冷沉默的,哪怕是刚刚伤了双腿请不到太医那会儿,他也只是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沉默得可怕。
以前的四公子虽然难伺候,可晋安心里却更怵这般沉默的四公子。
秦匡却不管晋安心里怎么想,他皱着眉头道:“去查查越三小姐,越具体越好。”
越三小姐?
查越三小姐做什么?
晋安虽然心里疑惑,可面上却轻快地“嗳”了一声,他转头就要走,却又扭过头来过了一句:“四公子,越具体越好,这具体,指的是哪个方面?”
秦匡皱起的眉头能夹死苍蝇。
“比如有无发生什么意外、有无受过伤之类的,再仔细查查她从前的性子是怎样的?与现在又没有什么不同。”
秦匡道:“就往这方面入手。”
晋安忙地道“是”,然后一溜儿小跑出去。
晋安出去了之后屋子里就安静极了。
屋子里除了一个秦匡,就剩下元塔。
元塔不如晋安机灵,这些打探消息的事从来轮不到他出手。他每日的任务就是到了点的时候端进来一晚黑乎乎的药让秦匡喝下去,然后按照大夫的吩咐为秦匡双腿按摩换药。
晋安出去大半日都没回来,这大半日里,秦匡就坐在轮椅上,眉头一直都没散开。
窗外桃花正盛,红红fen粉地开了一树又一树,风一吹,或浅粉、或桃红的花瓣纷纷扬扬地往下飘,盘旋抖落,一瓣一瓣地铺满地面,就好像下花瓣雨一样。
广海的桃花都开得这么好了。
秦匡坐在轮椅里,他闭了闭眼,蓦然又睁开来。
要是那越三也同他一般,同他这般诡异地又活了一世,他要怎么办?
装作不知道?
还是和她达成某种协议,两人河水不犯井水?
不过他们是有种同样经历的人,她应该会好说话些吧?
想到好不容易有个人和他有着同样诡异的经历,秦匡心里莫名地就有些激动。虽然明知道这个人蠢,不,不对,若是她也重回了一世,怎么样也学聪明些了,就好像她对待蒋俊的态度那般。
然而下一瞬秦匡忽然想到,如果越三真的也是重生的话,那越家这一连串的反常就说得通了。先是越家,尤其是越二房不招待李元哲这件事,还有越三对蒋俊的敬而远之的态度。
越想越有道理!
越想就越觉得越三和他是一样的!
秦匡此刻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那小姑娘看起娇娇弱弱的模样,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他也是重活了一世,会不会瞪大眼睛当即跳起来。
想到那场景,秦匡唇角忍不住就露出一抹笑容。
只是他身后的元塔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自晋安出去,他家公子就有些不正常,时而疑惑时而激动,这会儿又莫名地笑了起来。虽然他家公子自伤了腿醒来一直怪怪的,可眼前简直是变本加厉!
元塔忍不住走上前两步,开口道:“公子,您饿不饿?要不要传些吃食?”会不会是因为没用午膳,他家公子才这么不正常?虽然元塔自己也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可试试总没错。
秦匡难得地给了元塔一个白眼,然后轻飘飘地瞥了他肚子一眼:“是你饿了吧?”
“罢了,既然你饿了,那就让小厨房做些吃食好了。”他又道。
元塔却是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家公子什么时候关心过他饿不饿!他家公子从来只有嫌弃他长得黑食量又大的份!
元塔哆嗦得话都说得磕磕巴巴。他那么大的个子,难为一直弓着背:“公、公子,您、您哪儿不舒服?您一定不要忍着,元塔这、这就去叫大夫!”
他才没有不舒服!
秦匡瞪了元塔一眼,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
眼前这大块头,虽然容貌不显黑不溜秋的,饭量又大,可对他倒是忠心耿耿,若非他最后拼死相护,他早就就把小命交代了吧?
秦匡不由得将语气放得更缓了些:“你想吃什么,尽管让小厨房做好了。”
“公、公子......”元塔却更惊悚了,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半天挤出一句:“公子,小的不饿!”
然后他就闭了嘴,寸步不离地守在秦匡身边,生怕秦匡一个不对劲出些什么事儿。
直到晋安回来,看得他如临大敌的模样还奇怪地多瞅了他两眼。当着秦匡的面,元塔什么都没有说,可他心里已经决定了私下里要好好同晋安说说他家公子的怪异,晋安比他聪明、更了解公子的心思,他应该会要怎么办。
“如何?”秦匡将元塔打发到外头守着不让人靠近,这才开口问道。
“公子你猜得简直太对了!”晋安迫不及待地说道。
他的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道:“听说那越三小姐从前娇纵霸道,性子也怪异得很,和现在柔顺温和的越三小姐简直天差地别!”
果然是这样!
秦匡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声音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颤抖:“那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可有打探清楚了?”
晋安点点头。
“听说越三小姐脾性是去岁才变好的。那时越三小姐与越五房的小姐起了争执,还伤了额头,连续几日都称病未起。也真是巧了,就是这段时间,越二老爷出了事。那越二老爷是个顶疼女儿的,他这么一去,越三小姐受的打击就大了些,听说也是因此才懂事了不少。”
“听说那越三小姐如今和越五房的茉小姐交情还很好,完全没有从前剑拔弩张的情形,大家都说越三小姐越来越大度、越来越懂事了呢。”
晋安噼里啪啦地接着又说了一大通,可秦匡脑子里却是一片嗡嗡声。
伤了脑袋、称病不起、打击过大,最后性情大变,这一系列的因果关系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最正常不过了。
可在秦匡听来,却犹如一个个惊雷炸耳!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什么样的打击能让人一夕之间连喜好都改变了?
若放在从前他或许不相信,可这次当他再睁开眼,看见这个鲜活的、一切还能重来的世界时,还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不能发生?
秦匡按下心中的汹涌,认真地听完了晋安另外打探到的一些消息。
直到听到越三每日清晨都会到后花园走一圈,秦匡脑海里就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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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还是灰蒙蒙的时候晋安就起来了,他背着手一个劲儿地督促小厨房的人开始准备早点和熬药。小厨房的人睡得模模糊糊地就被抓了起来,可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尤其晋安还在一旁盯着的时候,连手脚都比往常利落了不少。
很快,疏柳院里就摆上了一桌子的早食。
晋安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有些发青的眼底,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他伺候秦匡用了些粥和点心,过了片刻元塔端来一大碗药让秦匡喝下,又例行地给他推按和换药。与开始的青涩不同,如今元塔的手法已经很是娴熟了,力道也把握得极好。
换完药,晋安拿来软丝毯子披在秦匡腿上,秦匡则闭了眼眯了一会儿。
到了卯中,秦匡忽然道:“走吧,去后花园走走散散心。”
元塔“哦”了一声就过来推轮椅, 一边的晋安眼皮却猛地跳了跳。元塔不知道,他却非常清楚,这个时候往后花园去,多半会遇见那越三小姐。公子先是让他打探那越三小姐,现在还特意挑准时辰过去......
晋安偷瞥了他家主子一眼,只见他家一扫往日的黑沉阴霾,他眼神清亮,脸上更是好似镀上了一层光,隐约有几分从前的张扬和活力。
晋安觉得自己隐隐约约能猜到他家主子的心思,可他又不敢确定,他难得沉默地闭了嘴跟在元塔身后往外走。
疏柳院属客院,要去后花园还等穿过水榭和大片的竹林,晋安心里琢磨着他们这一行到后花园时,正好能碰见从后花园里晨练回来的越三小姐,这样就算公子要搭话,也最是正常不错。
很显然秦匡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要证明那越三是否真的是和他是同类,这根本不难。
说不定,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足以。
想要有可能要遇见一个同他一般经历的人,他心里就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秦匡一行人才刚出了疏柳院就看见了云阳侯世子李元哲,李元哲正好往疏柳院过来,见到秦匡他先是愣了愣,然后唇边露出抹温和的笑意。
“子阳今天起得倒是比平常都早。”
秦匡没想到李元哲会过来,他飞快地垂了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绪,不冷不热道:“世子。”
李元哲的笑容变得有些勉,他语气里带了叹息:“子阳,你就这样要与我生分了?”
秦匡移开视线不说话。
李元哲走过来,元塔却是下意识地就看了秦匡一眼,见秦匡没有反对,元塔这才将位置让出来,李元哲推着秦匡往前走了几步,温声道:“想去哪儿?”
秦匡面不改色道:“随意走走吧。”
李元哲点点头,一面推着秦匡往水榭旁边的竹林走:“那就去竹林那边走走吧,越家这片青竹养得倒是不错。”
他说着推着轮椅径直往竹林去,他身后的侍卫都极有眼色地远远跟在后头,元塔和晋安相视一眼,不紧不慢地落后几步跟在秦匡身后,李元哲见此倒是轻笑了出来:“子阳, 你这两个小厮倒是忠心。”
晋安白净的面色微变,倒是元塔,脸色一如既往地黝黑得看不出变化。
秦匡神色如常,他抬眼望了晋安一眼,晋安顿时会意,拉着元塔自发地后退了几步。
李元哲见秦匡没有同往常一般迁怒这两小厮,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子阳”,旁的却是什么都没说了。
两人并未到竹林,李元哲推着秦匡就在竹林前的空地就停了下来,晋安和元塔,以及李元哲的侍卫都远远地守在路口,秦匡和李元哲所在的位置正好在竹林边,一目就可将四周的情形收归眼底。
的确是个说话的好地方,秦匡眼底闪过一抹讽刺。
李元哲正好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察觉到秦匡的异样,等他转过身来,秦匡面色已经看不出异常来,李元哲深深地打量秦匡,最终开口道:“子阳莫不是还在怪我?”
秦匡虽然没说话,可面色却又一仲愣的反常。
李元哲看在眼里,面色浮现出一丝忧伤,他道:“我已经得了信,大长公主已经醒过来了,如今只需好好调养即可,太医院已经能抽出人手了。昨日我收到了父亲的信,说已经给圣上请了旨,圣上也同意了,胡太医快马加鞭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估摸就能抵达广海了、胡太医医术高明,尤擅长骨科,他出手定能将你的腿治好。”
说起来秦匡也是倒霉,恰好撞上大长公主病危,皇帝震怒,太医院战战兢兢地在公主府里守了两个多月,这才将大长公主盼醒了过来。否则秦匡的腿,早觅良医,说不定形势也没有这么恶劣。
说不怨那是假的,若放在从前,他定然早就闹得鸡飞狗跳了,然这一刻,若是能牺牲双腿而换得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且不说是腿了,就算是他秦匡这条命,也值得!
有些事他不佷,可有些人却是不可能再同往常一般看待了。
念此,秦匡道:“世子说的正是轻巧,这可是我的腿啊,万一我以后站不起来了,世子可想过我会如何? 我父亲、母亲、哥哥以及弟弟妹妹,又会如何看我?”
秦匡嘴角弯起一抹讽刺的笑,忽然有些激动,道:“世子莫不是忘了?坐在这轮椅上的,原本应该是世子你!”
李元哲的笑意微微一凝。
“你当真是这般想的?”李元哲有些受伤地望着秦匡,他顿了顿才道,“我当时真以为那个匪徒要对付的是我,匆忙之中我才将你推开,可没想到那人竟然一刀伤了你双腿!”
李元哲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他攥紧了拳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又道:“若我早知道会累你如此,就算那刀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将你推开的。”
他表情真挚,情深意切,微微红了的双眼更满是愧疚。
秦匡却撇开了眼。
他摆摆手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反而道:“那匪徒查得如何?”
李元哲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还不太确定。”
“就是说已经有消息了?”
李元哲点点头。半响,他才道:“唯一抓到的那人说与他们接头的是个姓秦的管事。”
姓秦?
他自己不就姓秦?
秦匡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他看了一眼李元哲再也没有说什么。李元哲见状担心道:“子阳,这事还没完全确定。”
“不用再查了。”
他已经知道李元哲话里话外的答案了,不就是他那大哥?他那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他可清楚得很。
“回去吧,我累了。”
秦匡大声唤“元塔”,元塔人高腿长,飞快地就奔了过来没有不给李元哲接手的机会,这小子黑着一张脸就推着秦匡回疏柳院了。
他甚至都没同李元哲打招呼就走了。
李元哲背着手立在原地,风吹起他宝蓝色的云纹长袍,衣角偏飞,和黑发卷在一起,他静静地看着秦匡的身影消失在青石小径尽头,这才收回目光。
他一转身就看见了出现竹林边的越茉。
越茉呆呆地站在那儿,像生了根一般,有些不知所措。
李元哲微微颦眉。
他目测着以他们两人的距离,这小姑娘应该没听见他与秦匡的话才对,而且越茉若是方才就出现了,他应该也有所擦觉,所以这小姑娘应该是才走到这边。
李元哲展颜一笑,抬腿向越茉走来:“越小姐怎么在这儿?”
越茉知道自己失态,忙地收回目光敛下眼帘。
“我、我来找阿芝。”越茉说道,然下一瞬她又想起去暖心阁并不走这条路,她又急急解释道,“阿芝她在后花园,我正要去后花园找她,没、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世子爷。”
李元哲笑了笑。
他低沉的笑声好听极了,似月下清风拂过,犹如清泉没入溪石,越茉更紧张了。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越茉,道:“难道我会吃人吗?越小姐这般怕我?”
啊?
越茉一下子呆住了,她瞪大双眼满是惊愕的模样简直呆极了。
李元哲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越茉这才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她使劲儿地瞪了李元哲一眼,扬声娇喝了一声“世子爷!”,然后提着裙摆扭头就跑了。
越茉抬脚就跑,她身后的笑声却是更浓了,越茉只觉得脸都要丢光了。
她下意识地就跑了一路,等停下来时才发现跑到了暖心阁。
她立在门口回头注视了她的两个贴身大丫鬟半响,沉了脸道:“方才的事,谁也不可说,知道没有?”
见两个大丫鬟都识相,越茉这才没说什么。
她本来想到后花园去找越芝的,这么一闹她也不想去了,她想了想抬脚去了东厢和周氏请安。
周氏正在听婆子回禀云水居的修葺进度,见到越茉来了也没避嫌,将她安置在一旁喝茶。越茉也乖乖地等着,安安静静地喝茶。
云水居如今已经修得差不多了,房屋大致的格局和布置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只等置好了家具就可以搬回去住了。不过要想恢复得和从前一模一样却是不可能的了。云水居里的家居物件,有不少都是越二老爷费了大功夫从外头买进来的,有价无市。
周氏仔细地听了,又吩咐了几句这才让人下去了。
她转过头来看越茉,笑道:“今个儿怎么来这么早?”
“我这不是想二婶婶来,一刻儿也等不及了就跑了过来?”越茉笑嘻嘻道,她眨眨眼,“莫不是二婶婶嫌弃我?不想看见我?”
周氏虽然知道这话有水分儿,可听了还是止不住的高兴,道了句:“鬼灵精怪。”
“我哪会儿嫌弃你?你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周氏笑道,“今个儿莫不是有什么喜事?瞧你乐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有这么明显吗?
越茉下意识地摸摸脸,脸上倒是热烘烘的,她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我这不是见到二婶婶给高兴的?二婶婶做什么还打趣我?”
“什么打趣你?我瞧着就是你心虚?快说说,你可做了什么亏心事?”越芝笑声从外传过来。
一进东厢便听见越茉冲周氏撒娇了。
越芝笑吟吟地走到越茉跟前,探头盯着越茉看,道:“让我瞧瞧,你趁我不在又闯了什么祸?”
越茉被她忽然放大的脸唬了一跳。
她像只炸毛的猫儿一般跳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你走路怎么无声无息的,快把我吓死了。”
越芝好笑地望着她。
她进来时这丫头的视线明明落在她这边,敢情是在发呆,压根儿没看见她?
越芝无奈地笑。
她亲自斟了茶递到越茉手中:“快来,喝口茶压压惊。”
越茉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拧了半响才接过茶饮下,见越芝转过头去同周氏说话,并没有执着刚刚的问题,她心里才悄悄地呼了口气。
方才越芝那话,她还真以为她瞧见了呢。
吓她一跳!
这么一想,越茉的脸又开始微微地发热,耳边嗡嗡作响,好像还回荡着云阳侯世子爽朗的笑声。这人看起来清风朗月的,清贵得好似话本子里的贵公子一般,没想到竟然也是蔫坏蔫坏的,竟然戏弄她?
不过她是不是也太没用了些?她怎么能掉头就跑呢?哎呀真是丢死人了!
越茉端坐在锦墩上手里捧着茶碗,可壳里头魂儿却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正在同周氏说话的越芝装作不经意地回望了一眼捧着茶碗傻笑的越茉,心里悄悄地皱了皱。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