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虽是有意好生安置,却也有自己的考量,要知道蕊乔有了孩子本已成了众矢之的,倘若恩宠再加一重,住到了合欢殿去,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得安生。
须知做人做到了像太后这般尊崇的地位,反倒是什么都不争了,一心一意的就只盼着皇帝能为天家开枝散叶,那是平常老百姓都有的念头,更何况她一个当朝皇太后!因此眼下蕊乔的肚子,她比谁都要看重。不为别的,就为了皇帝登基七年,子嗣方面颗粒无收,委实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人,也不知道将来史书上会如何记载。
不过这些都并非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她再不能把蕊乔留在永寿宫了,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只有应了德妃和淑妃她们的意思,把人放到了合欢殿去。再配两个可心可靠的下人看顾着便是。
随后,等人都散了,芬箬行到太后的跟前,太后忍不住切切的问:“怎么样,太医们的人可都查验清楚了嚒?怎么说的?”
适才几位娘娘一到,芬箬便依照太后的吩咐,带了太医院德高望重的院判大人匆匆的赶到蕊乔的住所,进门前对太医道:“还烦请孙大人在外先稍事片刻,太后有几句话要奴婢向这位娘子传达。”
孙太医识趣的等在了外间,芬箬一进去,劈头就问蕊乔:“你老实的同我讲,你是跟了陛下了?”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唯恐被外间的孙太医听到,谁知蕊乔听了却是怔愣了好一会儿,随后:“啊?”
芬箬急的拊掌乱转:“都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不同我说实话?!”
蕊乔纳闷的站起来,拉住了芬箬的臂膀道:“师傅,师傅,你到底是怎么了,您先把话给我说说清楚,您刚才的意思我没弄明白!”
芬箬细细的打量她一眼,直白道:“陛下说你有了他的骨肉。”
“啊——?!”蕊乔大惊,不由的后退一步,刚好被床畔的朱漆小凳给绊住,狠狠的踉跄了一下。
外间的孙太医听到了动静,唤了一声:“芬箬姑姑?”
芬箬清了清喉咙,镇定道:“请孙太医进来吧。”
同时朝蕊乔抬了抬眼,蕊乔已是吓得浑身发抖,脑袋乱作一团浆糊。
芬箬将榻上的帘子都放了下来,隔着一层纱,让孙太医请脉。
孙太医一手搭在蕊乔的脉搏上,一手拈着胡须,还装模作样的闭上了眼,良久都没有动静。
芬箬等的急了,才唤了一声:“大人?”
“哦!”孙太医像是睡醒了一般,睁眼道,“还请芬箬姑姑向太后转达,微臣恭喜太后,这位娘子的脉象确是喜脉,不过因着初有孕,不仔细着是瞧不出来的,所以将来还要好生将养着。”
蕊乔躺在被纱帐围住的床榻上傻傻的听太医讲完所有,整个人一动不动,冰雕似的。
她什么时候就有了神通,还未成亲,未曾……那什么周公之礼就有了?
太医走后,她一把掀开帘子连滚带爬的直扑到了芬箬跟前,道:“师傅,师傅,救命啊。”
芬箬神色不明的看着她:“救命?你还需要我救命?”
“师傅我真的没有。”蕊乔急道,“我若是对师傅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一面赌咒发誓,一面吓得浑身发抖,直嘀咕道:“怎么办,怎么办……”
芬箬瞧着她的样子不像是说假话,倒像是真的被吓坏了,脸色灰白灰白的,便试探的问:“你……和陛下,当真是没有?”
蕊乔哭丧着脸:“师傅若不信我,拿脚往我肚子上踹一下便知晓了。别说和陛下有什么,我就是连陛下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曾拽过。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
芬箬眉头深锁,定定的看着蕊乔。
芬箬想,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的身上,放着往常,以蕊乔的聪明才智,怕是早就想通这其中的关窍了,只是轮到自己身上,暂时看不透罢了。或是,她根本不想看透?
当下便提点她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假如真像你所说,自己和陛下是清白的,那就是陛下存心要抬举你,懂了吗?”
蕊乔扑通跌坐在地上,抬举?
芬箬道:“没时间了,我还要去太后跟前回话,你自己说,你要我怎么回?”
蕊乔六神无主,问芬箬:“师傅以为呢?”
她想,就算皇帝是好心,本着过去的情谊想要搭救她,但却是用了一个最拙劣的谎言,说她有了他的孩子,这怎么可能?总有穿帮的一天的呀!
她拉着芬箬的袖子哭道:“师傅,我怕是终归要交待在这里了。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横竖一个死。”
芬箬‘咄’了她一口,道:“自己掌嘴,瞧你这比喻,谁是狼谁是虎?敢情太后是狼,陛下是虎?!”
蕊乔抹了把泪:“可也不能这样欺瞒太后呀,若届时到了生产之日,我连块豆腐也生不出来,那就不是杖毙,怕是连凌迟都有我的份了!陛下那不是救我,是害死我了。”
芬箬咬一咬牙:“那你现在赶紧麻溜的想个主意,想不出来就只有两条路可选,一,跟太后说实话,死;二,先过了这一关再说。怎么着?”
蕊乔哭的噎住了,打了个嗝:“呃……”之后又是一个嗝,“呃……”紧接着又是一声,“呃……”
芬箬看她那样子,气的笑道:“唉,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混到皇后跟前去的,活生生一个糊涂虫嚒不是!”
蕊乔扁着嘴道:“没有第三条路了吗?师傅。”
芬箬见她脸色郁郁的,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听师傅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一天是一天,眼下既然连太医都那么说,可见陛下是安排妥当了,你就安心的当你的娘娘吧!照我说当娘娘有什么不好?!皇上这分明是抬举你,给你一条活路走,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谁晓得那么多?所以你也别多想,等我先去回了太后的话。”
蕊乔张了张嘴,想拦住她,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永寿宫正殿里一群的女人叽叽喳喳的和太后说些有的没得,芬箬赶回去赶得一头子的猛汗,到底是及时到了,同太后微微一点头,太后心里便有了底,把蕊乔怀孕的事当场说了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众人的脸色可谓是五彩纷呈。尤其是钟昭仪和赵美人,钟昭仪是一脸哭丧的表情,跟死了全家似的,赵美人则是快把手中的绢帕都给绞烂了,还以为大伙儿没看见,不晓得。
好不容易待人散了,太后亟不可待的向芬箬询问具体情形。
芬箬想,此时打退堂鼓也来不及了,唯有赌一把,赌皇帝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当下攒着笑脸对太后道:“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孙大人说确实是喜脉呢,不过蕊乔的身子弱,又是刚怀上的,不仔细探还真探不出来。”
太后闻言皱眉:“她身子弱?”
芬箬抿了抿唇,道:“早些年在浣衣局毕竟受了些苦,底子不太好。”
太后点了点头:“没事,她还年轻着呢,传哀家的旨意,着广储司给她配一些好东西去,什么人参阿胶的,惠妃是怎样的例份,她也一并的都有。这是皇帝真正的第一胎,务必要给哀家保住了。”
“是。”芬箬蹲身,领命出去办事了。
走到外头,德妃,淑妃和贤妃的步辇早就没了踪影,倒是钟昭仪和赵美人,明明回东六宫那么老远的路,偏生放着步撵不坐,两人一起闷闷不乐的结伴往前。
芬箬赶着往广储司办事,打算给蕊乔挑几匹上好的蜀锦贡缎,既然木已成舟,是个要当娘娘的人了,那就要有个当娘娘的样子,得懂得抓住男人的心,皇上的性格难以揣摩,蕊乔又是个肚子里藏不住话的,将来两人若是合得上倒也罢,合不上只怕是要针尖对麦芒。不过不管怎么样,穿的漂亮点儿,总归是错不了。就算将来是触怒了龙颜,凭着蕊乔的底子,装点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或者水绿色的纱衣,好歹也能平添几分雨打梨花的美感,挽回几分圣心。除此之外,还有绾色,海棠红,酡颜……芬箬打算也一并拣了去。
只是她去的方向刚好和钟昭仪,赵美人是同路,她又不好越过她们去,便只有遥遥的跟在她们身后,虽然听不清飘来的只字片语,不过那份愁态,却是显而易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