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院，特护病房。
满头白发的男人躺在病床上，只有苍白平整的肌肤可以证明，他还是个尚且年轻的人。
嘴唇上毫无血色，微微颤动着。
白薇薇来不及跟秦向前叙旧，跑进来，男人仿佛察觉了一般，竟奇迹般的睁开眼。
“薇薇……”
他居然还可以说话。
白薇薇泪如雨下，从很久之前已经注定好了的别离，此刻就这么发生。
她好像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不过，却也不会再幼稚的说挽留话。
“小潘，那条路要慢慢走，等等我……”
女人脸上纯真的笑一如当年。
潘书峰欣慰地勾唇，他宁愿活在那段青葱岁月里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
黄泉路要走慢一点，不然童年里那个小女孩就追不上来了。
“薇薇……你要……要……”
他顿了顿，大口大口的血从喉管里呛出来，“你要好好的！”
白薇薇捂住嘴，拼命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她点头，用力地点头，“我会好好的，你放心，你放心！”
他很放心了……
从收到高峰仪打过来的电话，他心事已了。
“再见！”
两个字出口，男人决然地闭上眼。
夜风从窗户里灌进来，酷暑天气却冰凉刺骨，白薇薇跪在病床前，任凭苍白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失去青梅竹马的女人，就像一个被抛弃的旧娃娃。
“再见……”
再也，不见。
白薇薇接受得到的，和失去的。
所有的苍白和痛苦……
“来世投个好人家，要幸福！”
她双手合十，对着病床上的男人祈祷：“你一定要投个好人家幸福，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任何！”
她不再自私了，她保证，不再自私了。
可是他再也听不到。
永远……
白薇薇长大了！
她再也没有天真和任性的权利，属于她纯真年代最后重要的一点痕迹，也被命运抹去。
这世上所有女人，都在某一个刹那，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然后洗去了身上少女最后的痕迹。
潘书峰的遗体被推进太平间，次日火化。
白薇薇捧着他的骨灰盒，没有开追悼会，潘书峰没有朋友，只有她。
这是她一个人参加的葬礼，她要带他回m城，把他葬在属于他们的树下。
秦向前不懂怎么安慰女人，尤其是脾气不大好，想法跳脱的女人，很难沟通。
他眼睁睁看着白薇薇伤心，于心不忍，到底认识了那么多年，想安慰却横插不进去。
马路上，白薇薇戴着墨镜一身黑裙子胸前一朵白花，满面尘霜，一看就是死了家人，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沿着那条路走，“让我静静，别跟过来。”
晚上，她就会离开深圳。
这座城市赋予了她太多故事，人生巅峰，曲折惊险，友情爱情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她以为抓住的历史洪流，原来不过是人生悲喜剧。
送走了潘书峰，埋葬了一群绚丽华贵的燕尾蝶，她年少的梦。
**
江春红躲在顶楼的小阁楼里，几个月都没有下楼过一步，饶是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弃过锻炼身体，每天下腰劈腿，看书喝茶听广播，保持跟其他间谍工作者的联系。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她会看看窗户外面，路过的行人，那些人脸上迷茫的神情，不够发达的城市面貌，内心里慢慢同米国那边对比，以此来鼓励自己。
大概这就是做大事的人该有的气质。
她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马路上那个一身黑的女人，就是自己女儿。
白薇薇走路的姿势在她心里根深蒂固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薇薇！”
江春红冷静了一下，还是乔装打扮成了一个五十岁的妇人走出去。
通缉令上面，她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风情万种，任谁见了都得多留意两眼。
若是打扮得这么寻常，只怕还没有人注意。
白薇薇失魂落魄得没多注意，只听见一阵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砰……！”
从胡同里跑出来的江春红瞪大眼，惨叫出声：“啊……！”
“薇薇！”
“不要啊！薇薇！”
女人疯了似的跑过去，肇事车却没有潜逃，反而开到她面前停下，车里的女人不由分说将她扯上车。
江春红立即拔出手枪对准她：“你找死！”
竟敢当着她的面儿撞杀了她女儿！
杜鹃脸上浮现出狰狞阴森的神情：“我找死？你难道不是？到处都在通缉你，你居然跑出来，不要命了？”
为了这个贱人居然这样子拼命！
“我认得你，你是杜鹃，不是认祖归宗了么？怎么想到来深圳找我？你快把车开回去送我女儿去医院，不然我一枪毙了你！”
江春红心头挤压着痛苦仇恨，刚刚她当着自己面撞了自己女儿，自己却还要顾虑着，不敢把她怎么样。
“认祖归宗？”
杜鹃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神情：“我认祖归宗得迟了些，没有想到你的福，倒是等到你落魄了，还顺道坑害了我爹！”
江春红愣了：“你……你说什么？”
她聪明地似乎察觉了什么。
一个拐角隐蔽的废弃胡同，杜鹃踩了刹车，转过脸将墨镜摘下来：“你不觉得这张脸很熟悉么？”
她刚一摘下，江春红如遭雷击“你！”
杜鹃眼角落下一滴泪，“我特地找了旧报纸，你年轻时候的旧照片上就是这么个打扮，课本上还有你跳【井冈山会师】的油画，特意照着你弄的，你看，我们两个人是不是最像？最起码，比那个假货要像得多！”
还没等江春红反应过来，杜鹃一把将亲子鉴定甩到她脸上：“你还在担心那个假货有没有事，却不知道人家已经是司令的千金，是师长夫人！而你的亲生女儿，你的亲闺女，就像垃圾一样被人扫地出门，流落在这个鬼地方，到处找你！”
江春红瞥了一眼亲子鉴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薇薇和陆振华基因相似度居然那么高，而杜鹃跟陆振华根本就不是亲生父女。
“这……当初陆家认你，怎么不带你去亲子鉴定！”
她问完又觉可笑，那么多巧合在一起，何况，1986年，亲子鉴定就算是公安局，也还不是很普及，哪里还需要跑到公安局去作亲子鉴定那么劳师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