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是广寒宫里客(二)(1/1)

晚间时分,公主仍旧在翠云馆伏案抄写,我随侍在侧,为她奉茶和整理写好的纸张。

我见她开始时还在抄写老庄典籍,之后便开始凝笔沉思,好像在作文章,我有些好奇的略微探身看过去,见她写道,三界无法,何处求心,心不可求,法将安寄。山水云霞,妆点乾坤锦绣;日月星辰,照耀宇宙辉煌;东南西北,历历八方布列;春夏秋冬,明明四季周张…….

我似有所悟,她应该是想作一些参禅的文章,明日一并呈给陛下看,业已彰显她此刻追求明心见性,不为外物所扰的心境。

我凝神认真的看着纸上的字,以至于连她抬手喝了茶,再放下杯子,又示意我蓄上的动作都没注意。

过了一会,我忽然听到她微微咳嗽的声音。我忙醒过神来,收回目光看向她,却见她此刻正回身瞪视我,我瞬间如同窒住了呼吸一般,呆立无语。

看我缓过神来,她又回身正坐好,继续作她的文章。我松了一口气,默默的倒了茶给她,退回原来的位置,却不敢再探身去看了。

片刻之后,我听见她不经意的问道,“你不光会填词,是不是也会写偈子?”

乍闻此言,我简直如五雷轰顶,惊愕之后,我诚恳回道,“臣愚钝,从未参过禅。”

令我庆幸的是,她没有再说话。可是夜渐渐深了,更漏已传过了三声。我站在她身侧,看着她清瘦的削肩隐约似要穿透衣衫而出,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悸动,我不太清楚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好勉力调整呼吸,再次探身去看她写的情况。

幸而她终于停了笔,一篇文章已经作好,尚需誊抄一遍即可,她铺了张新的纸,再度提笔。这时她好像全然忘记了我这个善于模仿她笔迹的人。

我的心紧着跳了两下,轻轻上前两步,低声道,“殿下是否只是要再眷录一遍?如是的话,臣可代为誊写,明日一早呈与殿下。此时夜深了,您早些休息为好。”

我不知道她会如何想,是否会觉得我有意窥探她的心思,我只能惴惴不安的等待。须臾,她站起身来,我终于有种如临大赦之感。

次日果如高谦预料的,陛下在晌午之前召见公主于宣政殿,我依旧立于殿前等候她,隐约可听到殿内的谈话。

陛下开门见山的提了几个驸马的人选,想听听公主的意思。

公主的声音含了一抹娇羞,“母亲问儿臣的意思,那儿臣选秦启南。他与儿臣自幼相识,彼此深知对方脾气秉性,他又是父亲的堂侄,为延续皇室和秦家的两姓之好,儿臣愿意选他。”

陛下语气平缓的道,“你似乎没有一点犹豫,你所说的理由都很合宜,但他是首辅之子,你不怕言官弹劾他有外戚之嫌么?”

“他怎么能算外戚呢?”公主笑着娓娓道,“国朝惯例,驸马只享有爵位并无实际官职,做了驸马连官儿都没的做了,哪还有什么干政的机会。况且儿臣日后只想在自己的封地和他过夫妻相携的生活,选他不过是还想为皇室再添些父亲家族的血脉。儿臣觉得母亲也会这样想的。”

陛下沉默良久,我记起他们曾说过她和瑞王感情之好堪称皇室典范,也许是因为公主提到了她的父亲,所以陛下又陷入了对瑞王的思念,过了一会,陛下开口问道,“你适才提到封地,可有想过以后想去哪里?”

公主语意轻松的道,“母亲不如选两湖之地赏给儿臣吧,儿臣封号既然是楚国公主,不如索性真去楚国当个太平公主,最好连洞庭君山一并赐给儿臣,以后儿臣年年可以给您和大姐上贡最好的老君眉。”

我听着她语笑嫣然的说着这些,知道并非是她心中真实所想。我亦明白,这也许就是天家相处之道,永远都会有不尽的猜疑和矫饰。

半晌,陛下温言道,“你既属意秦启南,朕就依你。听说你最近静心养性,迷上了老庄和禅宗,那些书看看就罢了,易移了性情就不好了。”

“儿臣的理想是做个闲散公主,倒不怕移了性情的,”她捧了昨日所写之物呈于皇帝,略有些含羞的道,”这是儿臣对禅宗的一些体悟,请母亲指点。儿臣虽对这些有些兴趣,终究还是懂得自己身上的责任的,母亲和姐姐有需要儿臣的地方,儿臣自会听候调遣,把差使办好。”

皇帝沉默着,良久之后,称赞道,“你的字越发好了,透着安静,可见你的心是静的。大婚之后,望你能和驸马夫妇一体过些安静的生活,不要像你姐姐,她只是那张脸像足了你父亲,心性却一丝不像。”

公主徐徐道是。陛下又随意问了她几个禅宗的公案,对了会机锋,便许她告退出去。

三日后,陛下下诏,赐婚内阁首辅秦太岳之子秦启南与楚国公主李徽赢,于次年春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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