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1)

送走了律师,程千留自己一人在雅间里静坐。

方才见过的两个中年男女的脸庞交替在他头脑中浮现,与他脑海中前几世的影像重叠。完全一致的脸庞,不会有错。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上次纪文心同他说过的直播平台。

直播平台上灰蒙蒙显示着用户的离线。

当然是离线,也只能是离线,在不久之后,屏幕之后曾经的中年主播大概将会彻底消失。

曾经在视频中出现过的中年女人,和刚刚与程千会面的中年女人,有着同一张脸庞。

两个长相一摸一样的中年女人,却有着迥然不同的命运。

任何人见到这种奇怪的事都会心生惊讶的吧?程千却早已经见怪不怪。

不是巧合,不是奇迹,不是任何鬼怪神力的作用,这两个女人更不是姐妹——她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这个错乱时空里产生出来的扭曲怪物。

被称作“伯母”的女人姓赵,在这个世界中是一位暴发户的妻子,年轻时跟着丈夫跑南闯北,中年发家后养尊处优,养出了一脸富态相。她跟自己的暴发户丈夫没有孩子,只能在前几年领养了个女童。在前几世中,她却是纪文心的养母。

而另一位被程千唤作“伯父”的中年男人姓钱,则是个又懒又没文化的无业游民。当程千的人找到他时,他正费力地在一堆发馊发臭的垃圾堆里翻捡寻找可用的物品。夏季炎热,苍蝇蚊虫在他四周围盘旋骚扰,他也全不在意。就是这么一个住在车库,靠拾荒为生的中年男人,是纪文心另一个世界里的养父。

——同一个人,不同的身份。

这种奇异现象程千在这个世界上发现很久了,而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却浑然不觉。

这种现象,大概只能用时空交叠来解释。时空交叠,维度扭曲,错误的时空主导物质错误运动流转,继而产生了错误的因果。

所以纪文心所看到的在直播间里的养母影像,根本不存在于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那个做出出格表演的母亲,只不过是另一个平行世界不小心投射进来的映像,没多久就会消失不见。

程千按灭手机屏幕,向后靠在雅间宽敞柔软的座椅背上。

在这个世界里,他见过太多可以称之为奇妙诡异的事情,也曾探究过其中的原因,最终却发现有些客观规律难以改变,他只能顺着世界线的脉络随波追流。

他曾经甚至连自己的爱人都无法保护。

往前回溯十年,是他的大好年代。

程千重生过十次,每次在重生后的世界里停留的时间不过短短半年,加上现在这个世界中的五年,全部加起来就是十年。

先前每次重生的世界中,他的人生都有一个并不美好、甚至有些糟糕的结结局。

而在最初,在他最最开始、可以称之为起点的那一世,他的生活风平浪静,没有忧虑。他的家人和谐美满,良好的出身又给了他丰富的物质。他一路顺风顺水,还有一个从学生时代就结交起来的恋人。

十年之前,在最初的世界里,他正值青春,心中还有爱恨梦想,以及向美妙未来无限延伸的大好时光。

事情就发生在他即将与恋人结婚的前夕,他带她去看了场音乐会。他当时的女友,纪文心,死在了回程的路上。死状难以令人回想,只留下暗夜里眼前一片血红的印象。

于是像噩梦一样理不尽的时空便开始循环往复地运作起来了。

死亡一遍又一遍地发生在她身上,每一生每一世的时空中她都死得鲜血淋漓。

死因却有些可笑。他曾经试着不止一次去拯救。在重生后的各个世界中,在短短半年的有限时间里,他总是用尽方法,却依然回天乏力,一事无成。

如果是命运安排他去拯救他的所爱之人,那么为什么他总是徒劳无功?

挫败?失望?心灰?陷入泥沼般的绝望?

对他而言都是太平常不过的情绪。比这些更多的消极情感都被他体验过了一遍。

常人无法相信那样的惨事能够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眼前发生。常人无法相信。

程千也无法相信。

到后来几世的时候,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不断重生又拼命挽回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是一个人的生命还是仅仅只是心里的执念?

而他现在,他现在所处的世界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的身份没有任何改变,可以高高在上可以呼风唤雨,然而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仅凭他的力量无法办到的事。所以在第十次重生后的这个世界,他木然无趣,头脑中无法放下的执念也变得遥远混沌。

不过这个世界还是有点不一样。

他重生后,在这个世界里待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对于以往的记忆也更为模糊。更重要的是,他还把这么多年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纪文心给遗忘了。

其实把她忘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至少不用揪心揪肺地在自责与痛苦中忍受重生的折磨了。

懒得死懒得活惯性机械地按照维持着生活,之前几年本可以说是不痛不痒地生存在这世界上。对于前世熟人的命运变化见怪不怪,对于空间交叠产生的一摸一样的双生人见怪不怪。

于是这样就能重新抛掉那些旧世界里的执念怨气重新开始了?命运嘲弄地对他说:逗你玩呢。

几个月前的那一天,他重新见到了纪文心,瘦弱、狼狈,但是鲜活、充满了生命力。

那时只是个让他不受控制的开端。

在纪文心受伤的那个夜晚,被时空刻意掩埋掉的记忆一下子又重回了程千脑海中。既不意外也不惊喜,只是觉得沉重的回忆又像枷锁一般把他锁进了命运的齿轮里。

他要保护她。

他要保护她。

他现在须得做得让她安心才行。

她忧心她的父母,他就带她的父母去见她。

程千再看了眼手机,接着走出了咖啡厅的雅间。

在此之后,程千还有另一件事情要解决,每一生每一世都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一个在暗中意图对加害纪文心的组织。

拜这个富有行动力的组织所赐,纪文心的真正亲生父母总是早早离世,每一世都在他们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里便因公殉职。

纪文心所挂念的父亲母亲,不过是她的养父母而已。

……

纪文心带着她的行李回到先前所租住的小趋势,发现屋内空无一人。电话短信里小红和她说得好好的,此时却忽然又没了踪影。

她顺了顺垂下额角的碎发,开始将自己的物品慢慢整理回自己的房间。

在来时的路上,天上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水汽的重量,淅淅沥沥下起了大雨。纪文心没带伞,坐车到小区门口后是一路抱着自己鸡零狗碎的东西奔回来的。

她此时身上被雨点打湿了不少,布料在雨水下颜色变深,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她的行李包也被附上了一层水汽,水珠顺着牛津的塑料袋口一直滑到底部。

旧房子里的样子和她离开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该乱的乱该摆放整齐的也依旧摆放整齐,小红的房间门紧锁。客厅窗户大开着,大风混杂着一星两点的水滴飘进屋内。

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大。大雨滂沱,将窗户上的灰尘冲刷出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偶有闷声的闪电在天际出现两秒。

纪文心伸手将向外开着的窗户关上,一阵雷声正好降下,雷鸣轰隆,震得她手不由自主抖了抖。

关好窗户纪文心就回了自己房间整理物品。

在这种雨天,房间里却是有些闷热不透气。重新联系小红,只收到一条过于简单的回复:“有事,这几天不回家了。”

也许是小红又在忙她的事情了。纪文心这么想着,叹口气便也没再多管。

东西一件一件被她放回原位。

其实本来也没太多的物品,只是从程千那里被硬塞回来了不少新衣。很奇怪,程千家里会常备这么许多女式的衣物,看着都像是崭新的。

从程千那里收到衣物的经历不止一次。第一次睡在程千家中,再到更往前在程千办公室里的时候,都被强迫着穿上了他给的衣服。

纪文心斜瞄了眼地上还没被挂起来的衣服,然后就瞄到了一个塑料袋。

那个塑料袋,装了在程千家三楼房间里被摔倒的物件碎片的塑料袋。

一路坐车回到家,看着路上的街景和淅沥的大雨,纪文心已经慢慢将情绪平复下来,将心情从幽黑透不过气的黑暗房间中带了出来。

然而这只装满了垃圾碎片的塑料袋却提醒着她在不久之前那间幽暗房间所见到的景象。

那房间给纪文心的感觉并不好。

纪文心打开袋子,琢磨着该怎么跟程千说她打碎东西这件事。当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将这些碎物装进了自己的袋中,不想让赶来查看情况的林嫂知道。

她只希望,这件东西不要是太贵重的物品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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