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他没有消失
而在秦如歌危急时刻,长乐宫那边,出现一道熟悉身影。
皇帝没有回他的寝宫,而是来了这里。
木板封得七七八|八了,就剩正中央大门处,可容一人进出。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开门吧。”
长乐宫,他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
这个地方,除去上一次他来告诫太皇太后,也有经年未来了。
太皇太后天天在这念经,为何还是静不下心,非要兴风作浪呢。
太皇太后听到动静:“皇上来了。”
“皇祖母,是不是该给朕一个交代,不对,应该是给阿蘅一个交代。”
“皇帝糊涂了,容蘅不过就是一个死人,给她什么交代呢。”
皇帝突然爆发怒气:“你不是曾经言之凿凿答应过朕,从此不过问世事,长乐宫外的事你不再插手吗!怎么,堂堂太皇太后的话,也是如此儿戏,随您老人家的心情说变就变吗?”
“太皇太后可知自己的做派,致使琰儿皇后小皇孙等等统统惨死!”
太皇太后突然睁开老目,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害死他们的,不是皇上吗,为何要将罪责推在哀家身上,你就连这一点担当也没有,当年若不是哀家替你动手收拾残局,皇上,你可有今日之安稳?”
皇帝紧紧攥拳,一言不发。
太皇太后拢着衣衫而起。
“你来这里找哀家,一是为了容蘅那丫头,不过,这只是你来长乐宫的借口,最重要的,是哀家把手伸向了那个女人的儿子,是吗?”
“皇祖母希望朕如何回答呢?”
太皇太后冷哼,绕到皇帝身前,抓着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是在赌命,不是你的命,是我慕容氏的命,把皇位交给一个流着西凉血统的杂种,你可真够胆儿!”
皇帝怒而挣脱她,低吼:“他是朕的血脉,皇祖母怎能这样侮辱他。”
“可他也是你强迫明阳生下的孽障,不是吗。明阳那样恨着你,你却逼她生下慕容汾,你不会忘记吧,若是你的好皇儿知道自己的身世,是那么的龌蹉不堪,他会怎样想,崩溃吗,崩溃就足够了吗?”
“你不懂,朕没有强迫她,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明明是凤今曜夺走了她,他不守诺言,都是他的错!”
“皇帝......”太皇太后长吁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复又跪了下去,敲响木鱼。“一开始,可是谁也没有逼迫你,凤今曜也按照你的意愿,佯装抢人,把人安置在燕王府,好让你和她能够暗度陈仓,实话说,他为人狠绝,能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
“是你自己担忧与西凉结亲,明阳会将你的把柄传送回西凉,才把她放到燕王府,既让西凉吃瘪、顺便仇视燕王府一派,再则借着你的美男计,让她一个痴情女子为你谋利益,伺机斗垮凤今曜,凤今曜只是将计就计,最终俘获明阳的心,也是顺理成章,不是吗,相比起皇帝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昔日专一霸道又不失温柔的燕王,自然胜出良多。”
此事怨不得天,是他自己造成的。
“明阳爱上了凤今曜,凤明煌至少是被父母祝福而生下的,可慕容汾呢。皇帝,你还记得明阳那双可怕的眼睛吗。”
皇帝颓然跌坐在地上,他记得,终生忘不掉的。
汾儿若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他,无法想象。
皇帝失焦的眼,缓缓聚拢,他神色紧绷,厉眸紧眯。
不是的,虽然一开始是他的强迫,可是后来,难以自拔的,不止他一人。
他知道她恨他,可是恨的反面,却是爱,极度浓烈的情感。
她抗拒不了他的,否则,她不可能安安分分生下汾儿。
虽然,生下汾儿后,她便香消玉殒,可她强烈的情感却留在了世间。
当年他从凤今曜那里救下几乎死绝、只剩一口气的她,却仅能留她一年半载,她便再次因分娩而消亡。
同一个母体,异父兄弟,却是相似的命运,一个残,一个毒,但是他们的汾儿比凤明煌要幸运。
汾儿受尽荣宠长大成人,而凤明煌则是被诅咒着,被恶鬼缠着,在地狱徘徊的主,好不容易拖到现在,还吊着一口气。
看起来,不该存在的,明明是凤明煌,不是汾儿。
所以,皇位是汾儿的,只要他百年之后,他会给他的......
汾儿,一定可以等的吧,他那么孝顺,养母死了,还给她守灵守了七天,那他也一定能等他安详地去了,再接收他该收的。
是的,一定是这样。
说服了自己,皇帝重新捡起希望,摇摇晃晃站起来。
“看在皇祖母过去为朕做了不少功夫的份上,朕怜你年事已高,此次琰儿造反逼宫一事,朕不予追究你的责任,万望你真能以此为戒,下不为例,否则,帝皇之言,一言九鼎,届时就别怪朕不念亲恩了。”
“太皇太后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忽然扬高声线道:“难道,这一切不也是在皇上的乾坤之内,你上次来见哀家,不过是为了逼哀家出手罢了,哀家还是愚钝了,竟上了你的当,琰儿的今日,不仅是慕容汾的处心积虑,更是皇上的处心积虑!”
皇帝停顿了片刻,悄然离去。
太皇太后咬着干瘪没有光泽的下唇,眉目及眸底阴暗。
琰儿逃脱皇帝派去押送他流放的人,那些人早就应该上报情况予皇帝了,而且他们长驱直入长安的大越宫前,一路上,皇帝有那么多的机会打乱这步棋,他却选择放任,看着琰儿一步步踏入死牢。
这个皇帝,已经不是当初她所熟悉的那个永远躲在容蘅后边,张牙舞爪不知天高地厚的破小孩了。
他已经成了怪物,自阴暗里滋生的怪物。
秦如歌腹部的刀子终于拔出来了。
这时空还真是克着她,不是这里伤着,就是那里伤着。
这刀子,捅得可真够深的,差点没忍过去。
秦如歌一有所好转,便如脱兔跳下台子,太医院大小人手全都去搀扶着这位祖宗,生怕她摔着了哪里。
“我没事。”
慕容汾见帘子一撩,前一刻还奄奄一息的女人,现在能跑能跳了,他却高兴不起来,蹙眉迎了上去。
“怎么刚拔了刀子就下床,很伤身体的。”
秦如歌上前抓着他的手臂,望入他的眸底:“怎样,那人抓着了吧,没让他跑了吧,快去拷问,看看是什么人指使他的?”
秦如歌见他面色凝重,心生不祥预感,果然——
“如歌,那人不见了。本王着人去捡尸,那地方只剩下一摊血水,毫无人影。”
一摊血水?奇怪,当时她虽然中了一刀,但是鲜血大多都在她身上,地上并没有染上多少血。
至于黑衣人,那种毒也不至于见血。
“端王,你确定吗,真是只剩一摊血水,血水哦?”
慕容汾不知道她想确定什么,只能按照现场所看到的真实来说:“嗯,一滩血水。”
“血水很大一块吗?”
此时,他忽然隐隐有所察觉不妥,可是说不出来是什么地方,只道:“对,有一人身那么长。”
秦如歌松开了他,喃喃道:“他没有消失,他就是那滩水。”
估计是他的同党折返,见他身中剧毒,为了不留下隐患,在他身上洒了化尸水。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下令捅她的主让人洒的化尸水,至于帮凶,很可能就是宫里的人。
秦如歌忽然敛目沉思,而且主谋的话,就连眼前的慕容汾也不能完全说没有嫌疑。
因急着查明真相,秦如歌太快下床,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血了,她捂着腰腹,微微蜷身。
慕容汾见之,马上把她抱回原位,蹙眉道:“你要再这样不听话,随随便便乱跑,本王不介意告诉燕王,你现在的状况。”
秦如歌当即气极,这家伙,竟然拿凤明煌来要挟她。
罢了,躺着就躺着。
她只是腹部受伤,缓一缓还是能下地的,凤妖孽那家伙,要是知道她又不小心中招了,这回恐怕她的屁股得开花了,要是凤妖孽狠下心,她可别想下床。
秦如歌躺在台子上,周围围着一圈人,像是在瞻仰什么似的,顿时便觉得晦气,她动手赶人了。
“去去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守着我又不能下蛋。”
有几个人年轻又初来乍到的医徒偷偷笑了,古古怪怪地交换眼神。
倒是有位看起来像老中医的白须翁抚须道:“燕王妃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万一燕王听了去,万一燕王认真了呢,这不是给他头顶点绿的坏事么。”
秦如歌恶狠狠地啧了一声,怒目扫视,一干人等就如潮水退出了隔间。
哦,还有一人没走,端王慕容汾。
秦如歌忽略阵阵撕痛的腹伤,双手抱着后脑勺,躺得痞气:“你也走吧,我猜,有人正眼巴巴等着端王呢,恐怕等得很心急了吧。”
“你......”
秦如歌瞄了他一眼,这家伙脸上还真是挂满了对她的关心和担忧。
“我没事,你看我说话不是中气十足吗,哦,对了,还望端王多加留意,看看能不能查出黑衣人的事情。”
慕容汾点头道:“此事你放心,本王一定给你个交代,那,我走了。”
“嗯。”
慕容汾三步一回首,太医院的人看热闹呢。
真是稀奇,今天端王殿下怎么像个娘儿们似的,扭扭捏捏。
刚离开太医院没多久,慕容汾便遇上了无功而返的容靳。
容靳发现他的来处,便问:“端王不舒服吗,怎么从太医院出来?”
“靳,你来得正好,如歌刚刚中了埋伏,腹部受了一刀,你进去看看她吧。”
“什么?”容靳正要往里冲,突然发现慕容汾纹丝不动,便微讶问道:“端王不入吗?”
他轻轻摇首:“你去吧,本王不碍事,我去郊外宅子那边看看她。”
容靳想了想,叫了两名十二地支跟着慕容汾。
子鼠等人此时和慕容汾错身而过,自然也看到容靳了。
侯爷看起来很不高兴呢,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们是怎么保护小姐的!?”
几人震惊,急着问:“小姐怎么了,受伤了?”
容靳哼声:“自己进去看。”
秦如歌本来自己一个人躺得好好的,自在逍遥,一看见容靳来了,头皮便开始发麻了。
兄长明日里静悄悄,沉默默,可是话匣子一开了,能唠叨死个人。
果然,他一来就劈头劈脑一顿数落,说她为什么不留一个人下来保护她,说子鼠他们脑子不好使不会转弯,说她被人刺杀都不懂得大喊大叫吸引巡兵的注意,一股脑的,都是数落她的那些她痴傻时听腻的台词。
秦如歌即便捂住了耳朵,还是难敌他的魔音咒语。
就在她快要原地爆炸的时候,容靳终于过完瘾了。
然后他闻着太医院一股子臭药味,便眉头一皱,拦腰将她抱起,送回她的住处。
秦如歌到底是受了不轻的伤,精神强撑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累了,行进途中,她便迷迷糊糊睡去了。
容靳察觉到怀里绵长的呼吸,便垂眸瞥了眼她清丽但略显苍白的脸庞。
容靳眉宇间浮上一丝忧虑。
该怎么告诉她呢。
难得她这么无忧无虑,为什么如歌的快乐,就不能恒久一些。
还有十天,这十天,就由他来想尽办法力挽狂澜,逼迫凤明煌改变心意吧。
将她轻轻放在床褥上,盖上锦被,容靳捋了捋她额前的几簇发。
“睡吧,天塌下来,有哥哥为你顶着。”
睡梦时,秦如歌突然想起来了。
她突然睁开眼眸,记起来了,她知道哪里怪怪的了,慕容琰逼宫整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柳兰锦不在!本该和秦观心待在一起的柳兰锦不见了!
眼中的光芒骤然升起,又瞬间消失。
她摸着下巴沉思:“这柳兰锦,在这场宫变中应该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吧,不在也没什么稀奇。罢了罢了,想太多了。”
秦如歌复又躺了下去,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望着帐顶,然后面部肌肉微微抽搐。
艾玛,又不小心撕扯到伤口了,大大咧咧的。
说起来这伤口缝合也太丑陋了,要是她的自动手术装置在就好了。
秦如歌灵机一动:“子鼠子鼠,快给我出来。”
“小姐有何吩咐。”
“卯兔呢,寅虎呢,都出来。”
“小姐。”
“嘿嘿,都出来了,出来的好,你们从密道里回燕王府一趟,帮我拿以前用过的那个自动手术装置过来。”
几人应是而去,却败在了机关下,便折返。
“小姐,密道打不开。”
“什么,不可能。”前几天凤明煌还从密道口过来看她的呢,秦如歌过去试了试,奇怪,还真的没法开启机关。“难道有人偷偷潜进来,做手脚了?如果是这样,那可危险了,燕王府的秘密恐怕会暴露。不行,得回去通知他。”
“小姐,我看这机关不像是外面动的手脚,应该是里面。”
“里面动的手脚?”
如果是里面的话,那倒可能是凤明煌干的好事。
秦如歌正猜测着可能性,容靳便端着稀饭而来。
“怎么又下床了,穿的又单薄,如今已入冬,可别冷坏了身子,添重你这刀伤。今日忙了一天,你也没东西下肚,吃点吧,哥哥喂你。”
喂她吃食,似乎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容靳有点缅怀过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