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围着的一些婢仆忍不住笑了,凤明煌淡淡扫去一眼,当即噤若寒蝉。
火烧人家屁股,她祖上这位太姑婆,打小就是位女中豪杰啊。
秦如歌好奇道:“后来呢?”
容羿唏嘘。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人呀,扣着扣着,就不愿意回来了。容家去劫人,姑婆还胳膊肘往外拐,打了自己人。沿”
“可知那凤老太爷已经是古稀之年,行将就木了,还拖着一个小孩谈情说爱,实在恶心。他缠绵病榻的最后几年,姑婆一直照顾着他,不愿离开他,直到他合上眼的最后一刻,姑婆才愿意松懈下来。”
“后来,容家终于把人接了回来,本以为老东西死了一了百了,不会拖着她了,日后她还会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万没想到,一年后,那老东西死忌当日,刚过笄年的姑婆便殉情随了他而去。纺”
啪的一声轻响,木炭燃烧的断声。
凤明煌和秦如歌的目光也随之一震。
揽月此时端着几碗热茶来,秦如歌亲自去捧,碗壁的热度烫得她掌心微疼。
她把茶水放在林氏跟前,才把另一碗送到凤妖孽那边。
外婆肯定是步步紧逼了,她这些天和他对弈,没见过他这么深沉的模样。
棋局之上,一定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变故。
“如歌,你怎么遗漏了我?”容羿委屈道,话未说完,秦如歌便将第三碗茶搁他手上,成功堵了他的嘴。
“外公,你说的这件事情,尚有疑点,太姑婆当时才七岁,懂什么情爱,那凤老太太爷糊涂,她不可能也跟着犯傻吧,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例如他用糖啊什么的骗小孩子的玩意坑骗了她呢,毕竟小孩子单纯。
反正她接受不了这种忘年恋,至少女的总该成年吧。
“还有啊,她既然要殉情,为什么要选一年后,而不是同年同月同日?”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有些事情,是无解的。”
林氏指腹碰上茶碗外壁,却不端起饮用,仅用来暖手。
她眸光晶亮诡谲,又道:“除了这一桩,我们所知的另外三桩,还有老妪和少年的,均是几十载的跨度。这要是一桩半件也就罢了,屡屡发生,便不得不怀疑,兴许,容凤二家,是被阻咒的吧。”
阻咒......
秦如歌有些恍然。
此时忽然联想到,他们之前说过有例外的。
“外婆,那例外的,不是忘年恋的......”
“凤小子适才说的不错,有,而且是绝无仅有的一对,便是我们的老祖宗,最先开辟南越王朝的王者。”
凤明煌轻吁一口气,淡淡道:“本王输了。”
“承让。”
败局,高手过招,一丁点的错误,足以致命。
不过......
凤明煌见对方神态怡然,显然被这局棋愉悦了,不错嘛,起码比一开始当他是空气要好得多。
不枉他费尽心思,让她赢这盘棋。
他垂眸,敛去狡诈精光,饮用清酒,辣喉暖身,然几杯下肚,脏腑有种难言的痛楚,便停了喝。
“二位突然对我们说这番话,到底想暗示什么?”
拐弯抹角,不够痛快。
“小子,你还不懂吗,你不该和如歌在一起。”
劝离......么,容靳放弃了,他们两位老人家还是坚持吗?
凤明煌按捺下不悦,起身站到容羿的对立面,难得诚恳道:“为什么,我和她,并不老。”
“就是不老,才担心。”林氏揭开茶碗盖子,闻了闻那热腾腾的茶香,接着道:“可知最后,那两位叱咤风云的王者,下场如何?”
如歌可能不清楚,可是自小接掌燕王府的凤家少主,不可能不知道。
凤明煌攒紧了拳,抿唇不语。
秦如歌看气氛紧张,有些不安,原来搞了半天,还是要劝离呀。
“好了,外公外婆,那是先人的事情,我不想管,也不想知道,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何必徒添莫须有的烦恼,什么诅咒,我看都是大家疑神疑鬼罢了。”
“你们肯来见王爷,我们已经很高兴,先这样吧,过些日子,王爷空闲下来了,我们再来看你们好不好。”
容羿此时完全正经了下来,冷厉道:“还有下次吗?”
长安生事在即,燕王府,不可能安下来的吧。
“你们出来太久了,想必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来人,好好把本王妃外公外婆送回容侯府,要是他们损了一根毫发,有你们好果子吃,知道吗?”
被秦如歌半推着,容羿夫妇半就着离开了客栈,回过身的时候,他们的外孙女已经没了影。
这丫头,重色轻亲人啊!
“老头子
tang,你怎么看?”
容羿沉凝片刻,半响才做声:“那小子态度有异,走吧,边走边说。”
“我也觉得奇怪,他故意在我们面前,举止轻佻,好像有意挑起我们的不满一样。”
容羿点头赞同老伴的看法。
凤明煌明知道他们容侯府的人不喜欢他,非要让如歌拗他们出来会一会他。
见了他们,又没有什么跪地保证永不负她之流的誓言,就陪他们下了一局棋,老伴赢是赢了,但是却是靠自己的本事赢的,也没什么稀奇的。
而且还听说,他把姓霍那艳女人带走了......
这对如歌来说,好像有点不利。
“我觉得,他好像有什么瞒着我们,瞒着如歌。”
林氏看人看事没有丈夫精准,既然他说凤明煌肚子里藏了东西,可能性便很大了。
“那我们要把如歌抢回来不,我不想旧事重演。”
容羿将老伴的踌躇不安看在眼里,挽了挽她的肩安慰她,道:“稍安勿躁,靳儿会派人盯紧那边的动作,要有不测风云,也能保证如歌安全。我们现在就算把她硬抢回来,她也不会甘心情愿待着,那丫头倒有几分小时候的风范,精怪着呢。”
秦如歌返身入内,便见凤明煌正拎着酒杯出神。
“把酒都撤走,你这身子,还喝什么酒。”
凤明煌淡淡笑了,任由下人夺走手中酒杯,他牵了她的手:“陪本王坐坐。”
“这里不冷吗,要不要回房?”
他淡漠摇首:“无碍,这火烤得正好,还有爱妃供我取暖,不冷。”
呿,又说这种话。
秦如歌摒退了闲杂人等,免得他犯浑又让人看了去。
“那她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她是谁?”
秦如歌扯动他的两颊,把他的薄唇拉伸成诡异的长度:“你家霍大花魁!”
身子失衡,她忽然被迫坐到他身上。
“你——”
“谢谢爱妃体贴,遣走了多余的人。”
“......”
罢了,让他得意,在他手里吃点亏,总比在外人面前作秀比较好。
“你觉不觉得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什么?”
“由始至终,外公外婆不曾提起霍箐的事情,他们不像这么信任本王人品的主啊。”
凤明煌这么一提,秦如歌也觉得奇怪,她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神神秘秘凑前低语:“我天,他们会不会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凤明煌面目一冷。
“你是说,本王自以为完美的安排,早就为人所洞悉?”
这也不无可能啊,将计就计嘛,既然容氏和凤氏一样,千古流芳这么多年,总不是吃素的,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怎么斗得过老姜。
好吧,乳臭未干是过分了。
秦如歌干笑讨好道:“也可能是他们相信我的眼光。”
某人冷哼,得了,还相信她的眼光呢。
“要是相信你的眼光,刚刚怎么可能那样。”
“哎,你对刚刚的故事,有什么想法。”
“你觉得呢?”他反问她。
秦如歌认真想了想,道:“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惊天大阴谋,一定有些事情瞒下来了,不让人知道。例如,我们也许会引发什么宝藏线索之类的。”
“......”凤明煌默了片刻,迟疑间,终是道:“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她几乎不假思索便阻绝他的话。
他还没说内容,她便说不想知道......
凤明煌目光沉下,是不是冥冥中,她仍然有所感应,就算是孟婆汤一碗,也断不掉刻入灵魂的东西。
嗤,他想多了吧。
什么孟婆汤。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相信那个人的话......
怪力乱神,他从来不信,不是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秦如歌见他咳得凶,而且控住她的力道小了,便赶紧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给他抚背顺气。
“你看你,说了不让你喝酒吧,一两杯也就罢了,还喝那么多。”
“本王这不是冷嘛,喝点酒暖身。”
“得得得,少给我装可怜,赶紧回屋躺着去。”
秦如歌把他送回房间,凤明煌刚躺下,便拉住她欲撤离的手腕,秦如歌打着问号的眼直直看着他。
“返回长安的事情,你让揽月安排一下。”
“好,你别记挂了,我会处理好的。”
秦如歌离开了,凤明煌却是还没有合上眼眸。
离开长安这么久,那个男人,应该来了......又走了吧
。
“后天吗?”
“嗯。”
“那位霍姑娘......”揽月在青楼的时候,叫惯了霍箐小霍来着,还好她改得了口。只是,她若是和王爷王妃同行......“要给她另外安排马车吗?”
“不用了,让她和我们同坐一车吧。”
“这,不妥吧......”
难道,是王爷的意思?
“没什么妥不妥的,照办就是了,月姨,麻烦了。”
“王妃哪里的话,这是奴婢的本分。”
秦如歌点点头,本欲折返房间,却在门口对望霍箐的屋子。
想了想,她移了步,往霍箐那边的方向去。
刚抬起手要敲门来着,门自己竟开了。
哦,不对,是霍箐让侍女开的。
“燕王妃请进。”霍箐在屋内端坐,案上置着烧得咕噜咕噜响的茶水,霍箐颔了颔首,示意侍女出去,看样子有心和她单独谈一谈吧。
霍箐在侍女出去后,亲自过来关门。
呵,倒是不给她这关门的机会。
“这种功夫,哪能劳烦燕王妃,自然是妾身来做。”
先以低示人吗,搞什么名堂。
秦如歌扬眉,不置可否。
“燕王妃屈尊来见霍箐,霍箐之幸。”
这女人竟然还向她行礼,凤明煌才是她的主子,不是吗。
难道,她不仅认燕王府的主人,也认燕王府的女主人?
秦如歌觉得不大像,她虽然笑脸迎她,却是有些虚伪的感觉,不似对着凤妖孽真诚,而且,还有丝丝傲气。
“不知霍姑娘和王爷相比,武功是否仅是毫厘之差?”
她怎么关心起她的武功来了?
霍箐颇感意外,本以为秦如歌打翻了醋缸,来给她下马威来着,现在这是使得哪一招?声东击西吗?
霍箐心下戒备,表面仍挂着昔时浅笑:“自然不是,我和王爷之间,差了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燕王妃这么问是......”
她说的的确是真话,王爷有交代,只要不是他交代的那几件事,其他的,王妃要是问起,不可欺瞒。
秦如歌只是想知道,刚刚她未敲门,门先开,是不是霍箐早就听出动静,让侍女开门的,现在看来,的确如此了。
既然肯定知道是一道鸿沟,也就是说,霍箐很可能知道凤明煌的事情不少。
他们是什么关系呢,秦如歌对凤明煌所说的话,有所保留。
她其实有点想问霍箐,关于她和凤明煌的关系,可是这样好像有点冒昧唐突。
该怎么开口呢。
索性单刀直入,问她是不是喜欢凤明煌?
霍箐从秦如歌咬着指甲冥思苦想的表情,意会到些细末来,便不着痕迹笑笑。
忽然,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秦如歌回过神,定睛一看,愕然了:“你——”
霍箐竟然在宽衣解带。
大冷的天,她把上身的衫裙褪下至腰际,露出背部一大片光洁的肌肤。
霍箐背对着秦如歌,回头,半张绝色的脸蛋,扬起触目惊心的笑容,似是藏着毒素,秦如歌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男人匍匐在她裙下。
霍箐用余光看她,笑意加深:“就算是女人,见到我脱衣服,也没有王妃这么淡定的。”
她不曾后退半步,仅是目光中带了点惊讶。
甚至......在适应这副光景后,缓步靠近霍箐,俯身细看,那道依稀可辨的疤痕。
这纹路,几乎横亘背部上下两端,疤痕很浅很淡,想必已经有些年日了。
秦如歌眯眸道:“为什么不用祛疤膏,这种程度,好好养护,能彻底祛疤的。”
而且,她为什么要给她看这疤痕。
确定秦如歌看了清楚以后,霍箐才拢起衣服,寒凉的空气,冻入骨髓,她轻轻颤抖着,系上衣结盘扣。
霍箐目光黯下:“祛掉了,便忘记了,挺好的,有了这道疤,我额外得到的东西不少。”
“可是失去的,也不少。”
秦如歌怎么会不清楚,她既然是混烟花之地的,这道疤必然是败笔,花魁之位,不是说上就上的,必须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完美的。
“燕王妃知道的还真不少。”
霍箐看起来很是云淡风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在意。
要真是不在意,就不会坚持,非要把它留下吧。
霍箐在她面前这么做,不就是希望她问这么一句吗——
“这疤痕,怎么来的,谁做的?”
霍箐双手围拢在茶壶边上的热气,借蒸汽取暖:“一个,燕王妃很熟悉的人,柳兰锦。”
柳兰锦,竟然是她?
秦如歌目光一振。
柳兰锦是个嫉妒心非常重的女人,但是这份嫉妒心是有指向的,她只针对威胁她自己地位的女人。
霍箐这道疤痕,看起来,应该是小时候的伤,那么小,柳兰锦便嫉妒到要砍她一刀,毁她一声,如斯疯狂。
是不是正好说明,她和凤明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