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念君子,云胡不喜(7)(1/1)

临别那日,不论是士兵们还是学生们,都依依不舍。几名小女生要求合照,被羁言拒绝——他们的影像资料是机密;于是她们尖叫着要拥抱。

羁言:……看刘苏也尖叫着凑热闹,只得点点头,“秦铁衣、燕夜、章歆、商翼,出列!”一扬下巴,示意女生们,“去抱他们吧。”

刘苏立在一边抿嘴笑,便见羁言冲她勾勾手指。当着同学和老师的面,小姑娘害羞了,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刘苏笑眯眯:“哥哥,我在等你呀!”

“赵小姐呢?”见着刘苏他不是不高兴,甚至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这种“妹妹出现在相亲现场”的场景着实过于诡异。

刘苏不笑了,静静看着他。羁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觉得头痛起来。她是他的妹妹啊。

女服务生适时救场,前来询问两人需要喝什么。羁言未及说话,刘苏一挥手:“两杯果汁!”又得意又挑衅地看着羁言。

她还是那样,坚持认为咖啡喝多了不好——当年在医院,有一天他想喝咖啡,被这姑娘念叨了半个下午,最终只能喝果汁。羁言只好冲服务生点点头表示按她说的办。

半晌相对无语,直到鲜榨的果汁送上。刘苏抿了一口,将书收到随身小书包里,挺胸抬头,做出与对面男人相似的挺拔坐姿,仿若谈判。

“哥哥,我跟赵小姐致歉,说你有急事不能来了。”刘苏似乎也有点不可置信自己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怔了一下,笑起来,“我很坏吧?”她不太能接受自己做出这种事情,可除此以外,她不知道要怎么做。

等他们相亲以后,她在从中作梗,就更落了下乘了。

羁言微微摇头。刘苏继续说道:“这种任性又缺德的事情,我也只做一次,再不会有下次啦。哥哥,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的……我是喜欢你的啊。”

羁言一悸:果然、如此……

刘苏很是认真,“哥哥,我喜欢你!”不,不仅仅是简单的“喜欢”。但没有过感情经历的少女,如此羞涩,再怎样鼓起勇气,也说不出比“喜欢”更浓烈的情话。

心中滋味难言,辨不清是苦是甜。自己对她……

得不到回应,刘苏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啜着果汁。破釜沉舟的一战,若是失败,她将失去全部的他。连“哥哥”,也不能再叫出口。

羁言摩挲着玻璃杯光滑的口沿,艰难开口:“苏苏,我们不合适……”

他将她当作妹妹太久,那些微妙的情愫,皆被他贴上兄妹的标签,借着哥哥的名义才能与她亲密相处。如果……成为情侣,他们之间很可能再也不会有那种亲密无间的默契了。

爱情是会死亡的,亲情则不会。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如兄长一般,与她长久地相处下去。即便是许多年后,各自有了家庭,也能听她喊一句“哥哥”。

刘苏头也不抬:“哪里不合适?”这是一场战争,她怕一抬头,泛红的眼圈就替她示了弱。

“你还小。”这并不是理由,羁言的不安,来自冥冥中的预示,面对姑娘的询问,他无言以对。

刘苏忽地起身,气愤道:“你看着我!”她身材娇小但气势十足,“你今年多大!二十六而已!我都二十了,不是十二岁!”

在年纪还小的时候,六岁区分了成年人与儿童;但如今,他们都是成年人。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差距只会越来越弱化。

她一激动,引得旁人侧目。羁言按住她撑在桌上的手,“苏苏,别急,慢慢说。”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她手指冰凉。

刘苏坐回去,镇定一下,看着他抽走的手,修长稳定,那么暖。而她几乎脱力,“哥哥,我只是喜欢你,不能要求你同样喜欢我。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她意识到喜欢是自己单方面的事情,她不能强求羁言回报她同等的感情。“我只是希望,你别用我还小这种话来搪塞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下次再有相亲,我不会这样任性了,你放心吧。”她对他微笑道别,抓起书包离去。

羁言盯着透明玻璃杯中颜色美丽的果汁,扪心自问。他为隐瞒自己的军衔而借来一套学员兵常服,何尝不是在下意识地拒绝那个“赵小姐”?

刘苏居然拐去前台付了款,紧接着大步走出咖啡厅的玻璃门。隔着玻璃墙,羁言可以看到她抬手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

心底一搐,一个瞬间,理智被情感压倒。他追出门去,伸手拉住她:“苏苏。”

对上少女忐忑而期待的眼神,他仍旧说不出那句喜欢,“你赢了”,他只是不希望她误会他想要相亲。也许他是喜欢她的,只是感情压抑了太久,朦胧到他自己也看不清。

刘苏一怔,随即笑起来。她赢了,也就是说,他变相地承认了他也喜欢她。尽管不是那么浓烈,可终究,她破釜沉舟之后,为自己赢来了一次机会。而以他的个性,只要他有一点喜欢她,就不会随便再同别人相亲。

她反手握住羁言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他笑。明亮甜美的笑容看得羁言也觉得心中欢喜。

忽地一阵音乐声,羁言拿出手机,尴尬地看刘苏一眼,按下接听键:“阿姨。”

那边李芫如所有中年妇女一样,热心询问:“小言啊,怎么样?姑娘好不好?说得来么?”

“……还好……”

李芫将迟疑当成了腼腆,笑起来:“带她来家里吃饭啊,苏苏放假在家,也让她认认人。”

“……”羁言刚要说什么,李芫匆匆挂了电话。

两人对视一眼,刘苏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果然,紧接着手机开始震动。

“死丫头跑哪儿去了?哎我不想听你在哪里,你哥哥带女朋友来家吃饭,你赶紧给我回来!”

“……”刘苏看看手机,又看看羁言,“哥哥,要去么?”

“去。”羁言揉揉她头顶,把她仅剩的一点忐忑也给揉没了,剩下的,她又是无所畏惧的刘苏。

李芫一开门,瞧见是羁言,便露出笑意。看到羁言后面的人时,笑意转为愕然:“赵小姐呢?”

羁言:“赵小姐先回去了。”

刘苏:“我遇到了哥哥,就一起回来咯。”

没有一个字是说谎,只是给李芫的印象与事实大相径庭。刘苏对羁言眨眨眼:你当初教我的——说话的艺术。

饭桌上,李芫按惯例,将最好的菜都放在了羁言面前。刘苏目光灼灼:“哥哥——”

羁言顺着她目光瞧去,拣她爱吃的一样一样夹给她。

李芫瞪女儿:“就知道欺负你哥哥!”

刘苏得意洋洋:“不欺负哥哥,我可欺负谁呢?”冲羁言坏笑。笑容里有点两人共同做了坏事的神秘。

李芫暗自摇头,羁言都是相亲的人了,以后哪里还会让你欺负?

吃过饭,羁言告辞:“要回部队了。”

刘苏抢在父母之前:“我去送哥哥!”刘家爸妈对视一眼,这孩子从小时候起就会黏着羁言了,到现在还这样!若不是年龄相差有些大,羁言做个小女婿,也是很好的。可惜……他都相亲了。

羁言的车就停在楼下,那是他们大队长的越野车,极具野性魅力——大队长知道羁言要去相亲,特意借给他的。

两人上车,羁言开出小区,停车在路边。刘苏笑嘻嘻:“哥哥,来个告别拥抱呗。”

羁言瞪她:还叫哥哥!

默然一会儿,终究对她敞开怀抱。刘苏一头扎进他怀里,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拥抱,却是在表明心意后,初次如此靠近。像是有一根丝线牵着心头最敏感的那一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使那根丝线猛烈震颤,引起一阵又一阵心悸。

刘苏深吸几口气,“我就要开学了,这学期有田野实习,要去山里。”极度偏远的山区,人烟稀少,没有电话信号,没有邮差。

“嗯,要小心,照顾好自己。”羁言一低头,见刘苏眼巴巴看着自己,只得又加上一句,“我不相亲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她露出笑脸。羁言想了想,拿起手机熟练拨号,“我马上就要升职了,所以可以配手机。等你实习回来,就可以随时给我信息。”十一位号码,他不用通讯录也能轻易背出来,“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在关机,我不一定能够马上回复。”

刘苏这才笑逐颜开地给了一个“我懂”的眼神,迅速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等我!”跳下车扬长而去。

羁言摸摸下巴,微笑一下。苏苏,我也喜欢你的。

开学半个月后,刘苏便跟着考古队来到西北一处主体为春秋时代遗迹的发掘工地,开始了号称“过后就明白是否真爱”的专业实习。

这处工地规模不小,据带队教授裴斐说,实习就能发掘这样规格的灰坑、房址与墓葬,十分难得。

十二名本科生成长很快。第一天站在探方里,连土色都辨不清;一个多月后,便已经能熟练地在一个大灰坑中分出好几层不同的土质土色来了。

每个探方中的遗迹情况不一,各人发掘进度也不一样。凡发掘完一座墓葬,发掘者便要回到考古队驻地,开始整理资料。整理完毕后,便又回到工地,开始下一个遗迹的发掘。

发掘进行得很顺利,学生也很让人省心,直到一日探出一座大墓来。看着洛阳铲带上来的细小金珠与绿松石珠子,裴教授皱着眉:是大墓没有错,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这篇遗址的规格不会低。

可是现在考古队的人员条件——五个女生,七个男生,外加三位技工——若是底下有好东西,这些东西挖出来也很难保得住。当地民风淳朴是真,然而钱帛动人心,又有无数外来盗墓贼觊觎,便是当地派出所,他也不敢过于信任。

这一次不光是考古工作,他和肩负着学生的安危。尽管都是成年人了,在他眼中,他们还是孩子。

命令队员们掩下消息,裴教授第二天便带着一名技工步行去了县城。两天后回来,眉心舒展。

他打电话到省文物局请求支援,本想着省文物局派得力干警来便是难得的支持。谁知身为省文物局长的老同学那里恰好有一位特殊客人,那人一声令下,命一支正在当地拉练的小部队进驻考古队,保护文物与工作人员的安全。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四天后的上午,一支三十人的小部队行军至考古队驻地。人数虽不多,可看着他们有条不紊地布防,外加一旁正在整理墓葬资料的某军迷男生信誓旦旦:“绝对是特种兵没错!”裴教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可以开始大墓的发掘了。

士兵们安顿好,队长下令休息:他们已急行军超过十二小时,急需恢复体力。只有队长与梁教授交流着安防问题。

外面传来脆生生的笑闹声。

刚刚结束一座小型墓葬发掘的刘苏带着一身新鲜泥土味和两只瓦楞纸箱回到驻地——一箱人骨、一箱陶器,正在跟送她回驻地的两位民工大叔道别。

两名男生自觉上去帮忙,一人扛起一只箱子,分别放到库房。刘苏跟在后面笑眯眯:“多谢两位!多谢多谢!”

男生笑道:“谁免费帮你啊?回学校记得请吃饭!”

刘苏:“我去!你们心也太黑了!……”

裴教授从房里探出头来:“小声些不要吵。”还有许多士兵在休息呢。

刘苏连忙点头,对教授做个鬼脸,看东西放好,自己回去洗漱。

另外几名学生也陆续回到驻地,刘队长对裴教授态度温和而严肃:“还请您把驻地人员名单给我一份。”

这是应该的,除了考古队的人,驻地还有当地文管所的人入驻,另外从当地请了厨师,这些人的背景都是要查的。

年轻英俊的特种兵队长看着手里工作人员名单:“刘苏……有没有给您添麻烦?”

“?”裴教授不解,这一位与学生是什么关系?

“嗯……家人。”

裴教授想一想,这位队长也是姓刘来着,于是释然。“没有,是个省事听话的姑娘,也很能干。”

冷峻的队长微笑一下,那笑容里的与有荣焉让教授简直不忍直视,判定这位队长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淡。

打饭要排队。排在前面的男生探头看着厨房里装了两大盆的饭菜,感叹一句:“今儿怎么做这么多饭?肯定吃不完了啊!”

他背后,军迷男生翻白眼:“不知道了吧!上午有部队入驻,三十号人呢,饭必须管够啊!”他低声嘀咕,“就这,裴老师还怕不够呢。”

刘苏排在队伍中间,闻言曲起手肘撞了一下身边宋嘉禾:“部队!”

宋嘉禾翻白眼:“知道你花痴,可也不用听到两个字就花痴成这样吧!”刘苏对军队有着天然的好感。

考古队驻地是一所废弃了的小学,宿舍、食堂、文物库房均是教室改装而成,食堂放了两张由旧课桌拼接而成的大饭桌,学生们围着饭桌坐下猛吃:体力活真是太耗能量了。

饭吃到一半,外面陆陆续续有了动静——士兵们也起来吃饭了。

这间教室不够大,因此隔壁教室开辟成了部队食堂。三十人在一间食堂还是颇为拥挤的,想比之下,还是学生们这一间空阔一些。

裴教授看看身边围坐的十几名学生,笑着招呼那边:“刘队长,这边还有空位,过来这边坐吧!”

队长带着七八名士兵转到这边,十二名学生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好帅!”军容整齐,气质超拔,最要命的是真刀实枪淬炼出来的威势,令人不敢多看,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

尤其走在前头的那位队长,就是去做明星都够了。宋嘉禾捶胸顿足:“既有如此美貌,何须如此浪费!”

刘苏顾不上与她一道惋惜明珠暗投,她尤其惊讶:那不是……那不是——那人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于是她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吃饭。

刘苏走过去,把手按在羁言手上:“哥哥,别难过啊。”可若是真的伤了脊椎,再也不能好起来,又怎能不难过呢?

她很想说“以后我会照顾你”,却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小姑娘的承诺,只能再次强调,“不要难过。”

羁言怔了一下,突然一把抱住小姑娘,大笑起来:“苏苏,苏苏!我没事了!”刚刚医生说他愈合得很好,不但不会瘫痪,甚至不会影响他日后留在部队。他是喜极而泣。

“太好了!”刘苏也雀跃起来。羁言放开手,便见她在原地直蹦。这孩子,为了别人的事情,竟这么兴奋。

每到周六晚上,医院会组织放电影——这是隶属军区的医院,据说是从部队里带过来的规矩。电影提前半天通知,片子是李芫早就看过的,她赶女儿出门:“我不看,我要织毛衣!”

刘苏小跑到了羁言病房:“哥哥,去看电影啊!”羁言最近已经可以下床,每天坐着轮椅转悠几个小时了。刘苏得空便来推着他到处走,甚至有一天专门跑去参观了妇产科那边“最可爱的小娃娃”。

羁言不太忍心拒绝她。住院期间,除了连长,没有别的人来探望过他。他知道战友们都在忙着战斗——与天灾斗,而他亲人缘薄,平素又冷淡,门前冷落是正常的。只是,人在病痛中难免脆弱一些,习以为常的孤独也格外难以忍受。这个小姑娘的善意恰到好处地给了他所期盼的温暖。

于是他叫她推着他,“去看看。”就当是陪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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