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想不起来,从未忘记的刘苏会帮他记起。
“三年前,扬子帮许慎于大江中截杀‘落雁’刘羁言,你借出了‘蓑衣刀法’的传人。”她不知道被阿言一剑击杀的蓑衣刀法传人是谁,却查到了他是洞庭水帮的人。
当年扬子帮三方内斗,云梦泽帮助实力最弱的许慎,最符合洞庭的利益。蓑衣刀法也并未对刘家兄妹造成太大危害。但在竭诚合作之前,刘苏需要云梦泽给她一个交代。
云梦泽露出讶色:“你是?”
刘苏偏头看沈拒霜:“你还未告诉他我是谁?”
沈拒霜未曾将刘苏与当年“落雁”的关联告知云梦泽。真正使她扬名天下的,是在襄阳超然台救下了襄王。云梦泽所知的,也不过是她与“蜀江碧”的联系。
刘苏摊摊手,“当时许慎的目标之一,便是我。”蓑衣刀的传人死在了江上,云梦泽此刻才知道当日扬子帮的目标不仅仅是落雁一人。
云梦泽尴尬——这尴尬大半倒是做给她看的——笑笑,“实在抱歉。姑娘想要如何?”江湖争斗,难免伤亡。他损失了一员好手,她却毫发无伤,还来跟他要补偿,未免太不讲理了一些。
“我本可以瞒下此事。之所以说出来,并非为了要补偿,而是请云郎君知晓,此次合作事关重大,我们须要竭尽全力,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发现有人阳奉阴违!”
这姑娘话说得直而生硬,云梦泽凤目中怒气上扬,随后又渐渐敛下:“姑娘说的在理。”真正的利益面前,从前的恩怨根本不是障碍。
刘苏这才拍拍手上的糕点渣,“我向襄王借到了一个护卫。”
沈拒霜“嗤”的一声,见其余两人面色不善,便笑道:“什么样的护卫?大宗师?”
即便是大宗师,面对庞然大物的千烟洲,也不见得能将其全然控制。更何况他们的目标是剥除千烟洲的一切力量。
刘苏扶额,心说,这位顶级杀手也不是什么都懂得的。看看云梦泽,心里不由生出一点同仇敌忾,不,同病相怜的感觉。
“云郎君,你告诉他什么是‘一个护卫’。”
“一个护卫”不是一个人,而是三千人!《晋律》规定,亲王最高可配五个护卫,也即一位亲王最多可拥有一万五千人私兵。这些私兵由国库发饷,却听命于亲王。因其战斗力不弱,大晋从来都控制得很严密,大多情况下,即便是亲王,也只有一个护卫。
简短解释完,云梦泽的惊诧也被压了下去,留下一脸高深莫测与不动声色——这姑娘能从襄王手中借到私兵,先前对她的评估,还是低了些。
身为当今官家唯一的嫡亲弟弟,襄王赵翊钧拥有五个护卫,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三卫护他前往长安,天下人都以为另外两个卫队被留下保护襄王妃及世子。
唯有赵翊钧、周衡、刘苏三人知晓,其中一个护卫已秘密为她所用。三千精兵,将化作一柄巨斧,落在千烟洲头上。
纵然千烟洲有精于刺杀的“倾城”——“四绝”中,落雁离去,沉鱼心怀鬼胎;闭月与羞花没有扭转局面的才能。千烟洲所辖“十五国风”固然实力强大,人数众多,却无论如何不是这三千私兵的对手——最重要的不是人数,而是襄王透露出的态度。
若襄王只是一名亲王,千烟洲或者还敢于覆灭他的私兵。但今日情势,襄王前往长安即位,这天下武林,还有谁敢触他逆鳞?千烟洲再强,在整个帝国的力量,也不过如蝼蚁一般。
一旦襄王即位,敢于动他私兵的势力,必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是以有这一个护卫在,千烟洲只能忍,唯有退让,才能保存它的力量。
可是,刘苏、云梦泽与沈拒霜联手,会给它多少退让的余地?
刘苏微笑,“江夏留给我的蜀江碧,其余地方你们两位瓜分就是,我一概不要。只一条:日后见着我的人,务必给予通融。”
两个男人这才真正地惊了一下:上至三峡、下至金陵,长江水道如此富庶,无数商铺与良田,无数人脉与资源,她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拒霜多少能理解一点,他当初引这姑娘与他合作,打的旗号便是为阿言复仇。除了复仇,其余她大约真的不太在意吧。
云梦泽考量一番,唯有暂时相信这姑娘说的是真的。与沈拒霜相视一笑:“三峡至江夏,是我的。你若接手千烟洲,江夏以直至金陵,全都归你。”
刘苏也不是全无好处,襄王殿下即位,她还要为他做许多时期。那时的好处,又岂是大江沿线这点子好处可比?如今最重要的是将千烟洲势力一网打尽,少拿点利益不算什么。
云梦泽取出地图,三人敲定细节。沈拒霜看一眼专心吃甜点的无咎:“他还在呢!”
刘苏冷笑,“他与我并无二致。”所以,他想听多少,就能听多少,我不瞒他。
事实上,在君山岛这全然陌生的地方,无咎是有些不自在的。她不忍脱离他的视线,让他不安。
“他……是不是阿言?”沈拒霜纠结。倾城四绝里头,外在性格最像普通人的便是他,单看他这般,似乎远不如云梦泽沉着。
但刘苏与云梦泽都清楚,若他真如表现出来的这样冲动浮躁,他早该死在千烟洲的训练场里,而不是成为“倾城”最优秀的杀手。
因此刘苏表现得更像天真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这对她来说毫无难度,她曾经本就是那样子的——冲沈拒霜翻白眼:“你自己不会看呐?”
就是因为看不出来才问你的好吗!长得这样像阿言,偏偏性格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叫他如何确定?
云梦泽敲敲桌面,示意两人专注计划而不是计划外的人。
商议完细节,已是午夜。素日里无咎作息规律,此时早已手撑着头打起盹。刘苏方要叫醒他,忽地传来一声啸叫,令她手一颤,无咎也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她。
沈拒霜见怪不怪,云梦泽皱眉:“无妨,是舍妹的玩物。我去看看……”一面匆匆去了。
玩物……你家的玩物是老虎啊!刘苏在浮戏山的时候,被扔进丛林里头一个月,再出来的时候,对豺狼虎豹的声响烂熟于心——你妹子的玩物是老虎?你妹啊!
沈拒霜带刘苏到卧室,便眼睁睁见两人牵着手转过屏风去了。不由在后面“啧”了一声——那人究竟是不是阿言?
无咎困得星眼半闭,任由姑娘拉着他躺下。直到温热的手巾覆到脸上,他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姑娘。
刘苏仍是在心里不断盘算、推演着所有可能的情况——即便敲定了细节,真正执行的时候,还可能有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她必须尽可能多地推演所有状况,才能掌控全局。
这般推演细节极其耗费脑力,尤其是在她从未见过千烟洲主人卫柏的情况下,只能通过沈拒霜的描述来推测对方的行事作风与武功路数。
她如今称得上武艺高绝,但面对卫柏那样的宗师,也只有一战之力,而不敢有任何侥幸。若是,那个人能帮忙就好了……刘苏叹口气,那人尚且不知是敌是友,仅凭她认得他的武器是枪就会帮她么?
见她叹息,无咎抬起上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这也是刘苏教他的:“这叫晚安吻。我喜欢无咎,睡前才会如此。”无咎心道,我也喜欢苏苏。
刘苏这才发现无咎竟还醒着,便也在他额前轻轻一吻,软语道:“睡吧。”
静了片刻,无咎问:“他是谁?”
想了想,又补充:“阿言是谁?”
想是沈拒霜的态度令他觉得,“阿言”确是同自己有联系的。他是不太爱理人,对人的情绪却极度敏感,沈拒霜叫出“阿言”的瞬间,他直觉身边的姑娘与那个“阿言”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
他不喜欢这样,苏苏是他的。
这个问题并不在刘苏意料之外,她默了一小会儿,将无咎负气扭开的头搬过来,盯着他的眼睛:“阿言,就是从前的无咎啊。很久以前,都是阿言照顾我的;所以我现在才能照顾无咎啊。”
我以前叫阿言么?无咎皱眉,心道我现在是无咎,你也只许喜欢无咎。
于是他认真道:“苏苏喜欢阿言么?”
“喜欢。”
无咎很生气,后果会很严重!他暗中磨牙,却不知身边的姑娘听得一清二楚。
“苏苏喜欢无咎么?”他想这么问,最终说出口的却是,“苏苏不要不喜欢无咎。”
两个人的眼睛都在暗中闪闪发亮,刘苏拉着他的手贴在心口:“无咎,我喜欢你。”
于是无咎满意了,决定对她曾经喜欢别的人——尽管那个人就是从前的他——这个严重错误既往不咎。
他感受着手底下的心跳,轻轻“嗯”了一声,迅速沉入睡眠。刘苏微笑着亲亲他的眼睛,也闭上眼。
刘苏不知道,无咎又偷偷睁开眼看她。他的手就放在她心口,一动不敢动。手底下的触觉,除了心跳,还有另外一种温暖的、柔软的、充满弹力的……
无咎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