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苏写了一时,手腕酸痛,羁言便令她休息。
她闲极无聊,将书房内无甚规律可言的书籍分经史子集摆好--她不知道,这个年代书籍是罕物,并没有她所知的、后代那样明确的分类。
新颖独特的分类方法,令羁言相信,她的确是以读书为本业的女孩儿。
见她将书房收拾得还算干净,羁言悠然立在桌案前,重新用水注往铜雀台瓦砚中滴了几滴水,从墨匣中取出用了小半的墨锭,慢慢研磨。
自两年前那件事后,先生命他每日写够五张字,以磨练心性。两年下来,确实大有进益。
转眼见刘苏跃跃欲试,于是将墨锭交给她:“研墨。”研墨可以锻炼手腕力量,使写字的手更加稳定。
刘苏屏气凝神,手腕轻动--诶?磨不动?
用力--墨汁四溅!
羁言急退,险险避开。刘苏就没有这样好运了,身为罪魁祸首,墨汁倒有大半都溅到了她素白上襦与淡青罗裙上。
皱眉看向无地自容以手捂脸的姑娘,羁言诧异:“既然是读书人,怎么连墨也不会磨?”指使她擦净几案,羁言转身出门,“去洗洗脸,换身衣服。”
关上门,羁言肩头震动,却是在无声大笑--她捂脸之时,不小心将墨汁染到了脸上,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哼哼唧唧撒娇的小犬啊……
刘苏换好衣服,依旧是素色上襦,裙子却换了朱砂红绣绿萼梅百褶裙,腰间一条白色绣绿萼梅腰带。略长了些的头发松松散着,披在瘦削的肩上。她满面严肃,对羁言轻轻点头示意:可以进来继续写字了。
羁言重新磨墨,墨锭微微倾斜,在砚底缓缓画着圆圈。不一时,浓淡适度的墨汁在瓦砚中散着幽香,绝非刘苏从前所接触的墨汁可比。
羁言展开洁白柔韧的澄心堂纸,取一支小紫毫,蘸墨,落笔。他学的是前朝褚遂良的楷书,崄劲明丽,天然媚好,人称“若瑶台青琐,窅映春林;美人婵娟,似不任乎罗绮,铅华绰约”,“清远萧散”“九奏万舞,鹤鹭充庭,锵玉鸣珰,窈窕合度”。
刘苏不懂书法,只觉他落笔流利,字迹婉丽却不带丝毫女气,自有一股清刚矫健的男儿磊落气概。正是这样的字,才配这样的人。
他今日写的是《洛神赋》,到“翩若惊鸿,宛如游龙”一句,果然有如惊鸿、游龙,她不由叹出声:“真美。”
羁言不语,静静写完今日课业,放下笔揉着手腕,这才道:“你若还想写,可自便。”
刘苏退后一步摇头,忽地想起了什么,讨好一笑:“帮我一下可好?”转身从枕边抱出刚刚换下的衣裙,“墨汁怕是洗不掉了,你往这上边写一副字,可好?”
这想法固然新奇,不落俗套。羁言却不能欣然允诺,他并非舞文弄墨的书生,书画都只是养性而已,谈不上精通,更遑论娱人。
刘苏却是一再央求:“纵然你觉得你字画平庸,我看着却只觉得好。”
这样么……似乎也不错。羁言无奈应允,在素白上襦的袖口点了几朵墨梅,又将淡青裙子上的墨点也连缀成一枝墨梅,问:“写什么?”
刘苏笑道:“既是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罢。”
是前朝末年兴盛起来的长短句,如今坊间甚是流行,不过这一句他从未听过。羁言皱眉:“太悲。”
纵然是好句,却太过悲凉。他想着,这姑娘性情明朗,她不该是那样凄凉的。
“那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姑娘把脸绷得紧紧的,以免他可能问作者时面颊抽搐。
好在羁言并不认为这是她能够作出的句子,也不好奇是谁做出这样好句,倒不用她费心解释。
羁言依言写好。刘苏瞧着潇洒不羁的草书字迹心花怒放--只看她脸上笑成一朵花,止都止不住,便知晓了。
乐滋滋将衣裙挂起,她忽地想起一句“忆来何事最*?第一折枝花样画罗裙”,蓦然脸红。
羁言看她模样,心想,这一次,无论如何自己不会是被欺骗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