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说了几句关于楚留香的事之后,话题又转到了神水宫那位女弟子身上。
“原来那发作极剧的毒是天一神水。按照宫南燕……啊,就是那位神水宫弟子的说法,被盗出的天一神水分量足足能够杀死三十多个武林高手,南宫灵手上……应该还有一些留存才对。”小和尚摸摸自己的光脑袋,笑得憨憨的,只是那话中的意味却是让秋灵素打了个哆嗦。
“你……你莫不是要潜入丐帮找那天一神水吧?”
“这是个好办法,若是从南宫灵处找到天一神水并公布出来,说不得能让他焦头烂额一阵……单就神水宫的追究就够他喝一壶了。”小和尚竟然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不等秋灵素劝阻,他已经说了下去,“不过这法子虽好,我们中却无人能够透过南宫灵及丐帮长老们的耳目潜入总舵,夫人您虽为曾经的帮主夫人,但是此时正以‘为任老帮主祈福’的名义在此清修,不方便回去帮中,而我……”
小和尚无奈道:“我的易容虽然不会被人看出破绽,但是这身打扮之下功力完全无法发挥,一旦出手或者被什么人试探着攻击,伪装都会被破除……”
“这法子危险性太高了,不如我们另想它法吧。”秋灵素连忙道,她是不愿看着这小丫头去冒险的。
先不说这孩子对他们夫妇的恩情,便是撇除了那救命之恩,秋灵素也无法眼睁睁地看一个孩子闯那龙潭虎穴——之前这丫头再三保证只远远地跟着,如果能赶上则暗中通知他人截留,赶不上则掉头回来,她才勉强同意,并告知了自己所写四封信收件人所在。
“如今这局面……可谓僵局,我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只一路追踪,双方僵持。若是有外力涌入,方可打开局面……比如,有人要着手调查那四人死因。”小和尚弯弯眼睛,笑得天真。
“你的意思是……等楚留香入城,将他的怀疑目标导向南宫灵?”秋灵素若有所思。
“无需我们动手,南宫灵若是发现有人在调查那四人死因,必会有所行动……到时候……”小和尚拨弄着手里的佛珠,笑得无邪。
僵局一旦被打破,南宫灵只要有所行动,到时候……总会抓到马脚的。
这话并没有明说,秋灵素也听得出来,微微颔首:“只是……”
若是楚留香不来……
“请夫人放心,便是香帅不来,也会有他人到来,”小和尚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担忧,笑道,“调查此事的人选我已有定论,不日便可到达。”
虽然和这孩子认识了不过三个月,但是她所言所行,无一不证明了这孩子绝不会空口说白话,故而秋灵素也放下心来。
和秋灵素说完该说的事,小和尚便转入之后的厢房中,半晌才出来。
秋灵素已经磨好了墨等着,小和尚捏着佛珠思考了片刻,便提笔写下一张药方:“以此方再服五帖,便可无碍,之后多是惯常的调养。济南城中擅于此道的名医甚多,城东张、刘两位大夫皆是此道好手,待事了后,夫人可前去请教这两位前辈大夫。晚枫于调养一道着实不精,不敢贸然下方。”
秋灵素点头,对这孩子好感更甚:世间多少庸医,倘若自己学艺不精,恨不得将之藏得严严实实的不叫人知晓,便是治不好也要硬来,非是无可转圜之时绝不开口承认——更有甚者,哪怕已经是不可挽救之时,依然死鸭子嘴硬。
岂有如这孩子这般,实实在在地说出来,还将已经解除了最棘手的重症、快要治愈的病人推给擅长此道的大夫,只为了让病患恢复得更好些的?
越是知道庸医害人的人,越是懂得这种品质的难能可贵。
而更让秋灵素心中叹服的是,对这样的品性,那孩子却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般。
对她来说,这仿佛就是吃饭喝水一般自然的事,完全不需要夸赞。
这等心中坦荡、仿若胸怀浩然之气的做派,让她也无法将赞美之言说出口来,总觉若是说出口了,反而有画蛇添足之感。
待得墨迹干涸,秋灵素认真看了一遍那药方,将其中所用药材药量及煎服方法尽数记于心中后,方才将之折叠起来,放入怀中收好。
她不方便出门,却可以拜托素心大师亦或者她的小徒弟去城中药店购买,先看一遍再收起来也不是因为信不过那孩子,而是担心有什么差错丢了这药方,故而先记入脑中。
秋灵素本就是用毒高手,医毒本为一家,她于药材方面也了解得很。对她来说,这须臾之间记忆一张并不复杂的药方,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也是这种对于医毒的了解,让她对那药方看得更重:方子里并没有什么出奇之物,多是常见药材,用法用量也与平常差异甚小,整体看来,平平淡淡,似乎并无出彩之地。
正是于细微处见其高明。
小和尚开好方子,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素心大师那女徒弟的惊呼声,与此同时还有熟悉的振翅声,精神顿时一振:“我的云雀儿回来了?”
说着便快步走了出去。
秋灵素心中好奇,也跟着出去。
那女尼本在院中扫除落叶,此时却是持着扫帚惊呼,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头顶。
但见头顶忽然乌云蔽日般投下一片巨大阴影,秋灵素抬头,才看到那竟然是一只巨鸟的翅膀遮蔽了五月阳光!
巨鸟在院中徐徐落下时,秋灵素才发觉,那竟然是一只木制的木鸟!!!
“云雀儿回来了……咦?”正上前的小和尚疑惑地停下了脚步,盖因那云雀儿上竟然下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身着华服,面上带笑,笑容温柔而亲切,但一双眼睛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萧索之意。
他本是在那木鸟背上,待木鸟停稳了,便从上落下,身姿灵动,可见其功夫——至少轻功这一点造诣极深。
落地站稳后,他几步上前,朝秋灵素作揖:“晚辈原随云,见过任夫人。”
秋灵素回了一礼,然后才有些惊异地看向那只面上带笑并没有出声的小和尚:“智圆,你所说的,莫不是……?”因并不清楚原随云是否知道那孩子的易容,故而她用了小和尚的法名。
小和尚笑着点点头。
秋灵素再一想,的确,以无争山庄的威名和情报来源,出手调查再正常不过——不管是丐帮帮主的死,还是不知从何处得知那四人死讯。
明了之后,秋灵素便去安抚那头被忽然落下的巨鸟吓得不轻的女尼,这边便只余下了小和尚和原随云。
“智圆?”原随云好笑地重复了一遍,“我倒不知阿晚你何时出了家。”
小和尚疑惑地抬头:“……阿云怎么知道?”就算阿云看不见她的易容,她现在所用声线也和平日完全不同,是属于小男孩的声线。
他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容貌如何与我并无干系,”原随云伸出手,准确地抚上了小和尚的脸,“阿晚身上的花香极为特殊,我从未在他处闻到过。而且……”
他微微一笑:“我是瞎子,本就是依靠脚步声分辨人的,阿晚的脚步声可没什么改变。”
……那么大的风声里,你居然还能听到我从房里出来的脚步声?
小和尚满脸写着“我类个去大哥你不会是顺风耳转世吧”,不过原随云看不见。
“这张脸……倒确实和阿晚原先完全不同。”原随云感觉着手下摸到的眉眼鼻子,微笑道。
摸到脸蛋时,他只觉触手处一片柔嫩细腻,手感颇佳,顺手就捏了捏。
上午才遭了济南城众女子毒手的脸蛋这会儿又被蹂躏了一把,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立刻浮现一片红晕。
这面具当真是巧夺天工,连这等细微面色变化都能如是表现出来——转过头来的秋灵素一眼看到那小和尚脸蛋上的红痕,心中惊叹,然后毫无压力地转身去找素心大师了。
——丝毫没有给某个正遭蹂躏的丫头解围的打算。
“阿……鱼……副手哇(阿云放手啊)!”
听得耳边模糊不清的抗议声,原随云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嗯,玩过头了。
颇有点恋恋不舍地把手从肉嘟嘟的脸颊上撤下来,少年微微想了想,手一抬,就摸上了小光头。
这举动骇得小和尚差点直线后退:“你、你你你想干嘛脑袋捏不了的快放手!”
原随云摸摸那光头,脸上浮现兴味之色:“摸起来……和真的一样,阿晚你不会当真是剃度了吧?”
“当然没有!”小和尚双手交叠护在脑袋上,坚决不让碰,摸了会长不高的!
她还想长高呢!
叶师兄答应过她,等她长高了长大了就会送她里飞沙,到时候就不用回回被叶师兄以“你还小”的理由双人同骑他的踏炎乌骓了!
——明明名剑大会上自己和叶师兄搭档打比赛的时候他亲口说自己很厉害的,很放心地把后方交给自己来保护,怎么一下比赛场就把自己当小孩看了啊!
大人都是坏蛋,说过的话转头就忘记了!
小和尚扁扁嘴,护着脑袋,警惕地盯着那头似乎还想伸爪子的原某人:“我们进去里面慢慢说……先说好不许再碰我脑袋!”
明明原先没这坏毛病的,什么时候染上的?
原随云从善如流:
“进去里面说吧,不过……你准备就这么放着它不管吗?”
顺着某位眼瞎人士的手指指向,小和尚看到正试图蹲到院落中的梧桐树上的巨鸟。
那景象,就如同一只麻雀试图在一棵狗尾巴草上安家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