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流如川的首尔街头,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正在其中平稳行驶,道旁枝桠上挂着连串的彩灯,在夜色中辉映着或湛蓝或青绿或粉红的光芒,把静悄悄的树干枝叶装扮得格外美丽。三三两两的行人行走其间,道旁商家的灯光把人映得透璃,轰隆的乐声又不时传来,一切,都把首尔喧闹的夜衬托得愈发蓬勃生气。
保姆车内,一片寂静与昏暗,五六个女孩躺在座椅上,或带着耳机闭眼休息,或倚着靠背低头拨弄手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照在脸上,把未卸去妆容的脸蛋映得惨白。还好,车里并没人有闲暇去关注这一。还有人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热闹绚烂的街景,以及牵手而过的一对对情侣,眼里闪过落寞的寂寥,随即百无聊赖地往窗上呵气,却因为天气的回暖,而无济于事,不能做临时的涂鸦玩耍。
“怎么,思春啦?可以打给你的胜基欧巴啊!”后座上的女孩仗着身高腿长,探过车座,伏到她的耳边,低声道。
“秀英姐,你别胡,我哪有!”她用袖子擦擦车窗,接着继续道“我只是觉得窗户有脏罢了,看不清外面景色,才呵气的。”
“是么。”崔秀英不戳破她的谎言,又仗着身材苗条,挪了几下,硬是没多走一步地落到了她边上的座椅上,随后抱住她的身子,脑袋靠在一块,“其实,我也很羡慕外面那些情侣的,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平平常常,没人关注也没人拍照,就只有彼此在乎。”
“什么啊,明明是你自己发春了,还我!还有,要是想做到你的,大可以去国外啊,像是法国、德国,随便挑个城市,哪里有那么多人认识你,又不是泰勒或是安吉丽娜之类的世界巨星。”
“喂,林允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打击人,忧郁的气氛全给你破坏了,还能不能好好一块玩了?再,我除了少时成员的身份,好歹也是主演过电视剧的女演员,干嘛啊,打击我的人气,起码在韩国,我也是老少皆知的好不好!”
崔秀英不依地咬了一口她的耳朵,同时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出声。过了会,见林允儿不再反抗了,忽然贼兮兮地声,“嗳,你有没有发现啊,今天一天,泰妍姐还有贤,都怪怪的,魂不守舍的样子,彩排的时候出错也就算了,正式表演的时候,我站泰妍姐后面,她都错拍子了,幸好我机灵,帮她掩护了,不然可就出事故咯!
不过最怪的,是下台以后我问泰妍姐出什么事了,泰妍姐明明一副我有心事在心里的模样,可就是不肯,心不在焉地跟我道了谢,就戴着耳机自顾自躲角落画画去了······真是,我又不八卦,少女时代里面,嘴巴属我最严了好不好,这都公认的!你是不是允儿?”
见允儿头了,她便继续,“还有贤啊,我看她今天一直都拿着手机,她不以前都劝你别老玩手机,辐射对身体不好,结果今天一整天,她都拿着手机,除了看时间,还有就是打电话,可是,她好像总是一打就挂,心翼翼地,像是担心着什么一样,短信也是,编辑半天却不发,然后过一会,删了重新写——真是,我当初跟喜欢的欧巴表白,都没她这么犹豫不决的,心一横,短信就发出去了啊,至于人家接不接受,那就不是我担心的事了,反正,我努力就好了,你是吧,允儿?”
“恩。”林允儿头,似乎兴致不高,恹恹的。
“啊真是,你怎么也变得怪怪的,全都得更年期综合征了?还是没有男人陪着哄着就活不了了?或者,吵架了?”崔秀英烦躁地甩甩头发,一连串地问,随即听到林允儿声的嘀咕,不禁愣住了,“真吵了?”
“是啊,吵架了,有什么好稀奇的,难道欧尼你没有过?”林允儿一脸坦然地反问。
“这·······当然是有的,可你干嘛这么理直气壮,搞得我都不好安慰你。”崔秀英有些无辜躺枪,委屈地。
“欧尼,不用安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林允儿抱抱崔秀英,忽然又问,“贤呢?”
“不知道啊,她不是和你最要好,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好像,活动一结束就走了吧,恩,sunny是有事,西卡也是有事,贤估计也是有事吧?”崔秀英想了想,给出自己的推理,让林允儿无语地扯扯嘴角,头一仰,闭上眼睛休息。
“干嘛啊,你不相信我那你问我干嘛?”崔秀英敲了一下林允儿,见她躺着不动弹,也就没了继续打闹的心思,放低身后的靠背,随即身子一趟,寻了个舒服的角度,开始休息。
保姆车里再度安静下来,没了女孩窃窃私语的声音,反倒变得空洞荒芜起来,保姆车良好的隔音效果,在此刻得到了完美的体现。林允儿睡不着了,她睁开眸子,侧头望着窗外,一一晶莹忽然沿着车窗滑落,最后微风斜雨,轻敲慢打在车窗上,沿着前辈开拓出来的痕迹,缓慢而坚定地往下游移。
林允儿极无聊地数着车窗上初始有多少条雨迹,之后又分流出来多少条雨迹,流量大的雨迹有多少条,流量中的雨迹又有多少条,哦,随着下雨时长的延伸,好些条雨迹融合在了一块,她便再减去这些雨迹,又看着那些原本细的雨迹渐渐长大,像是一株株藤蔓,让她止不住想起初中校园教学楼外的那片如今早已斑驳,曾经爬满过无数爬山虎的红色的墙。她始终记得,那年她十八,在得知被确定为少女时代的成员以后,她独自跑到曾经毕业的校园里,站在那面墙下,余晖温存,透过绿得发青的爬山虎的葱翠叶子,她望见深黄的夕阳,不刺眼不灼人,像是最温暖的归巢,让她兴奋紧张忐忑的心,渐渐安宁舒缓下来,然后流着泪,用随身带的刀片,在墙角的某个地方,刻下了“奋斗、努力,成为最棒的明星!”这句如今想来,稍显中二的话。
不过很可惜啊,她想,那会没有智能手机,她也不曾想到拍照留念,于是等她知道校园重建,那面墙被推倒的消息以后,记忆里的那幅画面,便永远只有在记忆与睡梦中,才能偶尔采撷一二。这实在是令她深感遗憾的事,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她亦不晓得是从那天开始,她忽然发觉,记忆里的那副画面竟是随着时间的延长,非但没有模糊,反而愈加清晰了。只是,有些东西,终归是永久遗忘了,才会让那天的阳光那般鲜明,那时的爬山虎如此葱郁,还有那行刻在墙角的字,若永不磨灭般,留在了她的心底。
她轻轻叹了口气,陡然发觉车窗上的雨迹,不知何时竟已是模糊成一片,她曾费心给标了名字的大大莫不可爱的雨迹,却是全都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唯有完整的一片,倒不需要费心去标记了,无数雨迹融合在一块的,叫做雨幕,一掀一扯,便全盘带起。
好比她脑海里曾有过的无数的记忆碎片,在时间的冲刷整压下,无不成了一片片凝固的画面,于是记忆便鲜明了,画面便也清晰了,只是失去的那些曾埋在心底的深刻,她不知道,是不是还会依旧存在,又会不会还有再遇见的那天。
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冷了,缩紧身子,她埋到身边崔秀英的怀里,不言不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想起贤,心里掠过一丝苦涩,随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咔嚓。”
房门轻轻打开,一脸倦色的姜直灿从外走入,换了拖鞋后经过客厅,见到了预料之中的人,但对方脸上的表情,却让他的一颗心,不住地往下坠,如同被黑暗的地底深处吞噬一空,陷入了无边的寒峭。
“直灿,邮件。”她红着眼,默默把身前的笔记本,转到姜直灿这边。
“我知道了,努那。”
姜直灿没去看屏幕,他看着她,笑了笑,走到她身边,轻轻坐下,随后从包里拿出古尔德演奏的由巴赫创作的《哥德堡变奏曲》的唱片,递到她手里。
“81年那版的原版lp,我想,努那你一定会非常喜欢。恩,祝贺你啊努那,演员出道成功!”
他笑着,她哭着看,他最终抱住她,轻声道:“对不起啊努那,因为我,让你伤心了。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