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之道:“文章写作不易, 若持有章不足三成,请静候十二时辰。” 长渊闻言, 尽管能听明白将军所说之言, 可仍是难压意外之色。
白及仙君乃是上仙之中位列第一的仙君, 当年本也是上古而生的神君,出了变故落凡重新飞升后,方才成了仙君。他修为极高,当年与天帝大战十年不曾落下风, 除此之外的对手无论身份如何、数量多少都敌不过他一剑, 而自白及仙君回天之后,至今还不曾有人见过他出第二剑。且同奉玉这般虽说公共场合不大露面、但终究领着仙职还有不少人见过的神君不同, 白及仙君是个散仙, 又生性清傲不喜俗世,平时都在仙府内清修,遇过他真颜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按理来说这样的神仙不太会有婚约, 人人也皆道白及仙君冷情。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冷情之人,一百多年前竟是真应了一桩婚事, 娶了玄明神君的女儿云母为妻, 后来又诞下孩子。他们的长子玄英因是天军营的一员,长渊和奉玉倒是都见过, 只是……倒不曾听说他们还有个小女儿。
长渊不禁问:“将军,你可有见过白及仙君?”
奉玉答:“见过一次, 不过已是两千年前的事。”
说到这里, 奉玉微微停了停, 手指在自己的桌案上叩了叩。
其实老实说,他在得知这件事时也有微有吃惊的,不过要说非常在意,倒也没有。毕竟这小狐狸既然出生在仙界,总要是谁家的女儿,哪怕不是白及仙君,也会是别人。
于是长渊不禁问道:“将军,那接下来……你要如何?”
奉玉敲着桌案的手指一顿,抬起头,却未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定神道:“我有分寸。”
……
长渊不太清楚奉玉口中的“分寸”是什么意思,但几天后,白秋却是化了狐狸,在院子里飞窜着跑来跑去。
自从知道了奉玉神君的事后,她已经这样在家里飞窜了好几天。玄英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妹妹一圈一圈地跑,想不好要不要上去阻止她,过了好久,玄英怕她把自己跑坏了,才趁她又经过自己的功夫,笑着问道:“妹妹,你这几天怎么这么兴奋?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别累坏了。”
回应他的是妹妹夹杂在风里、哀鸣一般的“嗷呜”一声,狐音刚落,那只白团子就又如旋风般地不见了。
白秋哪里能停得下来。从之前在群仙之宴上打探来的消息,还有这几日从哥哥口中说的话里,她都隐隐猜到自己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就算哥哥说要敬她是条汉子,她也一点都不开心。
白秋心里有些发懵,她不曾想过自己在凡间成婚的对象会是个神君,等脑子渐渐清醒过来,自是万分恐慌,有点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一连几日,她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不晓得日后会不会再见到奉玉神君、若是见到了她该如何与他相处,从那以后,倒是也没再听说什么消息……
白秋越想越乱,一时不知所措,这么心不在焉地想着,她脚下的步伐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不久就消失在玄英的视野中。玄英看着妹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重新坐回去看书,忽然,只见一只仙鸟从仙宫的围墙外飞了进来,见到玄英,就清脆地鸣啼了一声,拍着翅膀下落。
玄英一愣,抬起右手,好叫这只仙鸟能落在他手指上。玄英生得好看,气质又温和,想来颇得生灵喜爱,且这仙鸟又不认生,落下后便冲他乖巧地叫了下,也不管玄英原型是它的天敌狐狸,仍然蹭了蹭他,这才将腿上绑着的东西丢给玄英,然后转身飞走了。
玄英笑着送走仙鸟后,目送它远去后,才将送来的信打开看。信中的话言辞真诚,行文礼貌,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然而玄英看完后,确实愣了一下,继而不得不将正在到处乱跑的妹妹拦住。
玄英道:“秋儿,别跑了,有事要做了。”
白秋跑得正急,突然被拦住很是茫然,疑惑地看向兄长。
玄英一把将妹妹捞起来揣到怀里,让她看信上的字。等看清楚内容,白秋身体一僵,险些从兄长怀里滚出去。
其实玄英对对信中的内容也感到惊讶,因而并不意外白秋的反应,只当她是高兴坏了。
只听玄英笑着说:“你最近不是一直很好奇奉玉神君?这下有机会了。准备准备吧,将军说他有点事,想来择个日子我们仙宫拜访。”
……
奉玉神君抵达旭照宫所在的仙人顶,是在三日之后。
这日天气甚好,晴空万里,风也恰好适合驾云。奉玉是按照约好的时辰准点到的,故而他到时,玄英已经早早地等在门口,远远地见奉玉神君腾云飞来,他便向前一步笑着打招呼道:“将军!”
奉玉今日未穿军中的铠甲,而是一身青色的便服,除了身材挺拔一些,就与一般神仙无异。他亦朝玄英礼貌地回了礼,便随他入了仙宫。
玄英对奉玉神君的到来其实的确是觉得意料之外的,毕竟他虽然同其他天兵一样颇为敬慕奉玉将军,但并没有多少交集。他进入天军营还没有太久,而奉玉五年前就下了凡,比起奉玉,他其实还是与长渊副将更熟悉些。
玄英带着奉玉在旭照宫里逛了一圈,大致说明了一番后,便带他在庭院里风景好的地方坐下,方才好奇地询问道:“将军在信中说是有事而来,不知今日造访,是为何事?”
奉玉本来已经想好了说辞,但现在话到嘴边,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他停顿了片刻,方才问道:“今日仙宫之中,只有你一人?”
玄英一顿,便以为奉玉神君是要来找他父母,故而道:“家父家母去年就云游在外,还未定下归期。将军若是想找他们,可能要等些时日……”
奉玉摇了摇头,答:“我确实是来寻人,不过并非是他们。”
他沉声一瞬,又问:“再没有别人了?”
玄英笑着回答:“本来除我之外还该有个傻妹妹,但今天她起了个大早到山里的狐仙庙里值班去了。那只小笨狐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往日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她这么勤快,今天拦都拦不住。”
说着,玄英纳闷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奉玉闻言,却是不经意地唇角一弯,哪里会不知道那小狐狸躲出去是因为自己,多半是怂了。不过笑归笑,奉玉脸上倒并不表现得太夸张,他想了想,问道:“你妹妹是这里的山神?”
“不算吧。”
玄英一笑。
“不过是父母外出游历时,怕秋儿一个人待在家里太无聊,给她立了个庙打发时间的,顺便积累功德。这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烟,也没有灵兽灵植,且秋儿她到底年纪小,修为不是很高,凡人太复杂的愿望实现不了,故而大多数时候都在那里空坐。一开始她是很高兴,但时间久了挫败感太强,就去得少了。”
奉玉听了,便明白了状况,略微颔首,过了一会儿,他索性直接问玄英道:“玄英,那座狐仙庙在何处?请问可否带我过去?”
奉玉话音刚落,就见到玄英露出惊讶之色。不过奉玉并未慌张,他晓得白秋肯定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因此借口早就想好,此时便笑着解释道:“我前阵子下凡时,似与令妹有了些交集。可以算作是她帮过我,我找了一段时间才找到她,所以我此番而来,是想当面与她道谢……若是不冒昧,请问可否请你引路?”
其实她自己是不觉得多么突兀的,毕竟当初她给奉玉塞的信上就是让他娶仙女,且白秋虽是昨晚做的决定,可她实际上考虑这件事已经有好一阵子,奉玉早出晚归的这段时间,她已经仔仔细细地想过。
这般成亲在仙界许是太快,但他们现在是在凡间,自不必如此循规蹈矩。
白秋顿了顿,又不安地摇着尾巴道:“我们当初信中说好便是恋爱之后成亲的,你明日一走便要数月,若是等你回来以后再成,就要拖到不知什么时候了……”
她话说一半,忽然想到还有一种可能性,呆了一瞬,方才担忧地问道:“……还是说,你现在还不愿意和我成亲?”
奉玉看着神情突然低落下来的小白狐一怔,沉了沉声,方才道:“不是。”
其实哪里有可能不想和她成亲,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时说这个,且他想得比她要多。奉玉犹豫片刻,不知是在想什么,然后他略一停顿,终是摸了摸白秋,答:“好。”
“……诶?”
这下倒是换白秋一时缓不过劲来。
奉玉浅笑了一下,让她变回人身,然后捧着她的脸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说:“不过总不能当真如此草率。秋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做些准备。”
白秋不知道他说得准备是什么,只乖巧地点了头。她向奉玉提议时还没什么感觉,此时见奉玉望着她笑、眼中一片柔光,白秋却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心脏跳快了几分,有点羞涩。
莫名有了要成婚的实感。
奉玉看着她泛出粉色的脸,觉得可爱,不禁又低头亲了她两口,柔声叮嘱了句“等我回来”,这才走了。由于奉玉处理完公务抱着白秋说话就已经是申时,他这一去再回来,天色就已经晚了。
今晚是个圆月。行装收整完毕后,将军府便安静了下来。
清澈皎洁的月光洒在静谧的院中,空气微微泛着凉。
白秋换了奉玉给她带的婚服出来,大约是觉得害羞,脸上带了些霞色。这时奉玉已简单地布置了内院,在屋里点上了红烛,一转头见到她,顿时失神了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笑着道:“还好不错,很好看。”
微顿一刹,他又道:“我出去时市集快散了,今日要取又难找到成衣,只得找个大致像样的,许是不太合身……抱歉,秋儿,委屈你将就了。”
白秋摇摇头,高高兴兴地扑到他怀里。她能成婚便很开心了,哪里还管什么衣服?再说她觉得这身婚服也挺漂亮的,并没有什么不满。
奉玉一顿,伸手接了她,将已到口边的“日后再给你补更正式些的婚礼”想了想又咽了回去,白秋是仙子,仙界的婚礼也不知该是如何华美。若有机会,补虽然要补,但他这话现在说了,在白秋看来许是无关紧要。
于是奉玉便未言,只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等白秋撒娇撒够了,就执着她的手进了内屋。
他们到底决定得仓促,准备得也颇为匆忙,因此内室的布置也算不上多么正式,然而仅仅是亮了红烛竟已有了不少甜蜜的气氛,橙红色的火光在昏昏的夜色中有些朦胧的暧昧。
奉玉握着白秋的手陪她行了婚礼。单纯的行礼简单得很,不一会儿就行完了,拜完天地,只剩下两个人的内室忽然显得空寂。
白秋见奉玉在这种氛围中含笑凝视她,便有些吃不消他的视线,眸子不由自主地闪了闪。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跟前等了片刻,终究还是耐不住,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试探地唤道:“那个……夫君?”
不只是她,奉玉也换了与她一套的婚服。虽说临时情急之下找来的礼服的确算不得多么昂贵精致,可他生得一副天人之姿,饶是随便找来的婚裳也能衬得他身材挺拔、意态出人,且两人皆是这么一身,并坐在这意味深长的红梢下便有种说不出的不同来。
奉玉此时听她这么唤他,眼中不觉漫上笑意,道:“夫人。”
白秋还未来得及害羞,就听奉玉又对她道:“交杯酒还未饮。秋儿,过来喝交杯酒。”
白秋连忙“噢”了一声,凑过去和奉玉喝交杯酒。奉玉顺势将她抱到自己膝上放好,将两只酒杯中的一只递给她。
别的东西许是准备起来麻烦了些,但酒却是将军府里原先就有的。白秋慢吞吞地勾了奉玉的胳膊,以袖掩面饮酒,她这会儿心里忐忑,便没怎么尝味道,囫囵咽下去后,砸吧砸吧嘴就又看向奉玉。奉玉收了她的酒杯放到一旁,将她护在怀里看来看去。大约是因为这如今是自己的狐狸,奉玉怎么看都觉得她可爱得要命,她看过来一眼都让人想凑过去亲亲她的睫毛。
于是他就靠过去亲了。
先是眼睑,后是脸颊、额头、下巴、嘴唇……白秋起先不自在地躲了一下,后来就渐渐适应,乖巧地配合着不乱动了。奉玉比她要高上许多,白秋腿一曲就能整个儿缩到他怀中。她双手本是轻轻搭在他肩上,后来就索性勾上他的胳膊,整个人身体前倾,努力地贴在他身上。
这狐狸接吻向来没什么章法,都是顺着本能行事,就像小动物似的舔舔啃啃,偏偏奉玉喜欢得紧。她身上又香又软,口中似含了蜜,今日有些特别,还掺杂了点些微的酒味,一不留神奉玉就要以为她今日喝得是甜酒。他用力托着她,免得她亲着亲着保持不住平衡自己掉了,又由着她胡闹,不久就已有些动情。
白秋亦是如此。她晓得既然是成亲,“拜堂”和“洞房”总是要做成一套的,只是奉玉抱着她吻了许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白秋又有点慌又有点急,迷迷糊糊地觉得等不及了,就壮着胆子伸手主动去解奉玉身上的腰带,然而下一刻,她感到奉玉身体忽然极不自然地一僵。
奉玉猛地抬手摁住了她放在他腰间不安分的小爪子,心情复杂地看着满脸迷茫的白秋。他眼神晦暗不明地望她,微抿了一下唇,委婉地哑着嗓子道:“秋儿,我明日要出征。”
白秋迷茫地眨了眨眼,轻轻凑上去一下一下吻他的喉结,不解地道:“我知道呀。”
奉玉喉头一滚,着实有些受不住狐仙好像无知无觉的媚态,且看白秋这般模样,好像是真没有想过他此去有可能回不来。
奉玉心绪实在斑杂难言,他在原地僵了会儿,终是将白秋的手从自己腰上摘下来,放到她自己膝盖上摆好,这才低头又吻了她一口,笑道:“与你成亲已有我一己私欲,剩下的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着,他便替白秋理了理凌乱的衣衫,道:“今夜先睡。”
白秋原正激动着,这会儿却捏着自己刚被摘下来的爪子懵在原地,不明白她夫君明明声音还哑着怎么就突然一本正经地开始交代正事……难道她哪里做错了?要是她刚才先解自己的腰带会不会好一点?
白秋脑袋乱成一团,然而不等她多想,身子一轻,便已被奉玉打横抱起。他将她熟练地塞进棉被里,然后自己也钻进去,将她从背后拦住,又吻了吻她后颈。他说:“我在书房留了封信给你,压在桌子上,明日我走后你再去看。我这阵子不在府中,你若是觉得无聊也不要整天在府里等,不如到处去玩玩。”
白秋不明所以地“噢”了下,努力转过身,便感到奉玉用力揉了揉她脑袋,又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又道:“睡。”
白秋眯了眯眼睛,便真有了几分困意,强撑着眨了两下眼睛,终于还是呼呼睡了过去。
……
转眼便到了次日。
奉玉今日要出征,故而起得极早。
白秋亦跟着他起了。此时天光未亮,连将军府里的人都还没有醒来,奉玉也提前叮嘱了他们莫送,于是白秋就大大方方地到将军府外送他。奉玉总觉得她穿得薄,专门找了件外衫出来给她披,一边一路扣着她的手往外去,一边说:“你何必跟着我起,再睡会儿便是。”
白秋用力摇头。他们昨夜才成的亲,才成婚第二日,奉玉出征这等大事,她总不能因为自己起不来就不送,一个人在被窝里睡着。
奉玉禁不住笑得凤眼都眯了些,也不再说,只与她一同往将军府门口走。
奉玉并非是一个人去的,上回那位文官一大早也从自己的府邸赶来要与他同行,早早就将奉玉的马也一同牵来等在门口。他见白秋跟着奉玉一起出来,不禁微怔,回过神来,才忙行礼唤道:“夫人!”
白秋听到这个称呼脸一红,上回她听奉玉这么介绍还有点心虚,现在底气却是足了,赶紧也礼貌地朝文官应声做了招呼。
军队出征误不得时辰,奉玉到了就是要和文官一起走的。白秋仍十分舍不得奉玉,她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文官,着急地踌躇了一会儿,终是下定决心,她喊了声“夫君”,等奉玉低头看她,便忙踮起脚来,拿袖子掩了二人容颜,然后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这才站回原处,担心道:“早点回来呀,我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