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之道:“文章写作不易, 若持有章不足三成, 请静候十二时辰。” 奉玉原本对着一只狐狸说话,骤然见到她变人形, 便不禁愣了一下。他已有几日不曾见白秋的人形, 如此一见, 便只觉得眼前甚是清丽,一时有些晃不过神来。不过白秋倒是并未注意到他, 只紧张地直直看着狐仙庙之前, 乌黑的长发齐整地垂在身后,一双眼眸璨若含星,奉玉淡笑了下, 便也随她望去。
从狐仙庙外走进来的, 是一个凡人男子, 大约是住在这附近的山民, 年约中年,生得精瘦, 气色也不大好,眼下有青黑, 脸颊又凹陷着。他穿着简陋的粗衣, 背后背着竹筐,许是路过此地,见到有庙就进来歇歇脚。白秋因为不大见来参拜的人, 难得见到便有些忐忑, 绷紧了精神看着对方。
那山民自是看不到白秋和奉玉两尊立在这里的神仙, 只道进来后肃静。他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见狐仙庙中有香,就随意上了一支,也没说话,继而就坐在一边唉声叹气地休息。
奉玉问道:“他可有许愿?”
白秋原本听得专心,奉玉声音一响,才想起来他还在,一回头见到奉玉似是含笑望她,登时就觉得不太自在,连忙收回了视线,低着头道:“许了。不过无非便是希望家人健康平安,来年风调雨顺之类的,另外……似是家里近日遭了不少变故。我看他的样子……”
说着,白秋又朝那男子望去,看着他眼底不自然的黑紫色,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
“有妖物缠身。”
奉玉替她说出了未言完的结论。
白秋颔首,但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世间的妖有多种,大多不曾做过坏事,可若是那种有意藏身在凡人家里、夺取他人生机来涨自己修为的,定是恶妖无疑。眼前的男子看模样就是被吞了生机,又说家里频出变故,想来已是被行了恶的妖缠上,虽说纠缠这等普通山民的妖物修为应当不是很高,一般道士许是就能对付,但……
白秋想了想,便站了起来。这男子许愿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家许是被妖物纠缠,想来也未必会知道该去请道士,再说浮玉山本来的山神几百年来都半睡半醒的,若是她不管可能就无人管了。眼看着对方休息够了又想背着筐子上路,白秋赶紧从神台上跳下,飞快地跟了上去。
然而她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边有脚步声。白秋回头一看,便见是奉玉跟了上来,她下意识地就是一怔,问:“你也要来?”
奉玉答道:“散落在人间的恶妖本就是天兵在凡间巡逻时要注意的目标,属于天军营的职责范围,既然碰到了,我自是要来看看的。再说我答应了你兄长谈完事情就将你安全地送回仙宫,我又记得你在凡间被妖花吞过,如何好叫你一个人去?哪怕看上去只是一般的小妖缠了凡人,也难保没有意外。”
白秋听他讲了前一个理由已觉得自己犯傻,又听他提起凡间的事,当即愣了一下,脸上烧得通红。只是奉玉答得正经,绝非是有意戏弄她,白秋更不好说别的,安安静静地闭了嘴,只埋头跟着那山人往前走。她与奉玉差不多是并排走着,一低头眼角的余光就可看见对方随着步伐摆动的肩膀。
在凡间是奉玉是人,而她是仙,因此那时她在他面前蹦来跳去,做些出格撒娇的事,心里其实是有底气的。但如今却是不同,白秋感到他身上的仙气,就有点不敢多说话。
两人沉默地一起走了一会儿,周围只有凡人的脚踏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如同住在山里其他不富裕的人家一般,这山人也住得颇远,他边走边时不时拾些柴,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家中。说是家,其实也就是个不太规整的茅草屋,靠近附近的镇子,但又离别的人家远。
白秋刚一靠近这个茅屋,就感觉到了些妖气,并不是很强,至少绝无可能和当年吞了她的千年妖花比,但还是要比想象中要来得厉害,而且有好几股,都聚在这么小小的屋中。白秋微愣了一瞬,犹豫了一下,将她的琴取了出来,抱在怀中往里走。
奉玉回天恢复记忆之后,回想凡间的事,就晓得白秋平日里若是要与妖物对峙,多半是用琴的,此时见她抱琴出来,便也不算很意外,只随她一并走了进去。
到底是混了恶妖的屋子,白秋一进屋中就感到一股压抑之气。虽不知那山人原来家中有几口人,但看屋中的生息,想来这恶妖已害死过身体不太康健的老人亦或是小孩,因是一眼就能望尽的小宅,白秋还看到屋里有一个缠绵病榻的老妇人。
她无意惊扰凡人,抱着琴就开始服妖。因屋中的妖气有好几股,她寻着最近的一股就去,抱着琴叮叮咚咚地弹了一通,她弹琴熟练,但要制服妖物就有点生疏,好在对方和想象中一样不是什么大妖,没几下就被她逼了出来。她拿出一个葫芦来将妖物收了,正准备去寻别的,哪儿知抱着琴一回头,就看到奉玉脚下躺着一堆被仙术击晕的妖物,总共有六七只,他已蹙着眉在拭剑了。
白秋惊讶道:“这、这就是全部了?”
“应是。”
奉玉见白秋问起,一顿,便解释道:“应是一只母妖怀孕期间到了此处,以凡人的生机为滋补,生产后仍是盘踞于此不肯离去,将此处都快吸空了。”
白秋看着那一大堆被养得油光滑亮的妖兽,顿时有些恐惧。奉玉却指了指她手中的葫芦,问道:“你一般捉到恶妖,是如何处理?”
白秋一愣,答道:“交给哥哥,麻烦他带去天军营。”
白秋怔怔地答完,方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的就是掌管整个三十六军的神君。她看了看奉玉,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葫芦,果不其然,下一刻只听奉玉淡淡道:“那你便将那只也交给我吧,我一并带回天军营。”
白秋连忙称是,将葫芦递了过去,奉玉将葫芦里的妖物移到自己的瓷瓶中,又将地上剩下的妖兽都收了,方才道了句“走吧”。白秋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但跟上去才觉出不对来,明明当初是她的狐仙庙里出的事,现在倒像是奉玉在领路了。
奉玉走了几步,感觉出白秋在看他,步伐停住,便回头对她笑了下,问道:“怎么?”
待奉玉离去,文官收起文书,看着策马走远的奉玉,忽而对身边的同僚道:“说起来……将军近日似是心情不错?”
“……你如何看出来的?”
对方一愣,思索了半天奉玉近日的言行,只觉得将军还是和平日里一般冷淡严肃,并未察觉到什么迹象。
那文官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不过是觉得奉玉将军最近周围的气场比以往来得缓和,要说证据倒是拿不出来,若非要说奉玉这段时日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大约就是回家回得比较准时吧。
可将军素来是独居,也不像是家里有什么事。
两个文官彼此讨论了一会儿没个结论,便也准备收工回家。而这个时候,奉玉已经回到了他的将军府。
他并不晓得他的两个下属是如何觉得他近日情绪不同,栓了马便快步走入院中。他一路走得飞快,待拐过最后一个弯,第一眼就瞧见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的自家狐仙。她原先也不知在做什么,听到脚步声就转头看了过来,看清是他,立刻眼前一亮,高兴地朝他挥手,惊喜道:“你回来啦!”
奉玉唇角不禁一弯,凤眼中的锐气顿时散了不少。
他早晨去朝会时天还未亮,白秋仍睡得迷迷糊糊的,这会儿见她不仅醒了,还颇为精神的样子,奉玉便安了心,并且自己也随着她莫名精神起来。
他大步上前,将她抱到怀里坐着,又替她理了理掉到脸颊边的头发,捉了手握在掌心里,方才低头问道:“何时醒的?”
白秋脸一红,道:“辰时。”
话完,也不等奉玉反应,她自己都不好意思,钻进他怀里就将脸埋了,一副不肯出来的模样。奉玉失笑,将她搂了哄哄。
其实辰时起来算不上晚,她一只狐狸哪里用得着以他参加早朝亦或是军营里出操的起床时间做标准。不过,看她近日的样子,奉玉猜得到她大约本来就不是什么早起的狐狸……也不知当初每日还要行军赶路时,她是如何追着每日寅时就要起床的军队,一追就是小半年的。
想到此处,奉玉不禁抚了抚白秋的脑袋。
如今她住在这里已有三月有余。因为这小狐狸其实四下无人时很有几分活泼,虽说外人瞧不见她,但为了让她蹦跳起来方便点,奉玉还是将原本就很少的人手都调离了主院。现在白秋即使不掩身形也可以在院子里玩,他们二人交流起来也比较自在。
此举原来只是为了便于她玩闹,可现在外人瞧不见她,她也不大爱外出,奉玉难免生了几分金屋藏娇之感。
他本不近女色,如今却有些迷恋她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甜香。
奉玉一笑,有些好奇这娇平日待在金屋里是在做什么。他进院时瞧见她手上好像拿了什么东西在摆弄、但看他回来就放下了,趁着白秋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的功夫,奉玉便随意地朝她刚才放东西的地方看去,只是待看清那是何物,他便不禁怔了一瞬,随即意外地扬眉,道:“你对剑感兴趣?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