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人生(1/1)

立太子一直是国之大事,哪怕对于楚国来说也是如此,太子一旦确定,就要遣派使者到各个诸侯国通知。所以太子还真的不是灯泡说换就换,一旦太子有变,国中也会发生变乱。

楚王为这个操碎了心,他虽然不年轻,但还在壮年,两个儿子也长大了。长到十几岁上面,只要不出意外,都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既然都快长成人了,那么立太子一事也被提上了议程。两个儿子看着谁都好,楚王也都爱,若是论偏心,他也偏不到哪里去。手心手背都是肉,断然没有只要一个不要另一个的道理。

“国君从两位公子的能力来看,觉得谁最佳?”子文问道。

近来楚王将子文选为自己的令尹,楚王坐在席上,看了一眼子文,“若是论能力,以恽为最佳。”

不得不承认,恽在这方面最像他,而艰多少还是缺了什么,尤其是身为上位者的容人之量。

子文一笑,双手拢在袖中对楚王一拜。

楚王靠在漆几上,“令尹是想寡人立恽?”

“不是臣,而是国君自己。”子文双手拢在袖中正坐在席上,“此事关乎楚国之后应当如何,国君比臣更清楚谁合适。”

身为父亲,应该知道儿子们的长短处在那里。

楚王心中其实一直清楚,只是不想同母兄弟两人因此起了什么嫌隙。

“寡人……知道了。”楚王放下揉弄自己眉间的手指,心中下定了决定。

陈妤一众人是完全被楚王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这么多年来,夫妻两个也不是就到底立两个孩子中的哪一个商讨过,可是说来说去都得不出个结果。

不管立其中的哪一个,另外一个总是要压制,不能因为什么给了一个儿子储君之位,另外一个就要补偿。

这样不行,不然就可以看看郑伯克弟了。

哪怕是亲兄弟在权力之事上,也丝毫不能容忍僭越。

陈妤不忍心,楚王也是如此。于是一直拖到了现在。

“夫人!”寺人贯脚下走的飞快,他在宫中日久,哪怕脚步细碎也能步履平稳。

“出了何事?”寺人贯在她身边日久,知道如果不是有大事,寺人贯定是不会如此。

“国君召夫人和卿大夫前去!”寺人贯脸上带了凝重的表情,“说是……关于立太子。”

陈妤吃惊的手里的竹简啪的一下掉在了席上。

卿大夫们突然被楚王召来,听说是立太子一事,都非常惊讶。两位公子已经长成人,郢都之中都各有压宝的,只不过楚王从来没有公开和卿大夫们讨论到底立哪个公子为太子,浑身的劲儿也没地方使。

如今楚王要立太子,难道是已经定下人选了?

陈妤到了宫室的时候,发现楚王竟然着大冕服!如此郑重其事,将她吓了一大跳,她来的匆忙,没将君夫人正式的那套行头都套上,如今再去换装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坐在楚王身边,面对那么一群面色各异的卿大夫们。

“寡人今日召你们来,乃是为了一事。”楚王危襟正坐,陈妤也是一副和楚王共同阵线的模样。

“太子之位悬空已久,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无益。”楚王已经拿定好了主意,可是陈妤心里顿时有了预感。

她在楚王身边这么多年,夫妻相处,多少都能猜到对方的想法。但是下面的卿大夫们就没有这个本事了。

“寡人立公子恽为太子。”此言一出,卿大夫们面面相觑,倒也没有多少人出来阻拦。

公子恽原本就是夫人所出,况且楚人还有立幼少的习惯在,楚王这么做,倒是符合楚人的习俗。

恽坐在席上听到自己被君父立为太子,他只是愣了一下,而后在旁人的指点下在席上起身,趋步到君父和母亲的下首位置跪下。

朝堂中还有人将目光投向了艰,艰这些年一直也被楚王培养着,一切待遇和恽没有任何差别。但如今不过是楚王一句话,兄弟之间便分出了君臣。

这怎么想都让人有些不忿啊。

可是许多人望过去,艰跪在席上,面上没有半点感情。

若是在小时候,楚王立弟弟为太子,他一定是会认为是父母偏心。但是这些年来,父母对他和恽是一样的,几乎不见偏倚,到了如今君父立恽,只能说是恽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

“……”陈妤看了一眼长子,楚王已经召过有司准备册立太子的事,她看到长子面上无悲无喜,心里一颗石头缓缓的放了下来。

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她心中感叹。

恽面上沉稳的简直不像个少年。

立嫡一事,楚王已经拍板,接下来的就是龟尹的事了,楚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要问过鬼神,立太子自然是一样。

不过龟尹瞧着楚王的意思,也不太敢占出个凶送上去的。

只是……她还是觉得有些亏待了长子,偏偏无可奈何,兄弟两个一定要分出个君臣,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她难道还能撺掇了楚王玩今日小儿子做太子,明天就立遗嘱说小儿子挂了之后就让长子那一系继位。

那不是爱孩子,那是在闯祸!

陈妤想起郑国那个段的例子,心里觉着之后也不能出面给长子要个好封地之类的,免得给他拉仇恨,只能靠着艰一拳一脚去打拼了。

哎。

此事一了,陈妤在渚宫里几天都没睡好,实在是忍不住了,让人将长子叫过来。

艰如今已经有一番气度了,陈妤盯着两兄弟并不仅仅是学御射,更是要学诗,礼仪之类不苛求,只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但是陈妤一见到艰,就知道这个孩子是真长大了。

她没说话,艰已经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了。

“母亲,我以后会好好上战场的。”艰道,公子们的功勋全都是从战车上得来的,还没有哪个公子是不善征战的。

“好。”陈妤过了半晌,才吐出这么一个词,她儿子长大了,能飞了,她又何必去拦着?

“日后和恽好好相处,毕竟你们也是兄弟。”陈妤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她最担心的就是兄弟失和。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的。”艰是长子,加上环境使然,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叛逆期,到了如今更是知道形势。

“……”陈妤点点头。

到了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儿子都这么保证了,信他就是了。

母子说话间,突然传来两声狗叫。

哪个阿兄做太子对淇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阿兄们对她都是一样的好,谁做太子对她来说没区别。

“淇。”艰脸上露出笑容,对着奔过来的妹妹展开双臂,妹妹噗的一下就扑到他怀里去。

淇快七岁了。七岁男女不同席,陈妤没那个意识,也不觉得兄妹在一块玩有什么不对。也特别强调要两个儿子和女儿避嫌。

避嫌,避什么嫌?

“阿兄都好久没来了!”淇嘟着嘴说道。

她身边的那只狗好生被喂养着,如今都要成一只大狗了。

这会狗都是养着狩猎或者是看家门的,宠物犬还不十分普及,狗在那里能有半人高。亏得这狗通人性,还会伸出手和人握手,不然早就让人牵出去。

“阿兄有事。”艰对着妹妹柔声道,“以后就不能这么陪着淇啦。”

“……”淇听到大兄这么说,气的嘟嘴扭过脸去。

陈妤把淇的宠物狗招来,自己摸了摸狗头,瞧着儿子和女儿一句一句的说话,等到艰起身离开之后,她才对女儿说,“你二兄要做太子了。”

七岁的女孩子不可能不知道太子是什么了,淇低低的呀了一声,然后一双眼睛骨碌一转,“那么我以后要对二兄行礼嘛?”

她关心的是这个。

按礼来说应该是要行的,但是陈妤摇了摇头,“你们是兄妹,这么做是干甚么?”

这下才让淇露出个笑脸来。

册立太子的典礼很盛大,准备的时间也长,恽来陈妤这里的几次都是匆匆忙忙,脚下都带着风。

淇捧着一张脸去找二兄,天真无邪的问,“二兄做了太子之后,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的确是不一样了,但对着妹妹也不能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哪里有甚不同?二兄还是淇的二兄。”

“二兄以后就可以常常住在宫里啦。”淇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恽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妹妹的脸蛋,淇哇哇大叫。顿时又闹成一团。

陈妤出来就正好看到淇在前面跑,恽在某某作势要追,傅姆满脸焦急的样子。

没有比小儿顽皮胡闹来的让大人高兴的了,她在那里看了一会,嘴角扬起一个弧度1.

恽做了太子之后,培养的方向和原来的就有些不一样了。诸侯的太子必须文武双全,能打仗也要能够处置内政,恽后来干脆就在楚王那里一呆就是老半天,到了晚上才回到他自己的宫室去。

楚王私下和陈妤感叹,要是在小时候就立了太子,恐怕教导起来也不会像如今这么吃力。

太子大多数是在诸侯继位之初就确定下来,从小教导,到了长大自然就能轻松许多。

偏偏陈妤这里是两个儿子先一样看待,到了大了看出资质才选太子。做太子和做国君差不了多少,花的力气很大。

陈妤听到楚王的那些感叹,和楚王一样沉默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才来一句,“不管怎么样,还是能教的。”

只要资质不错就能教出来,要真的教不出来,那真的是楚王一双眼睛有问题了。

楚王自认眼光不会差到哪里去,对陈妤这话很是认同。

而恽也没有辜负楚王的期待,跟着楚王出征,每次都是大胜而归,就是在朝堂上说起那些内政来也是头头是道。

看着是一个太子该有的样子,楚王才完全放下心来。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的新尝日,那些田里种的作物收上来,就是向神灵奉上牺牲和新出的粮食的时候。

淇不爱这种肃穆的场景,但是她也得去。陈妤好不容易把淇安抚好,自己顶着一头的玉笄在腰下玉佩的叮叮当当中,和楚王一同去祭祀。

楚王人到中年,因为长期征战,倒是没有长啤酒肚。不过面上是真的不能和年轻时候相比了,眼里也多了一股慑人的锐利。

两人忙了整整一天,到了夜里才歇一口气。

楚王换了衣裳,头上的冠冕也除去,头发半梳半披,坐在那里,瞧着陈妤发呆,终于过了一会才扭过脸去,“我年纪这么大了,你倒是还和当年一样。”

陈妤坐在那里有些惊讶的抬起眼来看了楚王一眼,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情话。

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那时候脸皮厚,心里想什么说什么,她记得那会楚王说她比什么来着??

“是吗?”陈妤心里有些得意,结果楚王在那里哼哼。

“越发衬的寡人老了。”

陈妤立即瞪他,这意思是要她和楚王一样老才好?

“过不了几年,我也是这样。”陈妤坐在那里说道,算是安抚了一把楚王的老玻璃心。

楚王没听见陈妤和他抬杠,有些不太习惯,还一反常态说自己将来和他一样会老,顿时有些不习惯了。

“说这些话做什么,”楚王道,说着他想起什么,“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十五岁的少年长得飞快,个头都比楚王高了,女儿看着还年纪小,可是几年下来就长成少女了。

这时光飞逝,转眼就是快过了二十年,当年的少女已经是为人母,而楚王也这把年纪了。

“快二十年了啊。”楚王感叹。

“……”陈妤沉默了一袭。

楚王的半辈子都过去了,再半辈子也是这样嗖的一下没了。

“不过接下来,你还是要和寡人过。”楚王这话活似个小孩子。

她半垂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以往的事回想起来,真的如同一场大梦,“除了我,谁还要你?”

楚王一愣,他如今的脾性私下里和小孩有些类似,先是发脾气,后来气到半路觉得不对劲扭过头去看她,结果看见陈妤嘴边噙笑望他。

楚王露出孩童一样的笑来。

两人的人生过了一半还不到,这段路他们还得继续携手走下去,一直到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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