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田野间幽风阵阵花香四溢。
因着何盛秋的那句陪我走走,两人便不知不觉沿着小路走到了田野中。
路上,虞锦瑟问何盛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何盛秋笑,“你突然不见了,我担心,就去你家找你,然后你爸妈给了我樊小姐的手机号。”
虞锦瑟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叫你担心了。”
“没事,你是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何盛秋环视四周,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道:“其实来这里散心很不错,只要你心情能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虞锦瑟道:“我确实好多了,谢你关心。”
“谢什么,我又没做什么。”何盛秋道:“不过呢,我希望下次如果你再遇到难受的事,可以告诉我,因为我会带你去更好的地方疗伤。”
他侧过脸看她,微微笑,“我还知道更多美丽的地方,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个个去感受,你会喜欢的。”
虞锦瑟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可是抱歉,恐怕我没这个福气了。”
何盛秋一怔,“为什么?”
虞锦瑟道:“我已经决定了,不日后,我会辞去鸿华的职位,然后离开g市去德国,估计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会很少。”
何盛秋没答话,他向前走出几步,负手看夜幕中的风景,夜幕笼罩下的田园风景幽幽绰绰,像是最深浓的油彩重重调出来冷墨色调。虞锦瑟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涌起一阵愧疚,道:“对不起,这阵子你照顾我很多,我这么突然决定离开,还请你不要生气。”
何盛秋仍旧没接她的话,他缓缓转过身来,问:“真打算走了?”
虞锦瑟道:“嗯,具体时间还没定。”
“那定下来了,告诉我一声。”
“嗯,我会的。”虞锦瑟点头,然而何盛秋后头的一句话却让她愣在原地。
“——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虞锦瑟道:“你跟我一起去?”
“是。”何盛秋走到她面前,“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虞锦瑟静了静,问道:“你确定?那你的事业怎么办,还有朵朵……”
“我确定。”何盛秋打断她的话,声音温和,却含着不容抗拒的坚持,“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他将手搭在她的双肩,与她对视,他的眼神郑重而温暖,漂亮的瞳仁像是一片宁静而包容的海,盈满勇往直前的坚定,“锦瑟,我明白什么最重要。”顿了顿,又道:“请你,不要拒绝我。更不要拒绝,这幸福的可能。”
虞锦瑟愣在那里,张了几次口,却不知该说什么。田野间突然起了风,丽江的夜晚气温比白天低上许多,只穿着单薄衬衫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何盛秋见状,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她肩上。
薄毛呢的外套染着他的体温,若即若离地触在皮肤上,传来暖而细腻的柔软,一如他的为人。那一瞬间,虞锦瑟只觉得冰冷阴沉了多日的胸臆,终于随着这厚实的布料一道暖了起来,她抬起头,冲何盛秋笑了笑。
何盛秋还她一个笑,道:“不早了,快回旅店吧。”
虞锦瑟点头,跟何盛秋并肩踏上回去的小路。田野的夜间太黑,她没走几步便绊住了地上的一簇藤蔓,一不小心差点摔倒,幸亏一只手伸过来,稳稳牵住了她。
那只手,温暖而稳妥,于这不见光亮的茫茫黑夜中,给予她最有力的支撑和牵引,她在掌心里的那簇温暖中,倏然回忆起方才他的那句话——他说,锦瑟,我明白什么最重要。
短短一句话,极沉稳平和的口气,却落地铿锵,坚定如铁。
之后的一路,这几个字眼在她心头反复辗转,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胸臆间问:“他那么好,他愿意放下一切去追寻你的脚步,比起沐华年,他才是对你全心全意的那个人。这份真挚的心,真挚的情感,你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
这样想着,她越发感动与踏实,最后就这样任他牵着自己的手,穿越夜色与迷惘,穿过哀忧与伤痛,仿佛前方就是希翼与光明。一步一步,再没有松开。
……
那边两人走在丽江的朦胧夜色里。而客栈这边,樊歆坐在木质的楼梯上,一边等着两人吃夜宵一边刷网页看新闻。
手机上蓦地弹出一则新闻,樊歆的视线凝住不动了——“七月五日,国际天才钢琴家温浅开启全球巡回之演。”
一旁慕春寅察觉她的不对劲,问:“怎么了?”凑过来看了她手机一眼,笑意骤然敛住,冷哼一声,“原来是看到旧情郎的消息。”
樊歆抿抿唇,没答话,收起手机从台阶上起身走开。
“怎么不说话?”慕春寅眉梢的笑近乎咄咄逼人,“心虚?”
樊歆道:“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喜欢他的时候光明正大,不喜欢的时候也坦坦荡荡,我心虚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从他身畔擦肩而过,慕春寅脸色越发阴郁,快步上前,将她手腕一拽,用力往墙角一推,“你既然对他旧情难舍,干嘛还留在这里!滚!给我滚!”
随着他的大力推搡,砰一声闷响,樊歆的背脊重重撞到坚硬的墙面,她痛得眉头一皱,却忍着并未出声,只咬了咬下嘴唇,仿佛这样的忍耐已历经千百遍。须臾,她低声道,“好,这是你说的。我等这话等很久了。”
她话落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还没走出两步,脚步倏然一个踉跄,再挪不动。她低头瞅着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你不是让我滚吗?松手啊。”
“想走?”慕春寅的手越扣越紧,紧到她的手腕被他压迫得发白,而他的指节亦绷成青白色,他几乎是拽着她,将她慢慢扯到自己面前,他的话含着一抹冷冽的笑意,“樊歆,你想的美。”
樊歆怒道:“慕春寅,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恨我恨的要死,干嘛还把我留在你身边?你整天看着我,想起过去的事,你不难受吗?”
“正因为我难受!”慕春寅吼道:“所以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你造成我一生的不幸,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樊歆骤然沉默,两人在角落的阴暗处对视,像两头穷途末路狭路对峙的兽。
半晌后,楼梯上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一个声音打断两人的对峙:“樊樊,你们在这里干嘛?”
“哦,没干嘛。”樊歆回过神来,换上了笑脸,“锦瑟,何设计师,我给你们留了宵夜,一起去吃吧。”
何盛秋笑道:“好啊,我刚巧饿了。”
三人有说有笑的下楼去,只剩慕春寅一个人在角落里,他倚靠着墙角,慢慢坐在木质地板上,乌沉沉的夜色,小楼外幽冷冷的月光从木质的小轩窗漏进几缕,投入他幽深的眸,看不出喜悲。
十分钟后,木质地板上再次传来噔噔噔的声响,一个身影走了过来,表情已全不见方才的阴霾,只将手中的汤碗递过去,“阿寅,吃点面吧。”
见他不接,樊歆拿肘推了推他的背,“吃点吧,你胃不好,这个时间段必须吃些东西。”
慕春寅白她一眼,接过了碗,“你还知道呀。”他话里还含着一丝气,口气却缓和了许多。谁知第一口还没咽下去,他哇地一声吐出来,嚷道:“这猪食吗?死女人你就给我吃这个!”
虞锦瑟疑道:“店老板的手艺这么差吗?”她蹲下身,直接用他的筷子尝了一口,道:“还行啊,我特意让她做的手工面条,只煮九分熟,不放葱姜蒜,少味精少辣。”她看他一眼,哄孩子般轻声细语,“就勉强吃一点嘛,不然夜里胃痛你又受不了。”
慕春寅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倨傲地接过碗,虽然还是不情不愿的模样,却全然没有嫌弃她刚用过他的筷子,他搅了几下面,道:“既然你这么求我,那我就将就吃两口。不过话说好,回家了我要吃糖醋松鼠鱼,泰式菠萝饭,还有参须枸杞炖羊肉……”
“好好好,我的少爷,我的陛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快吃面吧,不然冷了。”
……
而楼下,正吃着面的何盛秋道:“樊小姐跟慕先生似乎不对劲,要不要上去看看?”
虞锦瑟道:“没事,慕春寅的少爷病犯了,一会就好。”
何盛秋若有所思地道:“总觉得他们俩……好奇怪。”
“别理会,他们是世界上最奇特的冤家,好的时候他俩能共用一双筷子一只碗甚至一把牙刷,不好的时候慕春寅能把樊歆折磨得半死。”
何盛秋道:“这难道就是你们女生所谓的虐恋情深?”
虞锦瑟笑道:“你也知道这词啊,哈哈。不过他们不是爱情。慕春寅的爱情对象是所有全国女性,他一晚上睡一个女人,每张面孔必须保持新鲜不重复。而樊歆恰恰相反,她专情到见了黄河还不死心,非要一个猛子跳进去呛死的类型,比如,她爱温浅整整十年,当年为了温浅将s大闹得鸡飞狗跳,在s大也算是第一疯晕人物了!”
“十年!”何盛秋吃了一惊。
“可不是,她当年追求温浅的时候,比我追沐华年还疯狂。”提到沐华年这三个字,她怕何盛秋介意,声音低了低,见何盛秋没什么不快,仍是笑脸,便继续讲:“她疯狂到差点把命丢了,然后就失踪了四年,我们到处找不到她,都以为她死了。”
何盛秋道:“这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樊樊说那四年她去了国外,具体的没讲,但多半过的不好,我见她身上有做手术的痕迹,她应该历经了*上的许多痛苦。”虞锦瑟叹了口气,“她失踪的那四年,温浅倒是没什么,照样过他天才艺术家的风光日子,演奏会一场接着一场,可慕春寅就性情大变了,一会花天酒地,一会患上抑郁症,胃病也是那时得的,眼下她回来了,他总算恢复了正常。”
何盛秋听得有点晕:“这三个人关系好乱,我一时没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樊歆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被慕家抱养,跟慕家的独子慕春寅一起长大,然后她在十六岁时爱上了温浅,从此走火入魔一发不可收拾,懂?”
“你的意思是,慕先生爱樊小姐,樊小姐爱温浅?”
“不,慕春寅对樊歆不是爱情。”虞锦瑟吃着面里的鸡蛋:“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好断定,总之他俩是一种游离于三种情感外的第四种感情。”
何盛秋奇道:“什么叫第四种感情?”
“人类的三种感情分别是亲情爱情友情。而他对樊歆,都不是。”
何盛秋笑了笑,忽地问:“那你对我,是什么?”
虞锦瑟没料到他冷不丁这么问,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道:“目前第三种居多,正向第二种靠拢。”
“任重道远啊。”何盛秋揉着太阳穴,佯装苦恼状,“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虞锦瑟一笑,低头继续吃面。不经意间,一缕发丝垂到耳畔,落在面碗旁晃荡,何盛秋伸出手去,将那缕头发轻轻挂到她耳后,他温暖的指尖触到她的脸颊,她明显感觉脸热了热,说:“谢谢。”
何盛秋瞧着她,目光温柔而平和,“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谢谢你,今晚没有挣脱我的手。”
缓了缓,他弯起唇角,柔和的灯光映出他英俊的轮廓,他笑道:“你不知道,那一霎的我,有多欢喜。”
……
就在丽江几人享受夜宵的时刻,千里之外的g市,沐华年坐在办公室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里的视频,紧握鼠标的手显示出他此刻强行压抑的愤慨。
王秘书站在他身后,表情同样难看,摇头道:“想不到季弘谣和强盛的人……”他摇头,“真是够无耻的。”
端坐着的沐华年陡然站起身,“啪”一声响合上了电脑,薄唇紧抿,王秘书揣摩着他的脸色,“您打算怎么办?”
沐华年面容沉静,眼神却似含着冰,怒到极点,反而一个字都没说。
过了好久,沐华年缓了缓口气,表情柔和了些,转了个话题:“还是没有锦瑟的消息吗?”
王秘书颔首,“虞总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找不到她的行踪。”
沐华年垂下眼帘,往靠椅上仰去,待王秘书走出办公室以后,他看向窗外的浓浓夜色,颓然道:“这女人,带着孩子去哪了……”
……
与此同时,g市郊区的一家酒吧内,角落里的季弘谣怒不可遏地道:“你疯了吗,九千万!我哪有那么多!”
她面前的光头男人灌着啤酒,肩膀上的纹身在灯光下狰狞,“少跟老子兜圈子,上次你偷鸿华的资料给强盛,强盛给了你七千万,再加上你这么多年的家当,老子不信你拿不出来!”
“那七千万我哪里到手了,沐华年早就做了手脚,我拿的资料全是假的!”
“老子可不管!总之这九千万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然我手里那些东西,就要传到虞锦瑟手上了。”光头男阴测测的笑,“啧啧,如果她知道,两年前那场意外,是你在索缆上做了手脚,以她的性格,你说,她是会亲自带人报复,还是报警抓你坐牢呢?”
季弘谣脸色顿时惨白。
“你看着办!”光头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扬长而去。
季弘谣失魂落魄地坐在那,“不……不能让虞锦瑟知道……”过了会她站起身,强稳心神,“我要想个办法……对……想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