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递来府上的贴子日渐稀少,顾笙感到莫名的不安。
少有的几次邀约,也都是出自八公主的笔墨,熹妃仿佛在一夜间,不再巴望九殿下的探望了。
更古怪的是,顾笙近几次去宫中探望,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熹妃对她的态度显出些刻意的热情,目光中的笑意却比从前疏远了许多。
八公主倒是没什么变化。
顾笙怀疑熹妃是在跟自己或是九殿下怄气,她暗忖几日,决定主动带着九殿下一起进宫“赔罪”。
这一探之下,顾笙更是胆战心惊——
她发现熹妃盯着九殿下的目光,急切得比从前更让人难以理解,神色中仿佛压抑着某种不能诉诸于众的秘密。
强烈的不安感让顾笙的警惕心绷到了极致,因此,往后数月,她都以借口推辞,再没去探望熹妃母女。
转眼到了初冬。
小花左一声娘右一声娘,喊得顾笙当真起了当娘的心思。迫不急待将佟史女官又召来府里,检查腺体状况是否合适。
顾笙本想私下准备受孕,等怀上了,再给九殿下一个惊喜。
可女官进府的消息刚传到前院,九殿下就匆匆赶来她院子里询问缘由,以为她身体不适。
顾笙只得对九殿下坦白:“仆想让医官瞧瞧自个儿的身子状态如何,如果可以,明年初,仆或许就能怀上咱们的孩子了!
仆想给您一个惊喜,所以才秘不发丧。”
九殿下缓缓闭了闭眼,纠正道:“那叫秘而不宣。”
顾笙捂脸:“哎呀!仆口误了嘛!”
数月不见,女官见九王妃面色红润饱满,还没摸脉象,就眯眼笑道:“娘娘这面色,看来是时候了。”
顾笙一听这话,心里就绽开了漫山遍野的花儿,喜滋滋的咬着下唇,侧头看向九殿下。
江沉月正立在鸟笼旁边逗鹦哥,屋里静谧和暖,听闻女官的话便侧过头,迎着顾笙的目光,扬起笑。
顾笙立即羞答答的捂住脸——夫君笑得真迷人啊,孩子能传承到七分风华就心满意足了!
女官此时已经从九王妃的脉象上发现了端倪——怎么又是一副身子被掏空的肾虚状态……
女官严肃的质问:“娘娘,您近期行房上,是否略缺乏节制了?”
捂着脸的顾笙心里猛一咯噔,再也不想露脸了!就这么一直捂着吧!
一旁九殿下面色威严的转过身,负手迈开长腿走过来,信誓旦旦的对女官表态道:“每晚只有一次。”
顾笙脸红得快熟了,确实每晚一次,但小人渣似乎觉得,只要“不出来”,多久也都算一次,所以……
女官狐疑的询问:“不知殿下一次宠幸得持续多久?王妃娘娘是否受用吃得消?”
九殿下挑起多情的眉峰,浅瞳中仿佛聚集了漫天星光,专注而柔情的垂眸,看向捂脸的笨伴读,笃定的回答:“她很喜欢。”
女官被那样深情的神色迷惑了,差点就信了。
她刚对顾笙露出艳羡之色,一旁的鹦哥忽然学起“娘亲”晚上叫喊的音调,扯着嗓子拼命喊:“殿下不要了!殿下不要了!仆不成了!”
一举拆穿了九殿下温柔的谎言!
女官:“……”
这得喊多少次,才能让只鸟都学得惟妙惟肖啊?
顾笙:“……”
以后还怎么见人?不活了啊啊啊啊!
九殿下:“……”
早就该把这傻鸟炖汤喝掉的。
几日后,顾笙收到一封久违的揭帖,是熹妃邀她和九殿下,一同入宫叙话。
距离上一回入宫,已经时隔许久。
八公主一直盼着顾笙能怀上孩子,当是替自己了却心愿。
顾笙略一思量,便应允下来,却还是借口替九殿下推脱,第二日独自入宫,将自己准备受孕的决定,亲自告知八公主。
八公主给开心坏了,整个人像是重获新生,显出年幼时活泼的模样。
她似乎是把顾笙当成了已经怀胎的母亲,进偏殿的一路都亲自搀扶。
捧着凤凰蛋似得,落座前,还必须在太师椅上加两层软垫,才准顾笙坐下来。
顾笙啼笑皆非,她这才刚做出受孕的决定,孩子还没影呢,有什么好宝贝着的?
八公主一整个下午都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跟她谈论一切遥不可及的计划——
比如孩子落地在几月份合适,小肚兜上绣什么纹样好,自个儿喂奶还是用乳娘……
顾笙被她念得晕头转向,却又为她难得的活力而感到欣慰。
未时左右,两人忽然听闻宣王驾到,顾笙立刻起身随八公主迎接。
面色多少显出些尴尬,不敢抬头对向江晗的目光。
好在江晗似乎是特意来寻熹妃叙话,只与她们寒暄两句,便同熹妃去了西暖阁。
八公主一直拉着顾笙谈到申时末刻,眼见外头金乌西坠,只好恋恋不舍的放她出宫。
临走前还反复嘱咐她:“怀上后,一定要头一个通知我!”
顾笙连连应允,带着满心将为人母的幸福感出了宫门。
上马车前,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阿笙。”
顾笙微一激灵,眉头再次蹙起来,调整好神色,才淡笑着转过身,恭敬而疏离的对宣王问候。
江晗上前一步,小声道:“能借一步说话吗?”
顾笙下意识退后一步,“殿下有话直说便可。”
一股怒火在那双凤目中一闪而过,随之又流露出关切之态。
江晗警惕的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对她道:“有件事我得给你提个醒,跟阿九有关。”
顾笙微微一怔,跟九殿下有关?
犹豫片刻,还是跟着江晗拐进宫门的角楼里。
“九殿下怎么了?”刚一站定,顾笙便匆匆开口询问。
江晗看得出,眼前这个女人,眼里心里都只剩下阿九一个人,再不会念及与她的旧情。
胸中的痛苦渐渐燃成泼天的怨恨,面上却仍旧温和无波,江晗从袖笼里掏出一串金玉拼接的手串,伸手递给了顾笙:“你看——”
顾笙满脸疑惑的看了看江晗,伸手接过那手串,细一打量,每隔四颗圆润的碧玺黄珠间,夹着一颗纹龙金珠。
顾笙辨认须臾,顿时惊讶的抬头道:“这是碧玺十八子手串?”
江晗默然点头。
顾笙立时蹙起眉,将手串递还给江晗,急道:“殿下哪里来的这个?赶紧送还给皇上!”
这碧玺十八子是御用腕饰,皇帝不可能赏赐给皇爵。
若是被人发现了,往小了说是僭越,往大了说就是意图谋反,不知江晗是从哪里寻得。
江晗没有接回,而是沉声提醒道:“这不是父皇的手串,你仔细看看头珠上的刻字。”
顾笙疑惑的照做了,举起手串背对向光线,仔细一看,一双杏眼顿时瞪得滚圆,仿佛五雷轰顶!
那头珠上,竟然刻着个“珞”字。
是珞亲王的珞。
顾笙脑袋嗡的一声响,脸上血色褪尽,满面惊恐的瞪向江晗,颤声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这不是九殿下的!”
“你冷静一点。”江晗面色显出一丝忧虑,温声解释道:“若是我想做什么,又何必特意将它交给你?这串链子是我从熹妃的包裹中发现的。”
顾笙蹙眉,一头雾水的看着江晗,手里的链子如同火钳一般灼人。
在碧玺十八子上刻封号,无异于招兵谋反!熹妃为什么要害江沉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难不成想嫁祸九殿下?”顾笙满目惊惶。
江晗叹息一声,耐心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宫里没有皇爵的妃子,打多都会挑一位皇爵作为依仗,熹妃一直都认定的阿九,这你也知道。
可近些时日阿九一直不曾进宫探望,熹妃娘娘心生不安,今日特地请我替她将一个包裹私下转交给阿九。
我察觉她神色异乎寻常,担心她一时糊涂犯下什么事,所以一出宫就检查了包裹,而后就发现了一封信和这一串珠链。
我看了信,熹妃是想以这串珠链,表明自己对阿九的忠臣与决心。”
顾笙渐渐冷静下来,闻言心中疑惑不断,若是熹妃想要转交物品,为什么偏偏要经江晗之手?
这二人虽为姊妹,实则也是争储的对手,熹妃若是想要投靠江沉月,怎么着也不该如此信任江晗。
顾笙眼神中的怀疑逃不过江晗的揣测,江晗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顾笙道:“你若是不信,这封信拿回去,仔细对比熹妃娘娘的字迹,看看是否与从前收到过的揭帖字迹吻合。”
顾笙陷入极度的惶恐与错乱之中,哆哆嗦嗦接过信,抬头警惕的看向江晗,虽然心中仍有疑虑,口中却坦然道:“我不知怎么谢你。”
“不用,”江晗扬起一个淡然的笑意:“你和阿九都是我这辈子最在意的人,我想开了,只要你们能安心过日子,我也别无所求。”
顾笙闻言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
江晗低头看了看顾笙手里的珠串,故作紧张道:”那条链子你能处理妥当吗?若是不方便,我替你找地方融掉。”
顾笙警惕的捏紧手链,抬头看江晗一眼,小声道:“我自己解决,谢谢你,江晗。”
江晗微不可查的扬了扬嘴角,早猜到顾笙不可能把江沉月的把柄安心交给旁人,略嘱咐几句,便目送顾笙上车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