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棒训练场上原本挤得慌,这头一股子肃杀之气一散开,爱挑事儿的爵贵们便个个伸长脖子往这边瞅。
一看之下立马又缩了脖子……
好嘛,是那位回回打的教头满地跑的小超品皇爵,惹不起!
校场上呼啦啦一阵奔腾,立时间人就溜光了,都躲到围场外,远远的瞧热闹。
校场上独剩下两位皇爵,之间隔着个挺漂亮的小君贵,围观人群的脸上都写满了好奇。
顾笙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打颤,倒不是吓的,就是压抑不住身体的激动,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泡进冷水里。
她呆呆盯着眼前那双愤怒的浅瞳,像是从没见九殿下发过这么大火气。
那桃花眸子里天生带着的那点儿笑意都没有了,微微上挑的眼梢,此刻锋利如剑,逼得她朝后退了两步,挨着江晗才止住。
“别怕。”
身后传来江晗沉稳的嗓音。
江晗扶住顾笙的肩膀,抬头看向江沉月时,凤目里压抑的愠怒已经藏不住,接着就开口低斥道:“你真是越大越不上规矩了!”
江晗将顾笙拨到一旁,上前一步,威严的垂头注视小皇妹,神色严峻的厉斥道:“瞧着你是平日被人宠上天了?怎么跟二姐说话呢?昨个就想教训你,当着一桌子的人才给你留脸面,今儿居然又发作了?”
九殿下没等到回答,目光随着顾笙转向一旁,冷不丁听耳边二姐一声怒斥:“看着我!”这才歪回脑袋斜挑着眼,气呼呼的盯着江晗,眼角眉梢都染着怒火。
“什么规矩?二姐,”江沉月抬手指向顾笙,挑起嘴角盯着江晗,讥讽道:“那是孤的伴读,孤是她主子,您想换,找她商议不找孤?这是哪门子规矩?没听过!”
江晗凤目心口一窒,不敢相信小皇妹敢这么顶撞自己,一时怒气上涌,捏起拳头呵斥道:“你今儿是反了天了!”
眼看江晗要动手教训小皇妹,顾笙倒抽一口凉气,回头一瞧九殿下,这熊孩子脸上毫无惧色,一挺腰子,还抬头往上凑,当真是个硬骨头!
顾笙一扑身就挡在九殿下跟前,对着江晗惊呼道:“您别乱来!九殿下还小,脾气冲!你是长姐,长姐不带这样的!万事都该体谅些个!”
“就是体谅过头了,才把这厮宠得眼里没人了!”江晗气得脸色煞白,皇妹长这么大,她从没动过一根手指头。
平日纵容归纵容,要真没规矩,只要江晗脸一沉,九殿下还是会立刻安分的,今儿这态度实在说不过去!
顾笙眼瞅着江晗蓄势待发,也顾不得尊卑礼节,伸手就死死推挡住江晗的肩膀,哆嗦着呼喊道:“殿下!您消消气儿!”
身后江沉月憋了一肚子的火,头一次觉得二皇姐不讲道理,心想着今儿要是真被揍,就告到父皇跟前,叫他老人家评评理!
当姐姐的抢皇妹伴读!究竟是谁没规矩?
这么一想,九殿下的态度就越发轴起来!扬着下巴看江晗,满眼的挑衅。
江晗头一次觉得自己这姐姐当得不称职,这孩子她眼看着长这么大,一直没捅过大娄子,今儿居然敢跟她挺腰子,改明儿长大了,还不要跟她拔剑相向!
顾笙死命的支住江晗以免她动手。
后头的江沉月不领情,不但不避让,还一个劲地往上凑,嘴里还叫嚣着:“孤的奴才都是父皇赏赐的!孤说不换就不换!不换!”
顾笙闻言心头忽然一软,六年前那一声稚嫩的“孤不换!”,霎时间响彻她脑海!
她心里一酸,那年,她还没入二殿下的眼。
在她毫无依仗的时候,就是九殿下当日执著地坚持,才换得她受庇佑至今,即使顾娆嫁入承安王府,都不敢欺辱她颜氏母女!
而今,她与江晗重逢了,当真就能这般不讲义气的撒手不伺候了?
顾笙心虚,真的心虚。
九殿下对她有恩,哪怕不是为了替江晗往后做打算,她也没道理仗着江晗长姐的威压,逼个孩子忽然换伴读。
九殿下如今看着个头长得快,可毕竟才十一岁上头,对周围伺候惯了的人都有依赖,连总对尤贵妃告状的张嬷嬷都没下狠心撤了。
今儿个冷不丁的让人家换伴读,九殿下哪里受得了?就是断奶还讲个循序渐进呢!
顾笙心里有计较,她前世听江晗说过,做人不能狗脸上摘毛,合该有点儿血性,滴水之恩不说涌泉相报,也不能翻脸就给恩人补一刀!
暗忖完了,她转头瞧瞧身前身后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九殿下!仆还是您的伴读,只要您一天用着顺手,仆就伺候您一天!求您别跟二殿下置气!她都是为您做打算!”
这话一出,江晗眉心就蹙了起来,难以理解的看着顾笙,小声问:“阿笙,你在说什么?”
身后,九殿下闻言这才垮了肩膀,那股子戾气略微消退了,似乎对顾笙的表态很满意,转身坐回茶几旁。
一撩袍角,跷起长腿,抬脸笑看着二姐,桃花眸子里写满了孩子气的得瑟,像是在对江晗宣告,“看吧,她离不开孤!”
江晗一脸疑惑的蹙眉看着顾笙,低声问:“阿笙,这事儿你不可能惯着她一辈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顾笙凑在她跟前小声回到:“您别这么心急,笙儿就算再伺候一两年又能怎么着?到时候要是九殿下还不肯放人,我到了年纪,您直接请婚,我照旧每日来学堂陪读两个时辰而已,您白天有公务在身,原也碍不着什么。”
江晗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拉过顾笙到一旁,坦白道:“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我说了,阿九这一两年内就要长成了,万一对你起心思……”
顾笙瞪大眼睛看江晗,心中一咯噔,这家伙居然是怕小皇妹要跟她抢人?
愣了好一会儿,顾笙噗嗤一声笑出来,摇头道:“您也想得太多了!我跟主子差着五岁呢,九殿下还能纳个姑子回去不成?
人家有多嫌弃我您也不是没听见,嫌丑嫌笨嫌没能耐的,当真只是每天呈敬的零嘴儿合口才留着!”
江晗哪里能放心,立即反驳道:“你瞧阿九现在是安分,等到开蒙那会儿,身体得活活熬掉层皮,脱胎换骨似的,哪里还顾得上挑剔?
你这么高品级的君贵天天在旁边杵着,不是逼她犯王法吗?你要真是心疼阿九,就别叫她遭罪,趁早的断了关系!”
顾笙哭笑不得,斜着眼睛乜江晗,道:“您真当咱九殿下那么没本事呢,人家……”
她说了一半,急忙掩住口。
要怎么解释?说江沉月自打开蒙起,纳回去的君贵就全是主动倒贴的,且各个都是历届京鉴会的前三甲!
江晗能信吗?
其实顾笙前世听这传言也不信,总觉得九殿下铁定是私下跟人眉来眼去了。
可现如今,她当了六年伴读,亲生体会过九殿下这股子尾巴翘上天的傲气劲儿,一下就心服口服了……
想要江沉月这种人主动示好?顾笙自问没这泼天的魅力!
但又不知怎么跟江晗解释,顿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要不这么着,九殿下一旦有了动静,嬷嬷保准第一时间上报宗人府登记。
超品开蒙是全夏朝的喜事,谁也掖不住,到那时候,您就看看九殿下会对我怎么个态度,要真有一丁点变化,我就立刻走!”
江晗叹了口气,依旧无法心安,劝道:“表面上的态度谁能看出来?你瞧本王撑了这么久,不也看不出什么?你以为我看着你心里头不急吗?”
顾笙冲江晗皱了皱鼻子,嗔道:“不是奴家下您面子,实话说,您这猴急的劲儿,可别提多容易看出来了!”
江晗被这话一噎,脸上也泛起丝红晕,思忖片刻,怅然道:“说实话,我昨个在京鉴会上就发现,阿九对你挺上心,在宫里这么久,也没见她逗弄哪个小奴才,阿九这性格,其实平日对人很冷漠,如今对你就有些反常,所以我才等不及把你捞出来,免得你今后陷进去无法抽身!”
顾笙噗嗤一笑,自嘲到:“您可真是太宝贝我了,也怪我太招人疼!害得你连个毛头娃娃都防着,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咱堂堂二皇女的气度呢!”
江晗被这一说逗乐了,扯起嘴角点了点顾笙的鼻头,嗔怒道:“你倒挺会自夸!是,本王就是自个儿瞧你好,防着天下人!这有什么错?咱在两件事儿上不能讲气度,一是天下二是你,你是我的,谁也不能碰!”
顾笙闻言笑脸一僵。
江晗果真是已经对她动了真格的,连夺位的心思都不怕对她表露。
她记得自己前世每每听到这番气动山河的理想,都会一个劲地夸,或许自己也成了将二殿下推上绝路的帮凶。
今生,她得劝江晗放弃那张高不可攀的龙椅,可这不是泼冷水吗?她该怎么劝?
“怎么了?”江晗察觉她神色惶恐。
顾笙忙收回思绪,垂眸道:“没有,咱先不谈其他的,殿下,今儿这事儿先搁下罢。”
江晗看了看她,许久才到:“我不强迫你,但到了阿九开蒙之时,我会随时跟着你,阿九身上要是有反应,可就别怪我不近人情了。”
顾笙忧心道:“您别为了这点小事儿,伤了您跟九殿下的情分!”
江晗一愣,眨了眨眼,疑惑道:“你好像总很担心这事儿?别瞎想了,阿九从小到大都是我一手扶植的,第一句论语是我教的,第一套拳法也是我教的,情分不是旁人能理解。偶尔犟脖子也是有的,哪里就能伤了和气?不信你瞧着,阿九转头懊悔了,还得往我府上送蛐蛐儿呢。”
顾笙更担心了,蹙眉劝道:“您万不能仗着从前的情分肆意妄为!九殿下渐渐大了,以后不问遇上什么事儿,该商量的还是得商量,您不能独断独行。”
江晗纳闷的瞧她一眼,无奈的点点头,敷衍道:“知道了。”
身后某小人渣被两人晾得成雕塑了,左右瞧瞧,两人还没有聊结束,忍不住咳嗽一声,大声道:“孤口渴!”
这一声吼得顾笙一哆嗦,回头就要去给九殿下添茶,老远就瞅见躲在犄角旮旯里的一个校场小厮,被小皇爵这一声吼得连滚带爬冲过来,先顾笙一步赶到九殿下身旁,执起茶壶要添茶。
被九殿下一个眼刀又瞪得缩了手……
小厮见主子似乎不是吆喝自己来伺候,急忙识趣的搁下茶壶,愣是把添好的半杯水泼了,将空杯子恭恭敬敬搁回九殿下跟前。
抬头瞧见顾笙步态婀娜赶过来,忙殷勤的笑了笑,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乖乖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