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和赵彭祖互看一眼,方才停手。
一想到娇娥,林天就恨不得将这货郎剥皮抽筋,再挂在城门口风干。
但正如贼曹掾史所说,不知这帮人做了多久,掳了多少小娘子,害了多少人家。娇娥不见的时候,林天一颗心上下起伏,深受其苦,想想其他人家骨肉分离,不是更苦。
他和赵彭祖忍了这口气,等着案子破了,再找这厮的晦气。
进了京兆尹府,再硬的骨头都有要软的一天。
那货郎不管是胡言乱语,还是避重就轻,被赵广汉问得是破绽百出。
赵广汉也不趁胜追击,就把货郎关着,把人丢给了下属看管,仿佛再也记不起这个人了一般。
林天不知其意,赵彭祖只是笑着叫他往后看,莫着急。
决曹掾史和贼曹掾史都知这必是个大案,背后定然隐藏了更多的人,挖出一堆吃三年。
两人轮着值班,亲自上阵,让货郎日夜不能安枕片刻,来回审问,问到最后,那货郎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赵广汉却已借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出来了真相。
京畿地区长期活动着一股抢大户人家稚子稚女的盗贼,大户人家丢了小娘子反而更不敢报官,怕与名声有碍,只敢悄悄访查。时日一长,让这些人尝到了甜头,专门盯着穿戴整齐体面、落单的小娘子下手。
这些小娘子一般相貌不错,从小好吃好喝的喂养着,有些还有教养嬷嬷教养,掳了来稍加整治便能卖个好价钱。
相貌好的便卖给达官贵人做侍妾,相貌差些的便被卖到高门显族中做侍女,更有些被高价卖去做歌舞姬。
这货郎和同伴从扶风郡来,有要事在身,也没打算在长安城下手。但他碰巧瞧见娇娥孤身一人,又长得极为貌美,长大了必是个绝色,见周围无人,货郎便忍不住做了本行。
林天听说自个护在心尖尖上的妙人儿,差点被卖去做侍妾、歌舞姬,恨的两只眼珠子都红了,他带着这股子压在心头的怒火和后怕进了姑姑家,去瞧娇娥好点没有。
娇娥这些日子在家中不敢多说多动,晚上经常从梦中醒来,惊出一身汗,问她也只是哭。
赵义知道此事,先是大惊,冷汗直流,知道女儿无碍之后便是大怒,忍到女儿病好,便命人将娇娥带到病床前训斥。
弱不禁风的娇娥,低眉顺眼,由着父亲责骂。
“孽障,忤逆不孝女,阿父说了多少遍,官家女出门在外要有婆子、侍女、僮奴陪着。你偏要带着个大奴就溜出去,你这是想要赵家丢丑,想要你阿母的命。”,赵义拍着床大骂。
“阿父……”,娇娥被骂哭了。
一向见不得女儿哭的林氏,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住了。
“你若是被卖进了那肮脏地方,逃生不能,你叫父亲怎么在朝中做官?你叫你母亲怎么办?你哥哥弟弟又怎么办?你这个蠢货,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真是白教你了。”
“呜呜……”,娇娥哭的伤心,广哥递过帕子给姐姐,同情地道:“姐姐,莫哭,我和大表哥帮你打那些坏人。”
“白长了一副好相貌,竟是个傻的,你若再惹出这些事情来,还不如死了算啦,省的让赵家祖宗都脸上蒙羞。”,赵义说的口渴,转过头来,见林氏正怒瞪着他,不由得缩了缩头。
“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你不好好安慰,训斥一顿也就算了,居然还想逼女儿去死。你是还想纳妾养女儿是吧?这家里还有你两个宝贝庶女,你好好宠着吧。”,林氏开始还觉得娇娥该骂,便忍着没有劝赵义,可谁知赵义越骂越顺溜,只顾着出气,什么话都乱说,林氏越听越气。
“阿里,你叫赵成来,把大人抬到书房去,我也不管他的死活了,左右我生的儿女,我来养活。”
“夫人,我这不是太气了,想吓唬着女儿吗,小娘子家胆子这么大,不压着怎么行。”,赵义立即急了,先软了三分,对着林氏使着眼色。
林氏压根不搭理,一张脸板的紧紧。
“娇娥,你快别哭了,替我劝劝你阿母。”,赵义又转过头来求女儿。
娇娥哭的伤心,也不理阿父和阿母,由着两人撕掳,自个回了寝居。
广哥叹口气,出了正院,坐在二门处的青石阶上,两只手撑着脑袋,眼巴巴的等着大表哥。
娇娥最近在家中老实极了,赵成被她连累,打了几十板子,趴在屋子里哼哼唧唧地养伤。娇娥心里过不去,去看赵成,赵成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只求大娘子日后小心谨慎些便好了。”
听了这话,娇娥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赵成又道:“大娘子兰心慧质,命大福大,幸好有林家两个郎君护着,若不然,大奴这条命都没有了,挨顿打又算什么。”
洛嬷嬷除了她醒来后训斥了一番,除此之外便是“哼”一声,淡淡地对着她。
乳母夏婆子絮絮叨叨的,话里话外都是好在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娇娥出事以后,夏婆子和侍女们便寸步不离,生怕错了眼皮子,娇娥就不见了。
林天来看娇娥,一群人围着,也说不上什么话,坐一坐就走了。娇娥也不敢看大表哥,每次来了就装睡,她埋了一肚子的话,又害怕大表哥嫌弃自己,只是说不出来。
心里话一日两日的积着,人瘦的厉害,眼睛大大的,看着有些可怜。
洛嬷嬷也看出娇娥心里有事,那日娇娥怎么突然就遇到了贼人,林家两个郎君看着怎么会有事?想来是有隐情,有心安抚几句,又怕娇娥不长记性,便悄悄对夏婆子说,等林天再来,不要守在娇娥床前,由着两人把别扭解了。
躺在榻上的娇娥,头发散乱,眼睛红肿,还是想一会哭一会,赵义说的那些话,敲打的娇娥有些痛。
林天带着广哥进了屋子,广哥有些发愁,叹道:“姐姐,你还在哭啊,阿父都把阿母哄好了。”
“你姐姐没人哄,所以一直哭,你先出去玩会,等玩好了,我也把你姐姐哄好了。”,林天往外支着广哥。
“广哥……不……走……。”,娇娥见了林天,哭的更伤心了,有广哥在固然难看,但是没有广哥在,又不知和大表哥说什么。
广哥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最后道:“我就到外面门廊处守着,大表哥你哄哄姐姐吧。”
林天笑着点点头。
娇娥不语,只是哭个不住。
“表妹,你要和我呕气到什么时候?”,林天凑过来,递了快帕子给娇娥。
“大表哥,你别管我了,都是我不好。”,娇娥哽咽着道。
“你这是又怎么了?”,林天有些焦躁,扯下娇娥盖着眼帘的手,见她一双眼睛哭的红肿,又有些心疼,强笑着道:“一日大过一日的,还这么小孩子脾气。”
“我又不好,你别管我了,我不听话,到处乱跑,不带人跟着,被人掳跑了……”,娇娥越说越伤心,“阿父都骂我是个蠢货,再出这样的事,被人卖了,不如……”
“好了,姑父说的是气话,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那天都把我吓得不成了。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你了,若是拖到天黑可怎么办,想想都害怕。”
林天想起那个货郎交代的话,心中还有些后怕,他直直地盯着娇娥道:“还好,你没有出事,人好好的,你是不是还在怪我那天对你发火?我……后悔的紧。”
娇娥呆了片刻,问:“我……表哥你不怪我没听你的话,把纱帽丢了吗?我被贼人掳去,你不嫌弃我吗?”
“傻妹妹,表哥疼你都来不及,嫌弃你什么啊。”,林天这才知道娇娥这几日日日装睡的原因。
他心动情动,伸出手去,替娇娥拭泪,又顺势握着她的手道:“表哥当时只想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自责的很,什么气都没有了。”
“你可知道那货郎掳了多少小娘子去,他们将小娘子卖到高门大户家里做侍妾和歌舞姬。娇娥以后千万要小心谨慎,你长得貌美,被人盯上了可做不得耍子。”
“表哥……”,娇娥又忍不住哭了,这次是自惭,也是后怕。
想到在地窖里那几个时辰,她以为再也看不见家人和表哥了,当时昏昏沉沉,绝望的很。
若是表哥没有找到自己,是不是就要像那些小娘子一样被卖掉,是不是再也没有办法和表哥在一处。
“表哥怎么也会找到你的,把你带回来,只要你还活着。娇娥,别花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在家里,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是啊,她的路不是又回到了正轨上了吗,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林天不会嫌弃她。就算她被人卖了,大表哥也一样会想方设法找到她,带她回来,不会像阿父那般嫌弃她丢了赵家的脸面。
娇娥的心这才算是定了下来,若是前世林天回来了,她没有落水还是做了别人的姬妾,他也一定会找到她,会想办法救她的。
“表哥,我以后不去给你添乱了。”,娇娥的心情好了,扁着嘴卖俏,又道:“表哥,我只是想看看你,又想给你说,我做了纱帽,可以戴着出门,舅舅都觉得好,夫人们都喜欢。可你那天那样对我,我一生气,就不想戴了,我也好后悔。”
“我以后不训你了,有空就来陪你,你不要瞎想,也不要动不动就乱生气。”,林天认真地道,“只要你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你乖乖在家里做你的小娘子,好不好。”
娇娥和林天两个头抵着头,又好了。
夜里娇娥也没有再惊醒发汗,睡的安稳。洛嬷嬷知道了,只是叹了口气。
定下心来的娇娥,突然有所心得,她一直发愁那副长公主要得雨中赏荷图,不知道怎么落笔。
这次被掳后,夜里做梦,总是梦见前世林天送给她的那柄玉梳子。林天将那柄梳子放在她的手中告诉她,一定会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接着便是在那里都找不到那柄梳子,林天也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和林天说开后,娇娥的心里总像是缺了一块的地方被补上了,夜里睡着便踏实了。
她想自己一心念着那柄玉梳子,是因为前世念着林天,那是一段无望的感情,最后连寄托都没有,就连那柄梳子也不知被谁拿走了,她什么都留不住。
皇帝在雨中观荷,也是和她一般有着执念罢。看着雨中之荷,念着许后,那段曾经获得又失去的深情。
便是刘病己做了九五至尊的皇帝,力排众议,让许平君做了和他同样尊贵的皇后,却一样保不住爱后的命。
情深奈何缘浅,只有将追思寄托在他物上。
娇娥听洛嬷嬷说起过,皇帝幼年过得凄苦,没有亲人,多亏有人相助,方活了下来,后来寻访到曾祖母,由史家抚养。
汉武帝后来下诏,让他在掖庭长大,和许后的父亲许广汉同住在一起,长大后的刘病己虽然聪慧,但喜欢走马斗鸡,三辅地区也经常去游玩,还做过游侠,没有好人家的女子愿意嫁给他。
许平君曾经许配给欧阳家,但在婚前对方暴病而死,尽管母亲反对,许平君还是嫁给了皇帝。两人打小认识,自然有许多故事。否则,刘病己不会在群臣力荐霍光的女儿为后时,下了一道诏书,寻找他穷困时使用的一把剑,暗示他不会舍弃糟糠之妻。
众臣子见圣意已决,只得上疏推举许平君为后。
可许平君做皇后不到三年,便被毒死,刘病己再怎么英明神武,一样保护不了他心爱的女子。
就算是灭了霍家九族,许平君也不会回来了。
人间至尊,一样也有着悲苦的执念。
娇娥心到手到,画了一副图,拿去给洛嬷嬷瞧。
嬷嬷只是笑:“虽然稚嫩,立意甚佳。”
送给年岁不大的长公主,稚嫩些也好,娇娥知道洛嬷嬷这是认可了这副画稿。
除了去正屋请安,她便诸事不管,只静心绣图。
林氏白日里偶尔过来看看,到了晚间,便督促着娇娥休息。
一时之间,赵府里赵大人在养病,大娘子在养心,林氏守着父女二人,也不出去交际,只偶尔有丞相府的属吏带些公文、要件来问问赵大人的意思。
赵义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惬意。
直到有人告诉赵义,严延年已经疏通关节,准备随着冯奉世出使西域,将大宛国的来客送到伊循城,到了年底方能回转。
赵义惊呆了。
严延年离开了丞相府,严家的宅子也卖掉了,换了城东僻静处的宅院,总算是交上了京兆尹府要求的数目。
但严延年和赵义之间的帐还没有清算过,两人谁都没有提。
按理,两人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若是严延年到现在还没明白是赵家捣了鬼,那就真是个傻子了。若是赵义到现在还不恨对方在他家后宅兴风作浪,意图乱了赵家的血脉传承,那就真是个圣人了。
可赵义和严延年一个不讨,一个不还,好像还是好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