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时候,方大志就问起方远什么时候带尤晓莺回门的事情。
三朝回门,但方远婚后是要住在尤家的,听他的口气还是想儿子媳妇在家里多留几天。
方远下意识地看了眼尤晓莺,见她也看向自己,又立刻把视线收了回去,“后天吧,工地和学校都离不得人。”
方母一听心里也不好过,儿子结了婚怎么感觉成别人家的呢,自己见上一面都难得很,但还是强笑道:“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正事,耽误了也不好!”
尤晓莺笑道:“爸妈,反正家离县城也不远,我和方远一有空就回来看你们。”
“你们有这份心就好。”方大志颔首,又转头对方母道,“老婆子,你也准备着后天晓莺回门的东西,免得到时慌了手脚。”
“这还用你说嘛,我一早就置办好了。”
吃完饭后,尤晓莺要洗碗,被方芸拦着了,“嫂子,你回屋了歇会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尤晓莺抢不过这个手脚灵活的小丫头,但也不好真的听她的话回房歇着,就在一旁帮着打下手,也想着和小姑子好好相处一下。
尤晓莺接过方芸洗好的碗筷,“小芸,你还在读初中吧,几年级了?”
方芸洗完的手一滞,声音细细的,“初三了。”
方芸的性格在四兄妹里应该算话最少的一个,打了这句就没有下文了。尤晓莺也不觉得冷场,“那下半年就该读高中了,想过读哪个学校吗?”
“我没打算再继续读高中。”方芸的声音微弱,要不是尤晓莺离得近还真听不清楚。但就这样也把尤晓莺唬了一跳,这好好的怎么会不想读了?这事她在方远那怎么半点口风都没听见?
大概是看出了尤晓莺眼底的疑惑,方芸语气平静,“嫂子,你别多想。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我成绩也不向大哥大姐那么好,反正也不可能考上大学,还不如趁中考的机会拼一拼,要是能考上省属的中专,也能早几年出来挣钱……”
尤晓莺看着眼前方芸,她眼神通透,语气镇定,显然这个主意在心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真的她眼底流露出那股子成熟,绝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个还没满十六岁的大姑娘。
九十年代有个怪相,成绩第一流的上了中专,第二流的进了大学。初中会考成绩出来了之后所有的初中毕业生都要面临着选择,上高中还是上中专?
可能有些人还不知道,那时候当年上中专是要进行考试预选的,成绩最好的学生才可以上中专。方芸能有考中专的想法,说明她在学校里的成绩还不错,至少是全校的前二十名,如果考中专没有预选上,考中专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当是的主流观点是上中专也包分配,毕业了能拿城市户口了,照样是有自己铁饭碗的国家干部,不仅可以减轻家庭负担,早拿工资,早上班;还能改变自己的人生,实现从农村到城市的梦想。上高中也不见得能考不上大学,万一没考上就什么都没有,还得回老家种地。总觉得只要考上了就是好事情,再加上九年代初专生工作分配还不错,还有一种说法,大专生毕业没人要,反而中专生比较抢手。
方家的孩子成绩据说也不错,方芸自己要是再努力点也不是没机会上大学,怎么想着读中专呢?方芸的早熟,这样考虑可能是为了早点奔出来为父母减少负担,但尤晓莺觉得她这样完全没必要。如今方家环境一天天好起来,方远绝不会放着下面的弟妹不管,在方家父母的是什么想法尤晓莺不知道,但方远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这事你和爸妈商量过了吗?”
方芸摇头,眼神里有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天真期待,“还没有,我准备等中考成绩出来了再说,要是我有那个命能考上省属中专就好了。不然,我就去沿海打工,我听去年回村的春花姐说她在广州那边的厂子里做工,一个月能挣一百多块呢!”
“小芸,你别怪嫂子多嘴啊,我觉得事关你一辈子的前途,你还是应该先和家里面商量一下。”
闻言,方芸只是善意地笑笑,也没答话,看来还是拿定主意先斩后奏了。
尤晓莺是打心眼里不赞同方芸的决定,但她这个才进门第一天的新嫂子,即使费口舌去劝,方芸又能听进去多少呢?尤晓莺暗暗决定有空还是把这件事提前透露给方远知晓,不然等事成定局了,方芸再告诉全家人,不知道会在方家引起怎么的风暴了……
两人一时间沉默无话。
恰逢这时,方母从里屋了出来,见灶台前只有尤晓莺和二女儿的声影,“晓莺,阿远和他爸上哪去了?”
这两父子刚刚还在屋外地基边唠嗑了,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尤晓莺还真不知道他们上哪去了。
还是方芸帮忙解围,她双手在腰间的围布上擦擦,“妈,刚在饭桌上爸不是提过他做竹器的竹子没有了吗,他和大哥一准是去后山上砍竹子了。你找他们有事,要不我去把人喊回来?”
方母道:“没事,我就顺口问问。”又朝尤晓莺招招手,“晓莺呀,阿远他不在,你在也一样。你进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和方母进了里屋,小弟方航吃完饭后又趴在床上睡午觉,方母一巴掌拍在小儿子的屁股上,“你是有多少觉,没睡够呀。去去,起床出去玩,我和你大嫂在这有事要商量。”
方航嗯哼两声,没好气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拉起被子蒙住脑袋,继续呼呼大睡。
方母又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被子,叫了几声,方航都像没听见一样。看来是真拿这个小儿子没办法了,方母僵在床踏边,尴尬地冲尤晓莺笑了笑,“你瞧瞧这个懒小子。”
尤晓莺主动向方母递了个台阶下,“妈,要不上我和方远屋里说去。”
方母一听,那还有什么不同意的,也顺坡下驴。“那你在这等我会啊。”
她也没避着尤晓莺的面,转身抬了抬小儿子枕着的枕头,在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钥匙,开了床边立着的樟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个红色的本子与一个灰扑扑的布袋子。
两人进了新房,方母拉着尤晓莺在床沿边坐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是屋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地方能落座,方母也不好随随便便坐儿子媳妇的新床。
方母从那个布袋子里拿出一叠钱和那个红本子一并交道尤晓莺的手里,“晓莺呀,这是昨天婚礼收的礼金,都在这了。还有这谁家送了多少礼钱都明明白白记在簿子上面,你先瞅瞅。”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尤晓莺不由自主的愣住了。
这结婚的礼金一般都是男方家长收了的,上辈子她和郑鹏辉结婚,酒席还是办在自己家里的,记得新婚的当天就是因为郑鹏辉他父母要尤家把娘家这边收的礼金交出来,两家父母争执起来,夜里洞房都没闹成。
尤晓莺原本还计划等后天回来娘家,从自己妈那里拿了女方这边收的礼金全都交到方母手里。这年头大家工资也不高,人情往来一般就是二十块上下,关系最好的顶了天也就五十块。农村办婚宴收到的礼金更少,一顿宴席办下来,要想借着人情送礼赚回本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翻翻方母递来的礼金簿子,果然这簿子上一般就是五块到十块不等,送礼最多的还是要数特地来捧方远场的一帮高中同学,陶姜出手最阔绰送了两百,他一个人送的基本上比前面那密密麻麻好几页加起来都多。
方家这一次的婚宴办得风光,虽然尤晓莺行完礼就待在新房没能亲眼看到宴席上的场面,但从昨天方母端进来的饭菜,还有上午去还东西时听村里人三言两语间透出的信息来看,肯定花费不小。再者,昨天认亲时方母方父给的红包,尤晓莺今早也拆开看了,两百块!和自己父母打发三嫂楚月的一模一样,这放看整个安县城打发新媳妇的都不算少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和方远的这场婚礼方家是大出血了的!
尤晓莺把手里的礼金还给方母,“妈,你和爸是家里的长辈,这礼金本就该你们替我和方远收着的,等我回了门,我家那边收的礼金也该交给妈你保管。”
尤晓莺的话里句句都是真心的,她也看了方家一场婚宴办下来收到的礼金还不到一千。先不说这数目她还放不到心上去,就是真论起来她也该为方家的情况考虑一下,这一场婚礼办下来肯定元气太伤,这笔钱也可以暂时给家里面暂时做个贴补。
“哎,晓莺你这是那的话,亲家那边收的礼金都是看你父母哥嫂的面子送的,我们方家掺一脚是什么道理?现在你和阿远都成家了,这往后的人情来往还不是都要靠你们自己出面应酬。”
方母虽然没文化,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但为人处事的道理不是一般的通透,她对子女做不到完全一碗水端平,但还是真心地希望大儿子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尤晓莺与方母两人拿着那叠钱推来推去僵持不下。尤晓莺费尽口舌苦劝不下,只好提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妈,你看这礼簿上大多都是村里的乡亲,你也知道我和方远在城里工作忙,村里那家有个红白喜事的不一定走得开,到时候还不得劳烦你和爸帮着写人情。要不这样吧,我就只把我和方远同学送的礼金拿出来,我们俩自己去还,剩下的还是劳烦你帮我们收着,好不好?”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方母哪有不应的道理,俩婆媳便趁着下午的时光把礼金又重新整理了一遍。
红艳艳的新房里,注视着数钱数得格外认真的方母,尤晓莺轻轻地吁气,真心地觉着有一个这样不找事的婆婆是自己这辈子修来的福气!